第21章 驱逐
“不嫁许昭然,那你想嫁给谁?秦毓华?”
薛怜卿心头一震,险些站不稳脚跟:“您都知道!”
萧氏竟然知道秦何两家议亲之事!
“人贵自知。”萧氏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何家已经败了,秦家断不会要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不过口头之约罢了,不必执着于此。”
口头之约?
也是约定。
原来不单单只是议亲,而是已经议定了亲事。
“您的女儿不会希望您这样。”薛怜卿喊道。
她的的确确想要嫁给秦毓华,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萧氏笑了笑,目光深远还带着两分慈和:“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做出任何事。我看着她一点一点地长大,任性地撒娇,慢慢地懂事,羞答答地说要嫁给秦家表哥。我是一个母亲,做母亲的想要为孩子达成心愿,谁能说她做得不对。”
“不不不,”薛怜卿拼命摇头,泪流满面,“不该是这样。”
如果在萧氏和秦毓华之间做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萧氏这边。她不想母亲为了自己而违背良心,一点也不想。
萧氏神色一凌,起身步步逼近:“你怎么还有脸哭!你看看你通身上下有哪一样不是薛家的东西,我若是你,早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她走到近前,伸出拇指和食指,嵌住薛怜卿的下巴,“你真该谢谢你这张脸,许昭然愿意为你此生不纳二色。这是多少女人求而不得的福分,你轻轻松松就能拥有。现在你只要点点头,日后靖安侯府便是你的倚仗。”
没有娘家作为支撑,妻子能够依靠的便只有丈夫的情意。人心易变,男儿更甚。何今夕要是聪明,就该清楚怎么抉择才是最好。
“娘,我是怜卿!”
萧氏倏然松手,怔在了原地。
薛怜卿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抓住萧氏的手道:“娘,我是怜卿。五岁时我出过水痘,娘担心我睡里抓破脸,守了好几个晚上。七岁时我从后园大槐树上摔下来,是娘接住我,您的胳膊还为此受了伤。十岁时我给娘绣了条事事如意花样的帕子,娘当时取笑我绣得像晒干了的柿饼。还有十二岁时,我——”
萧氏甩开她的手,勃然大怒:“你打听这些旧事究竟安的什么心?你要对我的卿卿做什么?”
“娘,我真的是怜卿,请您相信我。”
薛怜卿深深地凝视着萧氏,一脸孺慕。多日来受的委屈和对家人的思念,让她分外想念母亲的怀抱。
“如今住在怜我馆里的那个人是何家表姐,不是您的女儿卿卿。娘要是不相信我,尽管找她来对质。”
“荒谬至极!”
萧氏不想再听她胡言乱语,转身就要走。
薛怜卿赶紧扯住她的衣袖,双眼通红:“娘,只要她过来,您就会知道我没有说谎。”
萧氏头也不回地抽了抽袖子,没抽回来,恼怒地转过脸去,正对上薛怜卿那双忍着泪的眸子,心忽的一下就软了,语气缓和道:“等问过了卿卿,以后不许再胡闹。”
没娘的孩子到底可怜,她拿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来作文章,也许只是想要有人关心。
薛怜卿见萧氏态度回转,咧嘴笑了。
一双丹凤眼清澈见底,宛若尘世间最纯净的水晶,没有一点杂质。
萧氏心神一晃,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
怜我馆离梧桐院很近,没等多久,何今夕就进了西次间,她一边屈膝朝萧氏福了福,一边目光迅速掠过两人。
薛怜卿飞快冲到她面前,急声道:“何表姐,你快跟娘说说我们的事。”
何今夕抬眸看向萧氏,却见对方正歉然地望着自己,她的心脏越跳越快,砰砰砰的,几乎盖住了她的说话声:“何表姐这是怎么了?”
“何今夕,你在说什么!”薛怜卿彻底慌了,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你说实话啊!你不是我,凭什么霸占我的一切!”
何今夕没有反抗,纤弱的身子如同纠缠了四根线的风筝,正遭人气急败坏地拉扯。
“够了!”
伴随着萧氏的怒吼,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薛怜卿脸上。
瞧着女儿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萧氏无比后悔刚才的一时心软。她瞥了瞥瘫在地上的薛怜卿,眼底渐渐浮现起杀意,寒芒如剑,片刻后消失不见。
这个女人现在还不能死。
若是死了,薛黎星会惦记她一辈子。
薛怜卿低垂着头,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她不知道萧氏会怎么处置她,也不想关心这些。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没有娘了!
她的亲娘成了何今夕的,她的亲爹和她的亲哥也是一样。
他们不再属于她!
在和何今夕互换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失去了所有,可笑的是,她竟然直到今日才看明白。
天黑透了,黑得像不会再亮,黑得像不慎打翻在宣纸上的浓墨。豆大的雨点狠狠砸进青石板,飞珠溅玉,水汽弥漫。
薛怜卿趴在地上,不声不响。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泥水弄脏了她的脸颊,血水染红了她的细腰。雨水泥水血水交融在一起,犹如小溪般,顺着青石板的缝隙蜿蜒流淌,为欧碧色的裙摆绣上鲜妍的荷叶边。
“表姑娘,还剩十杖。”行刑的朱婆子拿袖子揩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生怜悯道,“您忍着点。”
地上的小姑娘依旧无动于衷,安安静静地伏着,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但她并没有死去,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一动不动,找不到焦点,亦没有一丝光泽。
缀了珊瑚珠的水红色绣花鞋越走越近,就停在眼帘下。
银芽撑着一把油纸伞,尖细的嗓音响起:“何表姑娘突发臆症,即日起,送至家庙养病。”
朱婆子放下手里的刑杖,问道:“银芽姑娘,这板子还打不打?”
银芽抬了眼皮看她:“夫人几时说过不打?”
“可是……”
薛三姑娘挨了二十板子,躺了一个多月才好。何表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淋一身雨,挨上三十板子,再往缺衣少药的家庙里一送,哪里还有命在。
银芽的眼神愈来愈冷,朱婆子咽下了想说的话。
她缓缓抬起刑杖,正要打下去,一截绯红色的衣袖拂过,清淡的沉水香花气袭人。
朱婆子眼前一花,摔倒在地。
雨声、尖叫声、脚步声、怒斥声,声声入耳,却不入心。
薛怜卿倒进一个温暖的胸膛,耳边有人在轻声低语,泪水潸然而下。
“这个家不要你,我给你一个家。”
楚莲见抱紧怀中的人儿,凌空一跃,消失在众人眼前。
瓢泼般的大雨发疯似地往下坠,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隔着厚重的雨帘,萧氏的目光堪堪抓住一抹绯红色的衣角,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春芽匆匆忙忙从外头进来:“辰之轩走水了。”
暴雨天居然会失火,烧的还是薛黎星的住处,萧氏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等她发火,又有一个小丫鬟跑进来禀报:“大厨房里走了水。”
“南面廊房烧起来了。”
“马棚里着了火。”
“三姑娘崴了脚。”
……
处理完大大小小的意外事件,萧氏浑身无力地歪靠在罗汉床上。
何今夕亲自煮了一盏茶端过来,脆生生道:“娘,喝口茶解解乏。”
茶汤碧绿,茶香清幽,是萧氏最爱的南京雨花茶。
萧氏伸手接过,目光饱含欣慰地看着她:“娘跟你姑母商量过了,五月里就把事情定下来。”
听见谈论起自己的婚事,何今夕登时涨红了脸,双手不停绕着素帕,待羞涩劲儿过去,面色忽的一白:“娘当真要送何表姐去家庙?”
为了安抚女儿,“薛怜卿”被萧氏安置在里屋,并不知道院子里发生过什么事。事发之后,萧氏顾忌靖安侯府的名声,不许下人议论“何今夕”被劫走一事。
做母亲的总希望女儿永远天真快乐,不想她过早地接触那些腌臢龌龊。因而萧氏并没有告知爱女,秦毓华身负婚约之事。
看着眼前“一无所知”的何今夕,萧氏淡淡一笑:“吓唬吓唬她而已,等她知道错了,我马上接她回来。”
何今夕松了松捏紧帕子的手,圆圆白白的小脸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娇声乞求:“娘,我能不能去家庙看她?何表姐身子弱,我好担心。”
萧氏目光一闪:“卿卿不必担心,我自会安排人好生照看她。你不放心,便派个丫鬟过去瞧瞧。”
何今夕乖巧地点了点头。
纵使经过雨水冲刷,空气中依然弥漫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何今夕屏住呼吸,快步走出了梧桐院。
这是她拿命换来的重生!
这是薛家欠她的!
这是天意!
等嫁进秦家,她一定会好好弥补薛怜卿……
次日清早,门房递上来一张溧阳长公主今日到访的帖子。
按理说,递帖子要提前几日,待主人家应帖后再登门拜访。
但溧阳长公主不一样,哪怕不递半张帖子,谁敢请她吃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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