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出门
午后,马车徐徐驶出靖安侯府。
寒韵将帘子掀开一条小缝,不住地往外看,满脸兴奋:“筱姑娘家住城南青花坊,门口有棵酸枣树。”转过头来,嘟嘟嘴道,“那地方乱糟糟的,姑娘过去做什么。”
不扯着找何筱的由子,她如何出得了门。当然,这个真实的理由不能告诉寒韵。
薛怜卿拿手一指车里的礼物,笑说:“这不是快过年了么,我也该走走亲戚,送一送年礼。”
寒韵敷衍地附和了两声,不再言语。反正置办礼物也是公中出钱,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马车刚进巷口,就被三五辆平板车拦住去路。道路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男人正从平板车上卸货,其中一名尚未及冠的少年身形分外瘦削,脸上白白净净的,看起来文质彬彬,像是个读书人。
“惟时少爷?”寒韵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姑娘,是惟时少爷。”
何惟时,正是何筱的秀才兄长。
跟车的婆子走过去搭话,何惟时一时有些惊讶,他放下肩上的货物,又和身边人交待了几句话,才走过来见礼。
薛怜卿在马车上还了一礼。
何惟时根本不敢抬头细看。
他听妹妹何筱提过,这个寄居在靖安侯府的堂妹不仅心地善良,人还长得极漂亮。虽则只有一眼,但他暗自思量,九天玄女亦不过如此。
门前的酸枣树叶子已经落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白墙黑瓦,黄土朝天,地上没有铺设石板。迎面三间正房,东边还有间厨房并一口水井。
何筱坐在水井边,利落地搓洗着一大盆衣裳。一双手冻得红通通的,皲裂的口子清晰可见。她抬起头,疑惑出声:“哥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看到站在何惟时身后的薛怜卿,何筱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双手搓了两下围裙,起身走上前道:“夕姐姐来了!快,进去屋里坐。”
进了堂屋,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当中还夹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腐朽。
薛怜卿心头闷闷的,面上却不露分毫:“是谁生病了?”
“是我娘。”何筱十分难为情地低了头,“夕姐姐,你能不能借——”
“筱娘!”何惟时扬声打断她的话,“带夕妹妹到你屋里去坐,我去厨房沏茶。”说完,他逃也似地夺门而出。
三个月前,何母从老家带了几大车蔬菜瓜果过来,不料,刚到京城就生了病。何母不情愿给儿女添麻烦,本想回了老家再行医治,结果小病拖成大病,吃了将近两个月的药,至今仍不见好转,
说到底,还是没钱闹的。人一穷,连病都不敢生。
何筱想去求何今夕帮忙,却被何惟时拦着不让。他心里清楚,何今夕在靖安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从前一两二两的给也就罢了,如今一下子就要拿出大几百两,她一个姑娘家除了去求薛家的人,还能有什么法子。
靖安侯府是富贵,但这富贵岂是好享的。何惟时不希望何今夕被人拿捏,亦不想让她为难,更何况,她已经帮了他们很多。
合上房门,再打开窗户,屋子的空气瞬间清新起来。
薛怜卿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开口询问:“伯母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何筱双手紧握,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去了,门房不让我进去。”还说是何表姑娘吩咐的,不许她再上门。
薛怜卿顿时了然。
不是府里的下人拜高踩低,就是二夫人想刁难何今夕。除了这两种情况,再没有旁的可能。
“需要多少银子?”她问。
何筱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复又小声道:“哥哥不让。”
“我是借给你,又不是白送你。”薛怜卿抿唇而笑,“还有利息,一分都不能少。”
“应该的,应该的。”何筱眼眶微红,语气激动地说,“夕姐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送我些吃食好了。”薛怜卿转了几圈黑玛瑙似的眼珠,笑眯眯道,“我看院子里晒了好多小香肠……”
“夕姐姐等着,我马上拿过来。”何筱咧嘴一笑,连蹦带跳地出了屋子。
何惟时手提一把陶瓷茶壶进来,为薛怜卿倒了碗茶,沉声道:“夕妹妹打算去哪里弄银子?
闻言,薛怜卿微一扬眉,他还算是个明白人,能够看清楚何今夕的处境。
她抬手取下脖子上的血玉,指腹依依不舍地摩挲了一遍:“拿到典当行,至少能换个五百两。”
血玉并不是天然形成的,它需要经过鲜血染色,花费长达数百年的时间,才能让血丝弥漫玉心。
何惟时垂头沉吟半晌,脱口而出:“这是伯父和伯母留给夕妹妹的念想,我不能——”
“不是!”薛怜卿急声打断。
她爹娘活得好好的,哪来的什么念想!
她露出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道:“总之,堂哥别多想,拿去弄个活当,日后再赎回来便是。”
何今夕投靠靖安侯府之时,身无分文。这三年里,公中每季给姑娘们做六套衣裳,打一套首饰。首饰和衣裳都是配套的,一旦少了很容易被人察觉。小件的还可以说是丢了或是赏人了,大件的哪里解释得清楚。再有,首饰全都拿去典当行了,她要戴什么?
思来想去,只能当掉这块薛家其他人以为不知所踪的血玉。
弄好借据,拿上一大包小腊肠,薛怜卿坐着马车离开。
何家兄妹站在门口,目送她远去。
何筱自言自语:“夕姐姐好像不一样了。”
从前的何今夕总是说着“你们已经够可怜了,我怎么能拿你们的东西”,然后每次都拒绝她们家的好意。借的银子也不要她还,只说是送给她的。
何惟时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人总是要长大的。”
如果可以让日子过得更舒心,圆滑世故未尝不是好事。
巷口依然被挤得水泄不通,过了大半天,才让出一条路来。马车紧赶慢赶,行至九华楼时,已是申时三刻。
晚了整整一个时辰!
九华楼是京城最大的银楼,这里首饰款式时新,珠宝成色也不错。一上楼,负责招待的侍女们立刻围了上来,领着薛怜卿进了雅间。
楚莲见坐在屋内,单手撑脸,笑靥如花:“薛姑娘果然守时。”
他的声音清冽又温和,听得她眼皮子乱跳。
薛怜卿走到他面前,勉强笑道:“让世子久等了。”
“做什么去了?”楚莲见慢悠悠道。
“路上车多马多,耽搁了一会功夫。”她迅速作答。
楚莲见注视着她,眸色逐渐变深,一字一顿道:“第十二条约定。”
约定条款的第十二条规定,不准对上司说谎。
薛怜卿不自觉地绷直身子。
此刻,她隐约明白了何惟时的心境,将自己难堪的一面展露人前,无疑需要莫大的勇气。
“你不说,我也能查到。”楚莲见靠在椅背上,姿态悠闲,桃花眼弯了弯,笑意未达眼底。
薛怜卿垂了肩,视线下移,盯着地毯上的如意云纹,两手放在小腹前,食指相互绕着,兜了五六圈,才吞吞吐吐地讲明一切。
她的手指白嫩又细长,像雨后春笋一般,看上去,格外可爱。
楚莲见缓缓移开视线,挪眼去看窗边的白石果盆景,淡淡道:“当票拿来。”
薛怜卿瞥了瞥他幽深薄凉的桃花眼,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张红色的小纸片,乖乖地递了上去。
楚莲见伸手接过,指腹不经意间划过她的小手,软软的,酥酥的,就像刚出蒸笼的白糖糕。
沉水香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飘荡过来,薛怜卿屏息往后退了几步,右手在袖子底下慢慢转烫,脸稍稍红了红,若无其事道:“银子,我会还的。”
楚莲见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抬手一引:“坐下。”
薛怜卿迟疑片刻,走到下首一张红木圈椅上坐了。
她不敢离他太近,那双桃花眼总让她心口发慌。
楚莲见吃吃地笑了起来,无比温柔地问:“薛姑娘讨厌我?”
他的手背凸起一条又一条青筋,红木扶手被抓出几道细小的裂痕,甚至有些变形。
“没有!”薛怜卿下意识就反驳,湿漉漉的眼睛直视着他,“虽然我与世子并不相熟,但是世子能够认出我来,我很高兴。我不讨厌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与你相处。”
桃花眼底浮现盈润的光芒,宛若雪后初晴般妩媚柔和。
薛怜卿心口一窒,呆呆地低了头。眼尾余光瞄到一抹天青色的衣角,整颗心立刻提到嗓子眼。
楚莲见走到她跟前站定,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目光温柔如水:“我不是说过,我会保护你的吗?”忽的,他轻笑一声,“毕竟,你是我的属下。”
脑袋上的那只手仿佛找到新玩具似地不停逗弄着她,薛怜卿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偷偷抬脚踩上他的衣摆,留下一个脏兮兮的小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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