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援手
“这是在别人家里做客,你到处乱跑什么。”薛瑟瑟鼓着两只眼睛,厉声训斥,“来的路上我怎么跟你说的,实在太不像话。”
薛怜卿无法将晚到的缘由宣之于口,只能埋头听训,袖子底下,悄悄摸了摸羊脂玉镯,触手生温,软润凝滑。
她深呼了一口气,在内心深处暗暗道:看在这只镯子的份上,暂且不怪他。
秦宝华上前挽住薛怜卿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说:“何表姐久不在外走动,难免贪图一时新鲜,日后定不会再如此。”
眼看薛瑟瑟还不解气,秦宝华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压着嗓子道:“好了,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薛瑟瑟心念一转,眼神中带上几分期许和得意,冲着薛怜卿嚷嚷:“今日之事,我是一定要禀告大伯母的,你等着瞧。”语罢,她转身走进小花厅,一头扎到了贵女圈里。
秦宝华嫣然一笑:“何表姐你莫急,我会好好劝劝三表姐。”
她的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好似晶莹剔透的琥珀,天真媚人。
薛怜卿垂下眼睫:“多谢秦表妹。”
她不笨。她看得出来,秦宝华看似在打圆场,实则是在拱火。
“何表姐客气。”秦宝华善解人意地看着她,甜甜道,“我陪表姐进去。”
今日与宴的贵妇们此时全在瑶光院的正堂陪着溧阳长公主说话,姑娘家则被安排在正堂后面的小花厅。
薛怜卿退开几步,连连摇头:“我自己进去拜见长公主便是,不劳秦表妹费心。”
“何表姐不必客气。”秦宝华眨了眨眼,“哥哥可是交待过我,要好生照顾你。”
这话一出,薛怜卿不由得一愣。
秦宝华瞅准空隙,挽着她进了正堂。
溧阳长公主端坐在上首,身穿暗紫色缂丝洒金袄裙,腰坠黄玉芙蓉佩,头带金镶珠宝点翠如意簪,耳垂碧玺石凤衔珠珰。一双桃花眼目光灼灼,饶是不动如山,依然盛气凌人。
薛怜卿上前屈膝行礼,溧阳长公主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扫了她一眼,少倾,温温和和地笑:“好生水灵的姑娘。”
“长公主谬赞。”秦夫人接口道。
倘若萧氏在场,少不得要谦虚一番。既然她没来,只能由薛亦缥这个姨母代劳。
秦宝华一撇嘴,娇声笑语:“殿下偏心,怎生不夸一夸我。”
薛怜卿暗暗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并不需要用言语来解释,就凭着秦宝华可以在溧阳长公主跟前撒娇,便没人敢小觑她。
溧阳长公主失笑:“好好好,宝丫头最是可人疼。”
整个镇国公府共一房人,溧阳长公主膝下亦只有楚莲见一子。她和当今一样出自大行皇太后的肚皮,因而,对于秦宝华这个太后母家的侄孙女,溧阳长公主一向颇为疼爱。
在座的贵妇人们没有哪位是不知晓其中内情的,当即顺着长公主的话头夸赞了秦宝华一番。
听着不带重样的赞誉词,薛怜卿算是明白了秦宝华的心思,原来是要拿她作陪衬,好压她一头呢。
其实秦宝华很不必如此,何今夕除了容貌生得好些,旁的根本比不上她。世家大族选妇,一看门当户对,二看姑娘品行,极少看重容貌。
“何表姐面色瞧着有几分不好,可是哪里不适?”秦宝华关切地询问。
薛怜卿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巧笑莞尔:“秦表妹误会,我很好。”
“那就好。”秦宝华转过头去,向着长公主道,“何表姐为人极好,只是胆子有些小,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薛怜卿心下冷笑。先是给她安一顶心胸狭隘的帽子,现在又暗讽她上不得台面。秦宝华不单单要压她一头,更是想狠狠踩她一脚。
“殿下威仪天成,臣女心中敬畏不已,故而不敢妄言。”薛怜卿望向长公主,半开玩笑似地说,“臣女的胆子虽小,却比米粒要大上三分。”
溧阳长公主听了轻轻一笑,目光在她脸上绕了几绕。
抛开家世背景不论,姑娘家最要紧的便是行事作派。如果连几句似是而非的闲话都禁受不住,未免太过小家子气。
眼前的小姑娘,态度不卑不亢,举止还算端庄大方。模样没得挑,夭桃秾李,娇花照水。
“胆子不必多大,够用就行。夕丫头能够在危机关头对薛家四姑娘施以援手,足以证明你勇气过人。”溧阳长公主眉眼含笑,“薛四姑娘身体如何?”
薛怜卿听得一怔,笑着说:“托殿下的福,四表妹一切安好,想来再过一个月,便能恢复如初。”
溧阳长公主微微颔首,桃花眼弯成好看的弧度:“本宫膝下无女,夕丫头有空过来陪本宫说说话。”
薛怜卿不禁欢喜了一下。
不论溧阳长公主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于她有益。有了长公主的青眼相加,日后出门交际之时,那些趋炎附势之人也不得不忌惮一二。
方才尚在称赞秦宝华的贵妇们,一听长公主改了称呼,立马转头说起何家姑娘的好话。
再度说笑过一阵后,又有人进来见礼,薛怜卿便退了出去。小花厅里,秦宝华热情地介绍她认识了几个姑娘,随后一道坐下来谈笑风生。
说起来,秦宝华的面子功夫做得相当不错。不仅主动引导薛怜卿融入她们之间的小圈子,还在胡家姑娘借机嘲讽她时仗义执言。若是没有方才正堂里那些个弯弯绕绕,薛怜卿定要对她感激涕零。
这么一想,薛怜卿顿觉索然无味。
贵女之间的友谊从来都不纯粹,看着姐妹情深,其实私底下没几个真心相交的。尤其是利益相关的时候,所谓的友情根本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凡花宴,总离不开展示才华的环节。不多时,有人提议作诗,薛怜卿连忙托辞不会避了出来。
梅花林里一片寂静,淡淡的雾气似水般流动,飘渺如烟。红梅花开得冷艳,傲霜斗雪,冷香浮动。
薛怜卿沿着鹅卵石小径一路漫步,走了一会,只见前头是一株含苞待放的绿萼,绿梅点点下,有个身穿白袷蓝衫的年轻男子,背影颀长,风姿儒雅。
秦毓华闻声回头,斯文白净的脸庞在雪光下整个柔和起来,笑如春风,声如磬玉:“何表妹。”
薛怜卿按捺住心中欢喜,落落大方地见了礼:“表哥好。”
秦毓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薛怜卿一眼。一件海棠红绣缠枝忍冬纹的琵琶袖小袄,下头配一条松花色缕金百迭裙。
他看惯了这位表妹白衣素服的模样,乍一见这身打扮,只觉分外娇俏,就像是一株花枝招展的迎春,为寒冷的冬日凭添了几分暖意。
“四表妹伤势如何?”秦毓华问。
薛怜卿见他关心自己,瞬间喜笑颜开:“四表妹无事,多注意休养便好,表哥不必担心。”
秦毓华叹息一声:“那日我也在围场,没能保护好四表妹,委实问心有愧。”
薛怜卿立时眼前一亮,试探着问:“表哥知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事,四表妹怎么会卷进刺杀里头?”
秦毓华摇了摇头:“我赶过去的时候,四表妹已经被莲见带走。”他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看着薛怜卿,沉声道,“可是四表妹想起了什么?”
薛怜卿连连摆手,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没有没有,四表妹什么都没想起来,是我想问问那天的事,我想为她做点什么。”
“那天的事,应当只是意外。”秦毓华沉吟了下,温声叮嘱,“倘若四表妹想起了什么,何表妹一定要告知我。宫中形势瞬息万变,此事又牵涉到了储位之争,我们必须谨慎应对。”
薛怜卿郑重地点了点头。
秦毓华展颜一笑。他的笑意和楚莲见不一样,宛如阳春三月的樱桃酒,醇厚而绵柔。
直到秦毓华愈行愈远,薛怜卿犹在自我陶醉。
“不要脸!”倏尔,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薛怜卿脸色骤变,飞快地转过头,只见薛瑟瑟扬起双臂朝她扑了过来,紧接着,又听得“啊”地一声痛呼,薛瑟瑟身形一歪,摔倒在地。
瞧着这急转而下的情势,薛怜卿惊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害人不成反害己?
薛瑟瑟趴在雪地里瑟瑟发抖,她的外裳被融化的雪水浸湿,头脸亦沾染上泥土,冬日的地面僵硬如石,摔上这么一跤,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薛怜卿想了一会儿,伸手扶了人起来。
薛瑟瑟简直欲哭无泪,一想到害她狼狈至此的罪魁祸首,方才那股浓烈的气势瞬间去而复返。
她一把甩开薛怜卿的手,怒目圆睁:“不用你假惺惺!”说罢,自个儿倔犟地、踉踉跄跄地跑出了梅林。
一阵清风拂过,梅花的清香扑鼻而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混在其中。
薛怜卿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伸手去拢肩上,一摸空,方想起来白狐裘披风被她落在了小花厅。
一股温暖的力道砸上脊背,强烈又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语调沉沉:“蠢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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