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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寻参之路


清和酒肆乃这一带名声最大、排场也最大的酒肆,可谓是南曳城地标性的场所,门前由朝入暮,往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其青檐朱墙,重楼高台,两侧置有回廊包房,形如展翅鹏鸟,飞檐处垂挂着无数印花红灯笼,流苏浮动,还有无数刻有祈福语的木牌三两交叠串在一起,在半空中磕出轻微的脆响。布幌招摇,飞花飘零,肆外古朴典雅,而肆内明丽敞亮,大清早便有觥筹相击声,前来喝早酒的人也不少。

        靳十倏与章误在路上便碰到了,那时章误正在教训一个将一秀气小娘子拐进巷道中准备摸手摸脚的登徒子,只见她说时迟那时快,一手抓住那男人臂膀便将其撂翻在地,像甩帕子一样,轻松又愉快。秀气小娘子落下一句“多谢女侠相助”便颤巍巍跑走了,登徒子在地上嚎叫半天都没能爬起来,瞪大眼睛直叫着:“你你你你你”

        “举头三尺有神明,身在暗,神在明。事不过一,好自为之。”章误横眉冷眼立如巍巍高山,吓得登徒子瑟瑟发抖。

        “嗨!靳十倏!”一转身便看见靳十倏站在一旁,她立马兴奋地上前打招呼,正要一掌拍在他肩上,谁知靳十倏却当即跳开了八尺之远,瑟瑟道:“手下留情。”

        章误热情的手掌僵在了半空中,侧眼见那登徒子已溜走,她随后扇了扇四周飞扬的灰尘,一边走一边嘀咕道:“拜托,做女侠不就要有女侠的样子吗?不然怎么服众。”

        靳十倏颔首:“是的,很让人害怕。”

        掀开布幔,郁风来已在中心一方圆桌处等候着,他脸色不好,似是一夜未睡,眼里尽是苍凉和倦意。三人迅速包好食物,又一人提了一壶竹叶青便要踏上去弥摩山的路程,却忽然听得旁边一纤柔细软的声音响起:

        “公子,这酒已喝完好一阵了,你该付我银子了吧?”

        “哈哈,小娘子不如陪我回家去,银子给你换成金子怎么样?”

        桌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人,桌上开了好几坛酒,男子面色潮红,看打扮是个翩翩公子,奈何言行举止都猥琐得很。周围人见状不敢出声也不敢上前,这类事他们已屡见不鲜,索性视若无睹,免得惹一身嫌。

        那女子身着一若竹青衣,皱着二月杨柳似的眉细细盯了这位公子哥好一阵,才凛然摇头道:“我陪你回什么家,赶紧付钱,我还忙得很。”

        公子哥却微微一笑,借着醉意正要一臂揽那女子入怀,忽地脑门“咚咚”直响两声,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徐徐升起。

        “大胆!”公子哥急忙捂住额头搓揉,抬眼便望见了不远处正直视着他的三个陌生人,他登时火冒三丈,抽出腰间佩刀便要上来硬干一场。

        倏忽间,一截银线从一指尖蹿出,细微酥麻感从其腿侧飞速游至颈项,一晃而逝,再下一刻,公子哥便发现自己已动弹不得。他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哭喊出声:“哪里来的蛮人,快放开本少爷!否则定叫你们没好果子吃!”

        章误从他身上跨过,行至那若竹青衣女子跟前,问道:“姑娘,他差你多少钱?”

        那女子低下头扳着指头算了好一阵,才疑似地道:“大概五十两银子吧!”

        “哪有那么多?”公子哥瞪大双眼。

        “对不起,冒犯了。”章误拱了拱手,遂扒拉起公子哥的衣裳,抽出一金边大钱袋,倒了不多不少刚好五十两出来,捧给那女子。

        女子连连称谢,笑靥如花。

        章误将钱袋揣回原处,又给他整理好衣服,才把丝线扯断松了绑,似笑非笑道:“别瞟我,你打不赢我。”

        公子哥重获自由,本欲出其不意将其反制于手,闻言又憯然生惧,只得见好就收,赶紧溜了。

        三人随即要正式出发,然而章误行至门槛处,那若竹青衣女子却突然过来戳了一下她腹侧,她怔讼抬头,只听那女子笑道:“你这小蛇还挺厉害的嘛。”

        两人神秘莫测地对望一眼,不等她回些什么话,女子便春风满面地先行离开了酒肆。

        “什么东西?”靳十倏好奇心起。

        章误笑了笑,伸出食指竖在两人眼前,其上银线环绕,隐约还可见光泽流动,“土,司。我的好帮手。”

        “一根线?”郁风来奇道。

        靳十倏凑近细细端详,只见那线头悬在空中,末端一细小光点扑闪扑闪地,一伸一缩着。

        “吐信子!原来是条蛇。”又想起那若竹青衣女子的怪异举止,他明白过来了。

        “这是银丝蛇,会吐丝游走削人肉,厉害得很哦。”章误轻轻晃荡指尖,一脸自豪。

        郁风来只觉得自己好如井底之蛙,然而又疑惑连连:“这么小一绺就没有弄丢过?”

        “呃它也是可以变大的。”章误眼神闪过一丝异彩,随即又接着道:“土司已与我牵丝入体,无论它丢到哪里,我都可以把它找回来。”

        两人这才明白“土司”是那条蛇的名字。

        三人途中路过马厩顺便租了三匹骏马,一路上马不停蹄,很快绕过了靳府远远地望见了弥摩山。这座山不大不高,山巅平整,却颇为陡峭,山腰处还微微有些内凹,形似沙漏。朝晖映照下,山体竟透出一股诡异的红色。

        “前方便是弥摩山?”郁风来眺望片刻,侧头看向靳十倏。

        靳十倏颔首,道:“是。书上记载道,该山气候非常,且有成群的罕见物种活动,或有毒性,务必小心谨慎。”

        章误思虑少倾,还是插道:“要不你们还是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行,相信我。”

        然而左右两边异口同声道:“不行。”

        章误泄了气,让人无所顾虑地信任自己确实是一件具有挑战性的事,她还得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足以单打独斗的武力值呢…难道要给他们削座山看看?

        “你为什么要去盗剑玉?”百无聊赖的行程之中,章误还是向郁风来问出了此前萦绕在心间的疑惑。

        郁风来道:“这并非我本意。”

        其实章误知道,她想问出的是:“既然非你本意,那你为什么还是做了?”

        郁风来闻言沉默了。良久后他才回应道:“那若让姑娘做一个选择,责任和道义你会选什么?”

        这却没有难倒她,因为对她来说,道义就是她的责任。但还未待她开口,靳十倏便道:“责任与道义也并非完全两立,若此前你为了剑玉伤了那姑娘,是舍道义而选了责任,那么现在你为她愿以身犯险,便是舍责任而选了道义,那你现在究竟是得了责任,还是得了道义呢?”

        郁风来苦笑道:“空空如也。”

        靳十倏接道:“所以,或许一开始就应遵循本心,至少省去了不少悔恨。”

        郁风来若有所思,驭马的速度不自觉加快了起来。章误沉吟少顷,又侧头问靳十倏:“靳十倏,那我问你,如果从小到大一直有些疑惑堵塞在你心间不得排解,也一直有人阻挡着你去解开它,那你会怎么做?”

        靳十倏很认真的琢磨了片刻,最后道:“我想我会…继续找答案。”

        见章误低下了头,靳十倏又问道:“你为何要问这种问题,你有什么疑惑?”

        章误不动声色沉了口气,又侧向郁风来:“郁风来,你呢?”

        郁风来沉吟道:“我会选择忘了它,执念太重会是一种负担。”

        然而不一会儿又听他嗤笑着补充道,像是在自讽:“但是,逃避却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章误觉得心中又再度闷堵起来,或许她真的需要寻一个恰当时机,向师父问一问。

        可是师父,或许永远不会给她答案。

        “那误姑娘,靳兄弟,你们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萧玄谋寝殿之中?”话已聊到此种份上,郁风来也不再避讳,同样直抒胸臆询道。

        然而这两人却开始踯躅起来。郁风来见两人似乎不便开口,便也不勉强,正要转了话题,却听见章误道:“风来兄可知道剑玉是凶煞之物,留于世间将会引起大祸端?”

        郁风来骇然一震,他忖度道:“祸端?我只知剑玉乃独老前辈伴身之物,竟会引发祸端?”

        章误肃然:“是,剑玉并非一般人能操持,若得控便是神兵,若不得控,便是祸害。”见郁风来神色不定,她又进一步道:“你确定你父亲能控制住它吗。”

        郁风来哑然。章误随后又继续开口,但这次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武林争斗,有时候真像一场笑话。”

        良久,才听得一声绵长的低叹在旁侧轻微升起。

        穿入树林中一直顺着溪流向上,周围温度却渐渐有些升高,然而温和怡人,仿佛是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眼前踏入了一片宽大的山麓平原,暖风拂面,草香扑鼻,三人都感到十分惬意。缰绳一勒,马蹄声渐止,从山麓仰望弥摩山全貌,竟让人生出望而生畏之感:虽是孤山,却势吞八荒;虽不高耸,却气贯云霄。此外,方才光照下山体那股泛红并非错觉,这座山是真的红色,此时矗立在眼前色泽越发红艳,隐隐中似乎还在流动。

        略微燥热的三人大感诧异,遂立即往上策马而去,郁风来为先在前方探路,只见这山上除了无穷无尽的红色土石便是稀疏的杂草,难见一花一木,果真是彻彻底底的荒山一座。可这些红土红得好像不那么均匀,甚至是斑驳的,依稀可以看到一星半点正常泥土该有的颜色,那么这些红色从何而来?

        但眼下线索有限,三人即使百思也未必能得其解,于是只得一并加快上山的速度。然而越往山上走越发吃力,此时坡度开始升起,身下马匹已有些浮躁不安,连连跺了好几次脚,三人此时正琢磨着该将马匹绑在什么地方,忽地瞧见前方地平线处现出一团物事,起伏曳动着。好像是一红土堆,可…

        红土堆怎么在动?

        靳十倏早已具备面对异常现象的警觉,他与章误皆纹丝不动,只静待红土堆的“下一步动作”,然而郁风来却一无所知,难耐的焦躁感与深重的疑虑驱使着他立即高扬起了缰绳,欲往前一探究竟,结果马蹄随即落下,却是一脚踏空,不料这前方的一片土壤竟忽然变得极其松散,且下方似乎空空如也,并未有其他土层支撑。

        事出突然,郁风来完全来不及反应,伴随着细土碎石的簌簌声和马匹嘶鸣声,他随马匹一同掉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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