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顿早膳从早上吃到了晚上(下)
“靠,人呢?”马蹄声骤止,领队翻身下马,趔趄着走至滑坡边沿,可除了朦胧雾气什么也看不清。
随后一众马匹也纷纷赶到,当即沿着这一带四处搜寻,然而终是无果。领队气得跳脚,又大骂一句:“啐,狗崽子真他妈棘手!”
“老大,我们要不要去坡下搜人?”
领队思量片刻,终道:“不必了。这小子行迹非常,且这坡下状况未明,贸然前去只怕有损无益。先回去报告府主,后续再作打算吧。”
这一队人总算走出了几十里远,章误挂在木棉花枝间,由于姿势没摆正又极易弄出声响,腰间系着的酒壶险些掉下去。她迅速抓起酒壶,侧身翻跃落地,细细查看起坡势来。
这坡倒是不陡,但不太平整,处处密布着杂草碎石,就着一个单薄身子滚下去是少不了磕碰的。章误不再逗留,只怕去得晚了错过最佳抢救时间,遂迅速捆扎好一大束藤曼抛下滑坡,顺着溜了下去。
一路上确实…少不了刮擦,即便是她拽着藤曼边滑边走,这一阵也有她好受的,不是忽然冒出一块奇大的巨石拦住她的去路,逼使她不得不绕一个大弯走过一条平路上一跨就过的路程,就是各种奇形怪状的锋利枝条与细碎石子,让她无处落脚。
也不知道那人还安在否。想到这儿她略微急躁起来,此时藤曼已扯到尾,章误只得将其甩掉,抽出折扇狠力插进坡身中,一把往下划开。
待她已略微有些困意时,身下的浩瀚烟雾才开始消散。坡底的境况逐渐显现,章误俯首观望,所幸这里并非是什么异常的艰险之境,只是一处崭新的木棉花林,但比起这个,这滑坡的长度才是更出乎她意料,不知不觉竟已去了半个多时辰。
然而在她兀自走神的当头,哪里料到这滑坡底部还有个两丈来高的峭壁,她才勉力撑开惺忪的眼皮,身子已然腾空。
连着在地上翻滚了六七个跟头,她终于刹住了车,还好这下面是一大片平整松软的土地,否则问题就有点大了。
章误略微狼狈地爬起,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草沫,但还不待她缓一口气,鼻尖又突如其来一股异常稀薄的酒气,她眼一抬,遂见红花耸动间疾驰而过一抹黑影,随即是剑光闪现、水花飞溅,一束强劲气流搅动蓼风旋身而来。
章误虽惊未乱,本欲拔剑而出的手不动声色收了回去,生生承接住那股力道直被抵至后方石壁,撞得闷响一声。下一瞬颈部便感到一丝细痒,斜眼一看,她已被一把剑横到了脖子上。
此剑,剑身纤细如锥,光洁如月华,左侧离剑柄一尺处磨有齿口,尖锐如鹰喙,一线流光贯穿其上,凛冽生冷。她缓了缓神,又继续打量这把剑,剑身上多余的水渍悠悠向剑锋汇去,酒气稀薄,缕缕冷凉从她脖颈滑下,冷得章误心里一个咯噔。
较之更为生冷的声音在她前方响起:“你是谁?”
章误微微提起些许帽檐,前人靛青长衫,身量颀长,衣袂飘飘,当真是“立如芝兰玉树”,而凉如掺水烈酒。
前人岿然不动,嘴唇干裂且苍白,等着她回话。
这可就是她方才准备抢救的对象了,不仅酒足饭饱意迢迢,还生龙活虎蹦高高。但不管怎样,这一趟也算是有着落。
丝丝凉意顺滑而下,那寒意渗人的剑未挪动分毫,男子面目如城墙,冷伴硬硬伴冷,见面前的人一动不动,且一言不发,他迟疑着竖起剑身拍了下她脖子,提高声音道:“别啰嗦。”
章误被拍得一惊,她还没遇到过这种对招。但转念一想,防人之心不可无,人之常情,能理解。正在男子纠结她是被吓傻了还是根本就是哑巴时,蓦地听见对面开口道:“你这酒里水掺多了吧…”
话一出口才觉不合时宜,章误脸色一变,只感觉剑尖凉意又深了一分。
“呃,我是说。”
男子愣得握剑的手都抖了一抖,谁知他却回道:“你怎么知道?”
这也有些出乎章误意料,但她还是耿直地解释道:“你这剑尖的酒气很稀薄啊。”
男子轻挑了眉梢,神情倒突然有些窘迫起来。
章误察觉到变化,她道:“你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在你被追捕途中的一位过路人,跟来看看是什么情况而已。”
男子重新看向她,表情终是放松了些许,但眼神里的警戒仍然不减。在章误疑惑如何才能迅速让人信任自己时,只听他道:“检查。”
于是她无比缓慢的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大圈,终于使男子排除了她可能存在的一切威胁,相信她只是一位路过的江湖闲游之人。
洗刷干净身上的嫌隙还挺让她心情愉悦的,章误往腰间一摸,笑道:“我这里还有半壶纯正的清酒哦。”
男子正在擦拭剑身,一眼望来,眼睛都直了:“你身上竟然有酒。”
这位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子,名唤靳十倏,他的那柄剑,名唤瞬息。两人历经一番奔波,这才真正歇下来,现在思绪一收回,便明显地感到身上各处擦伤磕伤疼痛起来。两人就近择了一棵花树倚坐下,自顾自地整理起了伤口与污渍。
“你伤得这么严重,竟还有如此体力。”章误没有怎么磕到皮肉,也没有怎么伤到筋骨,仅仅是鞋面和衣角覆上了不少尘泥草碎,她很快便用随地捡来的石头剔了个干净,便将注意力转移到靳十倏身上。
“我其实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平常间体力更好。”
靳十倏卷起裤脚,小腿后方擦得那个叫血肉模糊,他方才从滑坡一路滚下,到落地时已是不成人样,好在怀里的物件没损坏,小命也还在。那一支特训轻骑队的耐力与精力真是出奇的好,他不知被追赶了多久,一路上马不停蹄,未进一点饭食,即便他有再充沛的体力也消受不了,加之在滑坡上剧烈的翻滚直震得体内气血翻涌,以及被那些尖锐的石块和荆条刮擦得到处是伤痕和淤青,最后从峭壁滚下去时还不幸崴伤了左脚,他还能行动已是万幸。
好在并非是严重的崴伤,他自行正了正骨便基本能行动如常了,口渴难耐之下先去了附近的溪流重新兑了酒水,可还没喝几口又听闻滑坡上有动静,出于担心是仇家追了下来,他便隐匿在一棵木棉上以望将其反制于手,却未料到是一个过路人。
章误凑近一看,才发现靳十倏的深色外衫褴褛得不成样子,将布料轻轻掀起便可见怵目惊心的血垢,她眉头一皱,却被靳十倏一把将她掀起布料的手拍开,道:“杵那么近干什么?”
章误立马摘下斗笠,从中掏出一瓶药膏,递给靳十倏:“这个给你,擦上后七个时辰之内伤口能愈合如常。”
靳十倏缓缓接过药,“谢谢。你装在斗笠里的?”
望向一张净白如冰瀑,倩巧如琥珀的脸,只见面中那双眼尾狭长的眼里却是意味不明的一笑,章误将斗笠顶在指尖旋了起来,缓道:“是。”
靳十倏简直是大为骇然,不过片刻后便消解了情绪,因为章误在这一空当中从那斗笠中活生生拿出了四、五样东西:“这是上池水,喝一口能行万里路;这是地火弹,掷地即炸;这是沦波珠,服之可入水;噢,还有我的豆花包,早上没吃完的。”
靳十倏沉默,“这东西是什么?”
“给你介绍一下,这斗笠名为‘归墟’,基本用途跟话本中的乾坤囊差不多。”
“哦——”靳十倏觉得自己可能是饿昏了,他加速擦完药膏便阖上了眼。
章误将上池水、地火弹、沦波珠都纷纷递给靳十倏,“相识即是缘,这些宝贝你可能会用到,都给你了。”
日上中天,眩目的日光穿过花枝缝隙铺洒向二人,一阵阵咕噜声在静谧的树林中响彻云霄,两人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是饥渴交加。
酒壶碰撞的声响盖过了饥饿声,方才章误倒了四分之一的清酒给靳十倏,使得他酒壶里的浓淡度正好达到一个折中的水平,两人在酒水的滋润下心情变得额外明朗,对食物的欲望也更为浓烈。
“靳十倏,虽然这包子已冷透了,但我没有其他食物了。”
“归墟不是存放食物的地方,这只是方才顺手放的。”
靳十倏接过了包子,开始打量起滑坡来。也不知以现在的状态能不能翻上去,但他也实在不能在这里逗留过久。
忽地只见坡上黑影一现,随后是闷响一声,两人迅速起身,然而那团黑影却没了动静。
谨慎走上前一看,是一个色彩艳丽的花布包裹。两人相视一眼,靳十倏提起瞬息将包裹缓慢挑开,却是一个方木盒子。他又紧接着将木盒盖撬开,却是一笼热乎乎的灌汤包伴一壶酒。两人相对无言。
章误先吃了一个,确认没问题后,靳十倏也出于耐不住饿吃了一个。很快,两人便将这“天上掉来的馅饼”吃了个干净,只剩酒没动。
填饱肚子后,两人便意见统一地决定一同翻上滑坡,然而在两人风尘仆仆、马不解鞍地在坡上上攀了两个多时辰也没有攀到顶后,两人终于意识到这坡是翻不出去了。
靳十倏体力已越发不支,左腿处又开始渗出大片大片鲜血,再留在这坡上只怕是要雪上加霜,若是引发了感染可就更糟了。章误念及此,便用半边身体驮起靳十倏,随即解开她背上负着的那把黑布缠裹的剑支。
这把剑比寻常剑身略长一尺,剑柄也更为纤长,名唤沉冥。章误一把将沉冥半截剑身直直插入坡身,逐渐汇聚气力至剑下的土层开始颤动,龟裂的纹路愈发密集,待掌心间估量好了震铄范围,她吊着剑往下一划,快出了比此前用折扇不知多少倍的速度,三两下便承载着靳十倏回到了坡下的木棉花林中。
靳十倏此时额际已是虚汗淋漓,唇色苍白得就如同这毫无生气的土滑坡,章误连忙将他搀扶至花树边倚靠着,把水和药膏都递到他手上,“靳十倏,你身体状况太差,先静心休整,待你伤势愈合了我们再去寻其他出路如何?”
靳十倏颔首,勉力抓起酒壶倒了一口入喉,道:“怎么会这样?”
章误吸了口气,张望道:“这林子里只怕有古怪。”
靳十倏已没有力气做出惊诧的表情,他只是昨天去抢了一块传言中超凡出世的“神兵利器”,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离奇甚至离谱的事情。
不知不觉已日沉林梢,近了黄昏。两人此时的粮食只剩下那新来的一壶酒,还有章误身上两个冰冷的豆花包。彼时霞光漫天,靳十倏这才发现他旁侧女子的脸上也有擦伤,那交织的殷红色经光辉映照在她素白的肌肤上分外醒目。
未待靳十倏先问出口,便听得章误道:“你为何会被追捕?”
“偷了别人家的宝贝。”
“什么?”
靳十倏已瞥见章误的神情些许僵硬,他先行打住,补充道:“这宝贝本是天下公有之物,传言是独老盟主退位时赠给天下人的礼物,只是他将东西抛落四方,供有缘人得之,得器者便替之以平天下,这家人也是别处寻来的。
“我夺来只是想套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东西最终是要物归‘能治天下者’的。”
见章误沉着眉头若有所思,靳十倏问道:“你当真只是行侠仗义的江湖闲士?”
忽然听见他问出这么一句,章误回过神来,思忖片刻道:“反正我没什么事做。”
当即瞥见靳十倏神色不对,她连忙道:“反正我居无定所,四处云游。功夫在身,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
靳十倏瞳孔微缩,默然半晌还是问道:”你,孑身一人?“
章误道:“我有一个师傅,自我记事起便是他在我左右,教我识人间百态,授我一身武学本领。”
突如其来一阵沉默,待章误默默咬了一口豆花包后,靳十倏才接道:”我也算是居无定所之人,从前是有家的,很大一个家,但突然有一日什么都没了。“
他不自觉接过章误递来的包子,但看了几眼还是没有吃,只轻啜了一口酒,才又道:“那时的我过于幼小羸弱,许是长久以来活得太安乐的缘故,从未预料会卷入风浪。直至真正经历了危急存亡的生死关头,才总算领会生于忧患的道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老天赐了我一条硬命撑到现在。”
章误抬头,看见靳十倏一双深如漩涡的眼隐约泛起了皎光,此时林梢间已挂起了月轮。一个豆花包根本不顶饿,除了转移注意力别无他法,两人一前一后茫茫然陷入了回忆中,空气中都飘散着一股悲怆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又是一记熟悉的闷响,两人惊觉起身,只见滑坡边又躺上了一个色彩鲜艳的花布包裹。靳十倏又抽出瞬息将包裹挑开,见得其中又是熟悉的一笼热呼呼的灌汤包伴一壶酒。
两人只觉得神了。
“这古怪的滑坡还管饭的?”
章误摇头:“这不在我的经验范围内了。”
酒足饭饱后已是睡意浓重,入夜后林间的雾气越发深浓,更难以辨清道路,两人便就着身后这棵异常粗大的木棉休憩下,殷红的木棉花瓣如星辰点缀夜幕铺满了他们一身。
许是此前太长时间没进饭食的缘故,到了半夜子时靳十倏又饿了,昏昏沉沉中还是扯下了套在酒壶上的最后一个包子,送进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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