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赵音芸实在没想到，大年初一一家人吃个饭会闹得这么不愉快。
自从上次吵架她激动之下割伤自己进了医院后，赵明淮虽然隔了近两个月才与她和解，但那之后他再没提过不让她学古筝，甚至主动带她去找莫玉锦。
她以为他已经决定放手让她做自己，没想到他不过是给她一年缓期。
这让她既生气又恐惧。
这大半年的备考生活比她以往二十多年任何一段学习生涯都要苦，但她甘之如饴，当她全身心投入到音乐当中时，她可以感受到心灵的自由，让她忘记一切痛苦。
她好不容易逃出这么远，不可能再回头，可是赵明淮今天的话让她觉得绑在她身上的线仍然握在他手中，他不过是将线放长了一些而已。
强烈的束缚感让她感到窒息。
她必须一直往前跑，才有可能彻底挣脱那些线，她必须掌握自己人生的控制权。
她暗暗握紧了拳头，仿佛在与什么做激烈的斗争。
叶连舟跟着她一起出来之后就没有再说话，此时感受到她在用力握拳，右手从方向盘上松开包住了她的拳头，回头看了她一眼。
路灯和广告牌的灯光如走马一般在车窗玻璃上划过，幽暗的车厢内时明时亮，他的眼里有一些落寞。
赵音芸方才给自己鼓起的劲泄了大半，她这才想起赵明淮不仅并不支持她学古筝，还反对她和叶连舟在一起。
“是我连累你挨骂了。”
包在她拳头上的手暖烘烘的，听到她这话又紧了紧。
“音音，是我连累了你。”
“为什么这么说？他为什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叶连舟将手收回转了一个弯，然后又重新握住她的手。
“叔叔可能担心你跟我在一起会受欺负。”
年少时无知狂妄轻浮浪荡累积下来的恶劣印象，怎么可能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扭转过来。
“那你会吗？”赵音芸双手抱住他的右手，盯着他的脸。
叶连舟双眼平视着前方，沉默许久后，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
“不会。”
“那不就行了。”
回到丘山小院，陈涛白打了个电话过来，絮絮叨叨跟她讲了很久，虽然没有跟赵明淮一样强硬反对，但说来说去终究还是让她谈恋爱要慎重，她稍微平复一点的心情又再起波澜。
叶连舟听她讲完电话，什么也没说，再多的语言解释都是苍白，事实才是最好的回答。
他找出一片感冒药，倒了水给她端过来。
“叔叔阿姨担心你也是合情合理，你不要跟他们争。”
他将水和药递给她，又道:“等过几天叔叔气消了，你再回家去道个歉。”
赵音芸扭身坐下，“我不回去，我不吃药！”
叶连舟挨着她坐下，将水和药放到边几上，搂着她靠在自己怀里。
“叔叔是因为爱你，你不要跟我小时候以前一样，故意与他对着干去气他，父母老起来很快的。”
一句话说得赵音芸眼泪掉下来，她忽然想到叶连舟才失去了父亲。
两人紧紧相拥了一会。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慢慢来，我会让叔叔阿姨重新认识我接受我的。”
“其实他们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我们在一起是我们自己的事，他们不喜欢你，那你以后少去我家，不跟他们见面就是了。”
“那他们要是催你结婚呢？”
“我不想结婚，他们催也没用，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我不会再任由他们安排。”
叶连舟被这句话震惊得无言以对，他将赵音芸从怀里扶起，盯着她那张小巧无辜的脸看了许久，似乎想要确认她是否在说气话。
“你怎么了？”
“音音，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赵音芸偏头想了想，叶连舟紧盯着她，不想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我不知道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像我爸妈，他们大多数时候挺恩爱，但有时候他们还是会互相讨厌互相伤害。可能因为是夫妻，所以他们会对彼此提出很多要求会有很多期望，一旦对方没有做到，他们就会吵架。”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语气也低落了不少。
“你不觉得家人这种关系其实是会给人压迫和束缚的吗？像我是我爸妈的女儿，他们对我就会有很多要求很多期望，一旦我没有做到，他们就会对我很失望，甚至会想放弃我，可是他们又不能真的放弃我，所以就只好继续对我投入更多的精力，以便我能实现他们的期望。”
“我有时候觉得活着很累，可能就是因为我从小到大背负了太多期望，我以后不想再活在别人的要求和期望里，我想自己好好活着。”
叶连舟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人揉搓了一把，有一股酸涩的疼弥漫开来，一时之间他似乎要被她说服了。
良久，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音音，如果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我呢？”
赵音芸抬头看着他，目光渐渐柔和，过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我不知道。”
叶连舟心中一沉，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既像是在开解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没关系，不知道没关系，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你做你自己，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我不要求你，只要你开心就好。”
赵音芸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认真地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里，有一些犹疑又有一些期冀。
“以后万一哪天我让你失望了……以后万一哪天我们要分开，我们能不能还是好朋友？”
“音音，你在说什么？”
叶连舟彻底被她弄糊涂了，抬手抚上她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烫。
“乖，我们不说这些了，你把药吃了好好睡一觉，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不会分开的，你是什么样我都喜欢。”
赵音芸顺从地吃了药，投入叶连舟的怀里，说话瓮声瓮气。
“你陪我一起睡。”
叶连舟放水杯的手一顿，杯里剩下的水差点泼出来，心神瞬间紊乱成麻。
怀里的身体温热柔软，与他的身体紧紧相贴，充满了依恋和信赖，他感受着她一起一伏的呼吸，脑中陷入一片空白。
也不知怔了多久，他轻拍她的背，柔声唤了一句:“音音。”
没有回应。
他犹疑着扶起她的身体，发现她竟然已经睡着了，禁不住笑出了声。
他将她抱上楼，替她脱了外套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关了顶灯，只留下一盏夜灯，俯身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和衣在她身旁躺下，陷入了沉思。
这之后，赵音芸又恢复了去年的备考生活节奏，初试成绩出来后，她越加发奋刻苦，虽然她的成绩是第一名，但第二名的分数跟得很紧，她并没有什么十分胜券，反而压力更大。
叶连舟应付了一些必要的节日应酬后，每天基本都守在丘山小院，赵音芸练琴，他看书或者处理工作，虽然有些平淡，但心里却满是甜蜜。
转眼到了元宵节，不巧的是，这天也是情人节。
赵音芸有些为难，陈涛白几天前就发消息让她回家吃晚饭，上午又特意打了电话来提醒她，但她不想回家。
叶连舟虽然私心很想跟她一起过情人节，但他也很清楚，若是赵音芸因为他不回家过节，不仅他们父女关系可能进一步恶化，赵明淮夫妇对他的印象也会变得更差。
他好说歹说，才终于说动赵音芸同意回家吃饭，只是没想到她这一回去，跟赵明淮吵得更厉害了。
赵音芸再一次哭着从家里逃了出来。
她再也不想回家了。
她没有等叶连舟来接她，直接自己开车冲出了东湖别墅，至于去哪，她并不在意。
手机一直在响，她索性关了机。
沿着江边一直开，一直开到面前没有路才停下来。
她趴在方向盘上放声痛哭。
四周一片漆黑，车灯照亮前面一小片荒原，枯草纠缠着砂石，风吹着破烂的塑料袋扑簌作响。
她哭了很久，直到哭累了才停下。
赵明淮的呵斥历历在耳。
“早知道你最终是要跟他在一起，我送你上什么学，出什么国，高中毕业直接嫁给他，现在至少我也抱孙子了！”
“我费尽半生心力，最后却将你教育成这么一副模样，我当初还不如不生你！”
“你不是翅膀硬了，可以飞了，那你现在回来做什么？”
眼泪不知不觉又滚滚而下，曾经最爱她最欣赏认可她的人，如今对她最失望。
她伤了父亲的心，父亲也伤了她的心。
可是这一切究竟错在了哪里？
茫茫荒原寂静无边，好似人生找不到答案。
她下了车，循着江水的声音往江边走去。
江上有几只渔船缓缓游着，不时鸣响汽笛，拉长了的笛声在江面上回响。对岸有一些村庄，灯火璀璨，隐隐可以听见有锣鼓声传来，应该是在庆贺元宵节。
一轮圆月穿过远处层层叠叠的高楼，攀上了半空。
明黄的月光撒在江面上，撒在对岸的屋檐上，撒在荒芜的江岸上，莹莹生辉。
清澈的江水在她脚边唰地拍上来，又唰得退回去，鹅卵石被冲刷得光滑莹润。
她拾起一块鹅卵石，斜着扔了出去。
小时候学画画，跟老师到江边写生，叶连舟曾教她用石头打水漂，他打出去的石头至少可以在水上跳七八下，而她每次最多跳两下。
她一口气打出十几块石头，心情似乎舒畅了一些。
潮湿的江风吹过来，带着一点咸腥味。
江水奔腾不息，日月轮回不止，时空浩渺，无穷无尽，人生这一点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她裹紧衣服，转身往回走。
回到车里，窒闷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她打开车窗，让江风吹进来。
月亮就在车前，她打开手机准备放一首音乐，手机持续震动了许久。
无数个未接电话，无数条未读消息。
还没来得及细看，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叶连舟。
“音音，你在哪里，你不要犯傻！”
声音喑哑干涩，急躁中带有一丝哭意。
“音音，你说话，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我去接你！”
“我……”她转头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她并不知道这是哪里，“我不知道这是哪里。”
“你把手机定位打开发一个位置给我，然后把微信位置共享打开，你别乱走，我现在就去找你。”
“我没事，你不要来找我了，我自己回去。”
“那你把位置发给我，我们共享位置，好不好？”
叶连舟着急又小心，似乎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这让她方才孤悬寂然的心有了一丝暖意。
她打开手机微信，叶连舟发来的信息刷了好几屏，她迟了一会共享位置，他又连发了好几条信息过来。
她调转车头往回开，月亮被抛在身后紧紧跟随。
道路宽敞干净，渐渐越走越明亮，她的心也渐渐有了一线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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