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前些日谢慜的调令已到通州，调往礼部任员外郎。虽是平迁，但外放和京官能比吗？自然是不能。

        天子脚下若是得有机遇，升官发财自然不在话下。话虽如此，可自古能有几人有此等际遇？又有多少胸怀天下之士老了老了也是个小吏无为…谢慜倒是对这不苛求，平日教导膝下儿女也是以不愧于祖宗良心为先。

        春困秋乏夏打盹，今时已至金秋，宋知蔓整日精神乏乏，总想着在床上多赖一会。程氏这几日要清点府上物件倒是忙得很，每日早早就到库房看着，又得让身边的婆子安排各个院里的奴仆的留去。

        宋知蔓光是看着就觉着头晕，前世她也不曾理这些，最多就管管她自己手里的那几个奴仆，闲时再看看各个铺子掌柜送来的已经对好的账本，也只是看个总数而已，她可没管过这大大小小二十几人。看着程氏整日忙前忙后，倒是真的觉出了当家不易。

        这半年来，她在谢府已经是习惯。程氏和谢慜也待她极好，她是真心的把谢家夫妇当成自己的父母，也不再像初始对自己重活那般惊愕和彷徨了，只当是这天上掉下的好事，让她再活这一世，身边还能有前世未能体会的双亲对她的疼爱。

        也幸好谢慜不是个好女色的，家里只有那个常年病重的赵姨娘，现在居在后院，一年见不得几回，听说这次也不跟着去顺天府，说是舟车劳顿，身子经不起折腾。

        听见绿说起过她在几个年老的婆子那里听来的事，说是这赵姨娘是原先谢慜还年青的时候就在身边伺候的，等后来想要替她安排亲事时，她又年纪大了些，一般的她看不上眼，好些的又看不上她。

        程氏就让她留在谢慜身边做个妾室算了，也算是个老人了，谢慜对她也有些情分。谢家夫妇琴瑟和鸣，她的日子也过得舒畅，倒是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事。

        前世她父亲房里就纳了好几个美妾，虽规矩上妻妾有别，小妾们不敢踩到刘氏头上去，但眼睁睁看着丈夫宠爱比自己年轻貌美的妾氏，刘氏也是暗中咬牙，时不时就要给几个美妾立规矩。

        到了夜里，小妾又在宋老爷那儿透了些风声，宋老爷看着爱妾一副可怜模样，心里埋怨刘氏不识大体，没有一点为人妻的大度。免不了和刘氏吵上两句，这戏码宋家不时就得演上一回，她看都看腻了。

        通州谢府里有些个没有子女，又不想随他们到顺天府的老仆，程氏打算把他们安排到高邮祖家那边去，原本他们就是从那儿出来的，也算是老来有个养老之处。

        谢慜听闻也觉得这主意好，毕竟这几个老奴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多少也是有些情分在。前些日子自己已经将要调任往顺天府的消息写信告知自个父亲，正好这次到高邮探亲也顺便把这事办妥了。

        宋知蔓前世倒是不曾去过高邮，只是闲时在一本记录江南美食的杂书上提及过，高邮的鸭蛋最负盛名。

        那书中把这高邮鸭蛋描绘地极其可口，看得她馋虫上身，当天就让院里的婆子到市集买了回来。先将青白色的鸭蛋分为两半，用筷子夹着吃，最爱的是冒着红油的蛋黄，拌着白粥味道十分不错，绵密清香的白粥更衬出蛋黄的咸香味厚。

        “姑娘，夫人身边的杜妈妈来了。”宋知蔓正坐在榆木圈椅上想着，就听见见青的声音。杜妈妈是程氏的乳母，打小看着程氏长大，后来又跟着程氏辗转到了这通州。杜妈妈未有婚嫁，也没有收养子嗣，这次也是要随她们一道往顺天府的。

        见青话音刚落下一会，宋知蔓就见门外的淡青锦帘被人掀开了。一个一身斑鸠灰色、印着葫芦样式的襦裙，头上簪了个鎏金簪子的老妇走了进来。

        “姑娘，这是夫人刚给您做好的荷包。再过些日子就要上顺天府了，夫人让您明日上香时千万要记得带着，到时可是要向寺里的大师求开光保平安的。”

        “老奴给您送过来了，您好好收着。”杜妈妈体态圆润，慈眉善目，一笑起来脸颊上的肉便往两边堆着。

        这段时日杜妈妈待她也是极好，虽有些时候是啰嗦了些，但她前世末了没有什么人亲近关心她，就连前世和她相处最久的柳絮现下也见不了了，心里只是感谢杜妈妈温心的话语。

        她自己从杜妈妈手里把海棠红的荷包拿了过来，对着杜妈妈道谢。杜妈妈又再和她念叨了几句，便要赶着回去帮程氏的忙。杜妈妈的确是程氏身边的得力助手，她也知道现下正是事多的时候，不好挽留，便随杜妈妈去了。

        杜妈妈临走前又在院外嘱托了见青见绿几声要照顾好她，又说了一些琐碎她们容易疏忽的事，无非是秋凉夜里门窗要关牢，夜里不要贪睡，要注意起夜不要让她着凉的罢了。

        她已经听程氏说过，明日要到南面的广惠寺上香。她前世也去过广惠寺，那儿还有棵她小时载的木芙蓉呢。

        她低头摸着程氏为她绣的荷包，有些惆怅。

        次日天还未全亮，见青便来屋里唤她。她昨夜又想起了往时，夜里辗转不安，好不容易才蒙蒙睡着。今早实在是困得很，只恨不得在这柔软的被窝里赖上个一天。

        见青在洗脸的盆里兑了些温水。待她洗漱后，见绿从柜里拿出几件新袄子让她选着，这段时间她身子开始抽条，程氏近些时日常让人给她做些江南时兴的裙褂和首饰，如今还有许多没穿过的。她看了一眼，还是见绿手边这件素雅的素色袄子适合她些。

        见绿一边帮她穿戴，一边嘀咕着她如今大好年华怎不穿些鲜艳的，可以衬得她更好看些，花儿都比不得她，可她总是穿得素淡。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只笑笑未作答。

        见绿把长发梳起，簪上一支去年谢宝珠生辰时谢慜送她的流苏珍珠发簪，她知道自家姑娘向来最喜欢这个了。

        见绿拿起另一只红色的玛瑙簪子还要再戴，她忙拉着见绿袖子：“好见绿，这样就足够了，咱们如今是要去庙里上香，又不是去吃宴。母亲还等着我们一道用膳呢，再晚可要被母亲责罚了。”见绿不依，又到妆奁里拿起个浅色绢花帮她簪上，鼓着腮帮子说道，“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宋知蔓只觉好笑，问：“你这模样是和谁学的？”屋外头见青见着天已大亮，交代了几个婆子一些杂务，便来唤他们前往程氏所在的主屋。

        进门刚好听到她们的对话，开口插话道：“她平日里闲着就到厨房里，听几个婆子闲聊，如今才学得这般模样呢。”见绿话多又嘴甜，的确比见青招人喜欢。

        见绿瞪了见青一眼，她的确是常去厨房找几个婆子聊闲话，被见青拆穿，见绿有些不好意思地揉着帕子。

        待宋知蔓到了，程氏已在厅中等她。谢慜今日得到衙门处理事务，不能陪着她们一起去广惠寺。谢复虽已经向书院先生提了停学，但前些日子又和几个学子到扬州去了，这次只有她们母女一道。

        “你这赖皮丫头，是不是又赖着不肯起来！”程氏见她这个时候才进来，心里知道她定是又偷懒了，嗔了她一眼。

        宋知蔓赶紧走到程氏身边，拉着她的袖子晃了晃，说道：“母亲，圆圆知错了”说毕又往她身上蹭蹭，圆圆是这位宝珠姑娘的乳名，偶尔犯了些小错，便这般称呼自己和程氏撒娇。

        “哼，这次就饶了你这小懒虫，下次可不准了。”无奈程氏就吃她这一套，程氏捏了捏她的脸颊。

        杜妈妈让丫鬟把早早备好的膳食端了上来。

        “可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宋知蔓忙顺着程氏的话往下接。

        广惠寺在通州南面的山上，他们的马车只能走到半山腰，后面的路都是石梯，都要自己走上去。

        即使这山路难行，但这广惠寺的香火依旧鼎盛。据说极有慧根的慧明大师现就在这广惠寺里修行，只是谁也没有见过。她原是不信这些个怪力乱神的，但自从她死后重生，又觉得不可不信了。

        世事难料，也只得见一步走一步了。

        宋知蔓和程氏一行人已到山门，山门外有个极大的用石碑刻着的路引，她们踏着青石台阶往上走着。如今时辰还早，山间雾气朦胧，石梯末处隐在雾中，望不到尽头。

        上山的两边路旁种了许多银杏，只有几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小和尚正用干竹枝制成的扫帚从上往下扫着昨夜秋风吹落的枯叶。

        见到她们一行，只是停下来，双手合十向她们点头行礼，未曾言语，后又继续清扫着。

        寺中清静，此时只有竹叶枝划过粗粝的青石，又搅起枯脆残叶的声音，以及偶尔远处山林中传来的鸟鸣。宋知蔓觉得自己不安的心都随着这山寺静了下来。

        这广惠寺从前朝至今已历百年，檐上挂着用金漆大字写成的广惠寺三字，透着一种庄严恢弘的气势。正对着寺门的外面摆着一个极大的铜香炉，上面刻有寺名，广惠二字被深深刻在这厚重的香炉上，随着这山月见着这人世变化。

        炉内已有香客插上线香，烟雾袅袅升起，虔诚的烛火香气，不知是何人在向佛祖祈愿，又是所求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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