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四章

第二天下午，微微干完了农活儿，正往自己的小院里走，心想刘长庚怎么快一天了都没消息。刚到门口，就见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小伙子站在门口，对她一躬身。

        “姑娘，左相大人请你去他府上一聚。”

        “可是我还得给小家伙们做饭。”微微迫不及待想要见刘长庚，可是又想到不能扔下孩子们不管，一时有些难为情。

        “左相大人已经备好了饭菜，叫您带着孩子们一起去。”

        微微看李大哥还没有回来，便留下一张字条，跟着阿元走了。

        小家伙们还是第一次来到官府后院，都东张西望，对里面的奢华气派很是吃惊。

        阿元一推开门，就闻见满屋的香味。只见正中央的一张大啊圆桌上，摆满了各种菜，烧鸭，珍珠汤，红烧肉……全是多油多肉的菜。

        刘长庚正坐在桌前等着他们。

        “哇——”孩子们的口水瞬间就飙了出来。

        刘长庚看着满桌的鸡鸭鱼肉，并不是很有胃口，但他知道这些个个面黄肌瘦的小家伙们一定爱吃。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肉呢！”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孩子们像饿狼一样扑上去扫荡了。

        微微嫌弃地看着这些家伙，便拉着刘长庚进内屋，实在不想看见他们那恐怖的吃相。

        “你怎么让他们也来了，这些家伙叽叽喳喳的真是烦人。”微微嘟囔道。

        “呃我只是想给小家伙们改善下伙食。”刘长庚倒是不嫌他们烦，反而觉得他们很是可爱。

        “不提他们了。”微微还有好多话想对刘长庚说，便急忙坐下，顾不得吃饭，撑着脑袋看他，“长庚，你快给我讲讲，你怎么当上丞相的？这么几年就成了丞相，你祖上几代人是不是都是大官儿？”

        刘长庚一时有些语塞，他沉默了良久，才道，“微微，我不想提这些事。”

        “好吧。”微微有些失落，他还是不愿意对她敞开心扉吗？

        “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实在是这些事你知道了没什么好处。”刘长庚道。

        微微点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她虽然很想知道，但还是尊重他的选择。

        “你之前是不是害了病？后来可还有再复发吗？”微微忽然想起这件事，赶忙问道。

        刘长庚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五年前在锦阳湖，他与林季宁派来的杀手交手时突然毒发的事。

        “早就没事了。多大点事，你怎么还记在心上。”刘长庚随意道。

        微微看他此时气色正常，想来也无大碍，便将此事放在一边。

        微微没有再问什么，刘长庚也便没有说话，屋子里忽然有了一阵寂静，微微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相貌没有太大的变化，整个人的气质却变得更成熟了些。五年前他尚且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声音冷冷清清的，如今声音里却多了几分柔和与包容。她撑着脑袋看着他，一时有些呆住了。

        “微微，你来帮我看看这些东西。”

        刘长庚开口，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她在这样盯着自己看，自己耳朵根都要红了。

        “哦哦。”微微缓过神来，翻了翻他递过来的厚厚的卷宗。

        “这是南风城近十年的卷宗记录，你在这里待的时间长，更熟悉一些，帮我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造假。”刘长庚道。

        微微翻到五年前的部分，开始往后看，只挑了几页看，就忍不住道，“这什么呀，写的全是假的。”

        “前年冬天，何时开设粥铺，给百姓每日一碗薄粥了？那年可是饿死了好多人呢，要不是李大哥接济，我差点儿也要饿死在大街上了。”

        “还有改善民居，我只瞧着东南郊区多了几座官吏宅院，我们的破房子也从来没人管呀。”

        “所以大部分都是造假喽？”

        “基本上全是瞎编的。”微微生气的把卷宗摔在桌子上，问他，“这是衙役呈上来的？”

        刘长庚点点头。

        “那个张大人可讨厌了，我们大家都很讨厌他，长庚你不是丞相吗，你一定要快点把他撤职，再另找一个好官来管理南风城。”

        “现在还不行。”刘长庚道，看着这满卷应付差事，处处造假的卷宗，也很是头疼。

        他这一路上，倒是查出了不少官吏的劣迹，但是他向慕容复递上折子时，总是将情况七分真三分假的报上去。

        这片土地虽然名义上夜宏宫为正主，各地都要俯首称臣，可自从黑羽翼嫡系被篡位，慕容氏成为夜宏宫的新主，各地都对这个窃国贼很是不屑，西北是连纵宗门的势力，慕容复根本奈何不得，东北各族也是貌似顺从，实则根本不听帝京的控制，中部各地也是各城府尹称霸，大概只有南部沿着弱水边的几十座城池，还尚且为帝京马首是瞻，可刘长庚仔细巡视一遍，却也是官员慵懒腐败，根本不干实事。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政权，也难怪莫容复日日焦虑烦躁。

        “为什么，你不是正一品丞相吗？你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撤掉他呀。”微微问。

        “就像是化掉毒瘤一样，要慢慢用药，若是药力太猛，只会惹出更大的祸患来。”刘长庚道。

        微微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不说这个了。”微微将那卷宗丢的远远的，不想看了它烦心，“长庚你瞧我带来了什么？”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装着那个磕碰了角的泥塑像。

        “你怎么还留着？”刘长庚看见那东西，也有些惊讶。

        “我可是一直当宝贝呢。只可惜磕碎了一角。”她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

        “我竟然没发现你怀里塞着这么多东西。”刘长庚有些无语。

        “当当当。”微微打开布袋，里面是自制的毛笔和颜料。她看见这自制的毛笔，忍不住对刘长庚说，“你猜这毛笔上的毛是哪里来的？“

        他仔细瞅了瞅那毛的颜色，猜测道，“……不会是小虎的吧？”

        微微嘿嘿一笑，“猜对了！”

        她笑得没有一点愧疚。当时她没钱买毛笔，便打算自己做一根，却不知去哪里找狼毫，后来才一拍脑袋，这不是有个现成的狼嘛！

        那时小虎哀嚎着，看着自己尾巴上稀疏的毛，她却丝毫没有愧疚——你的狼毛可以就此沾上墨香，是你作为狼的福气。

        刘长庚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小虎呢？昨日怎么不见它”

        “唉，这几年小虎越长越大，村里人都害怕它，逼着我将它赶了出去。”微微说起这个事，有些伤心，毕竟，小虎也是救过自己的命呢。

        “不过你不用担心，它平日里就在山林里游荡，但是每个月我都会去弱水畔的古庙里和它见一面，它有时候会叼来一些野物给我们吃呢。”微微想起小虎，就很是开心，“唔，今天是二月二十五了吧，再过几日就要再见面了，到时候我带你去见它呀。”

        刘长庚点点头，他倒是也很好奇那只小狼崽如今成了什么样。

        微微边说着，便把各种颜料摆好，拿起毛笔，正襟危坐，“长庚，快点坐好了别动，好不容易再见你，我要把五年前没完工的塑像上好色。”

        “上个色还要我一动不动么……”刘长庚嘀咕着，却还是乖乖坐好配合她。

        “你一动，落在你身上的光影就变了，整个色调就不一致了，你这个笨蛋这都不懂……”微微很是严谨。好不容易又一项自己比他强，便赶紧占一下嘴上的便宜。

        “好吧，我不懂，你最厉害。”刘长庚揉揉肩膀，昨晚上看卷宗坐了大半夜，今天又要坐好久，真是熬人。

        微微仔仔细细的给塑像上色，看到他珍珠般白净的双手，忍不住道，“长庚，你怎么比女孩子还白呀，你瞧我的手，都变得又黄又粗糙了。”

        她低头，有些嫌弃地看了看自己常年干活农的手。

        “不，微微，你现在依旧很美。”刘长庚忍不住安慰她，“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了。”

        “真的吗？”

        “真的。”

        微微低着头，小声嘀咕，“那你以后可不准再看上别的姑娘。”

        “什么？”刘长庚没有听清。

        “没什么。”微微的脸，忽然就红了。

        之后的几日，每天下午，刘长庚批阅完帝京呈上来的折子，微微也做完今日的活儿，两人便一起出去闲逛。

        刘长庚实在是一个不会享乐的人，可是微微却是一个最会找乐子的姑娘。

        她带着刘长庚去树林里摸山猴、荡秋千，用刚发芽的柳枝为刘长庚做了一顶绿帽子，采集新盛开的野花做成香囊，勒令他挂在腰带上。

        这一天晚上，微微带着刘长庚来到后山山丘的草地上，这里鲜有人烟，视野开阔，是她无意间发现的宝地。他们躺在地上面朝夜空看星星，漫天流萤在他们身边飞舞，春日温暖的晚风将两人笼罩在一片醉人的气息里。

        刘长庚还是第一次躺在草地上，这样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就是抬头看星星，忽然才发现原来天上的星星这样神奇，这样美妙。

        “长庚，你知道吗，长庚也是一颗星星呢……谁给你起的名字呀？”

        “当然是我爹给我起的。”

        “你爹？你爹一定很爱你吧，你看，都把星宿给你用作名字了。”

        “是的，我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娘也是。他们都很爱很爱我。”

        “那你可真幸福。可是，我却连我的爹娘是谁都不知道。”

        “微微，你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我也不知道。唔，应该还是想的吧。毕竟，十几年的记忆都成了空白，我总觉得自己是个不完整的人。”

        “长庚，我的家人大概都死了吧。”

        “这也不一定。”

        “可是我身上怎么有金羽翼的印记呢，金羽翼不是多年前就被被屠杀殆尽了吗？”

        刘长庚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已经可以确定，黑羽翼嫡系除了他之外无一幸免，全部被慕容复杀尽。

        那她又为什么还有金羽翼的印记呢？到底是谁割去了她的翅膀呢？

        他正发着呆，却见远处那群孩子们叽叽喳喳的也跟来了。

        “糟糕。”微微道。

        “微微姐，你竟然把咱们的秘密基地泄露出去了！”狗子大叫。

        “你们好烦啊！”微微拉起长庚的手就走。

        “呜呜呜微微姐你怎么和李乐大哥一样，有了心上人，就不理我们了。”小娟儿撅着嘴道。

        微微听见这话，脸又忍不住红了。

        刘长庚也一愣，慢慢挣开了微微拉着他的手，“夜深了，我该走了。”

        微微跟上他，忽然从背后抱住了他，踮起脚尖，对着他耳朵轻轻道，“我们一起回去吧。”

        刘长庚感受到耳根传来的热气，夹杂着女子的香味，直接飘进了他心坎。他忽然觉得心跳得越快，快要跳出他嗓子眼了。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力推开了她。

        “微微，咱们俩是反方向的路，怎么会同道呢。”他笑着打马虎眼。

        这里是后山，隐蔽没有人，他倒没什么忧虑，可若是一起进城，城里鱼龙混杂，他不敢保证没有宗门的人盯着。

        微微看着他的背影，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明天下午，在弱水边的古庙里，我去和小虎碰面，你也一定要来呀！”微微朝着他的背影大喊。

        刘长庚转身冲她点点头。他此时尚且没有缓过劲来，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他深吸一口气，游魂般往府衙里走。

        他因而没有注意到，身旁树林里，一个潜藏的身影，悄然消失在星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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