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礼物
自上次跟二哥出门之后，明清音便未再出过家门，专心在家中待嫁。
这日，她坐在窗前的榻上做女红。
明父明母自然不是非得要自家女儿有一手好女红的人，甚至女儿不学都不会有意见。
明清音倒是对此不反感，偶尔也会穿针引线，为家人和自己绣条精致的帕子，或者做个别致的荷包。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对明清音来说，这和修复孤本所需要的的繁琐细致比起来，却是简单了许多。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放松了。
近日里，她却仿佛对女红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已经连着好几日，在下午光线正好的的时候做女红了。
许是快要嫁人的缘故吧，想来，以后小姐为人妇了，也是要生儿育女，为儿女相公洗手作羹汤，挽袖更衣衫的人。这般想着，甘棠心中却莫名不是滋味。他们家哪哪都好的小姐，以后也要嫁到别人家里去，那个家里，还会有像老爷夫人和少爷这样宠小姐的人吗？
老爷夫人从不舍得让小姐做女红，每次收到小姐的绣品，欣喜之余却又是心疼，总会叮嘱她少动针线，用不着她来做这个。
小姐的夫君，也会这般吗？还是说他只顾得上自己高兴，还会鼓励小姐多多益善，甚至进一步还想小姐为他做衣裳？又或者会嫌弃小姐的心意太简单……
明清音安静的在锦帕上绣图，立在榻边的行露不吭一声想了许多。
却越想越觉得心中难受。
明清音不知道，因为她这个简单的举动，她身边的最是沉稳的一个婢女在心中产生了什么样的波动，留下了什么样的种子。
“小姐，郡王又派人送礼物了。”芄兰走近屋内。
那日宴会回来之后，永安郡王就依言送来了成箱的孤本，足足有三大箱，俱是难寻的珍品。之后，也是隔三差五送礼物来。有精美绝伦的首饰，斗大的夜明珠，精致有趣的舶来品……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堪称宝物。且每一次郡王都极为大气，礼物都是成箱成箱的送来。
作为小姐的婢女，她们一方面自然为未来姑爷对小姐的重视与大方感到欣喜，但另一方面却又隐隐为其大手笔感到担忧。
这实在是太大方了呀！可以说，自定下婚约以后，郡王隔个两三日便会送礼物到明府，且每次都是成批的的送来。每次还不忘府上的另外四位主子，每人那里都会送上厚礼。
真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不会是要把家中库房给搬空了吧。
不是她们没见过世面，就说明府，虽说府上人口不多，但论起家业财产来，在京中不说数一数二，那也是差不离的。千万不要小看了两位主人的世家底蕴，以及夫人与二少爷的赚钱能力。
可单这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小姐原本的库房已不够用了，要知道，小姐的库房面积可是极大的，都及得上平常府邸的府库了。只得新收拾出来一个，而这个新收拾出来的同样面积的库房，已经满了一半。
明清音将手中的半成品放下。跟着芄兰走到院中。今日送来的是几株极精美的天然珊瑚，有大有小，还有一大箱粉色的东珠，极大极圆润，品相极好。两大箱秀美绝伦的鲛绡纱匹，此纱产自南海，也是极为难寻，二公子也只寻到过一次，只给母亲和妹妹做了两身衣服。
明清音看着这个新开的库房，生出些无奈。
也是头一次，除了家人外，有人这般大手笔的送她礼物。
却也只是这般送来一箱箱有价难寻的礼物，也不带送信与传话。倒是叫她想回礼也颇为摸不到头脑。
况且她的库房中虽也不缺宝贝，但也都是些家人朋友送她的礼物，自是不好转赠于人。真教她有些头疼。
前几日思来想去，她有了一个想法，却未能下定决心。今日便决定了，就照那个想法办吧。她与郡王已是无可置喙的未婚夫妻，明年便会成婚。他这般大方诚心，她也不必扭捏犹豫。
明清音眼睛定了定，转身对芄兰说道：“我们去原来的库房寻一些适合做帕子和荷包的布料。”
明清音亲手挑了好几款料子，芄兰帮她裁了布下来，重新回到房中继续做之前的绣品。
行露看在眼里，本就沉静的眼眸愈发沉沉。
芄兰并未跟进来，她还有别的事务要忙。刚刚似是有个小丫鬟将她叫走了。
不一会儿，芄兰面色不大好的走了进来。
轻轻走到榻前，看着眼前沐浴在光下，愈发美得不似凡尘的绝色美人，此时手中却在做着普通女子才会去做的女红刺绣。
仙女甘心下凡，凡间却值得吗。
自上次她们发觉自己的失职之后，都有在努力改进不足之处，尤其是在对外的消息接收方面，芄兰非常上心的做了许多改进工作，成效卓然。
刚刚便有人传回来一条消息：
——永安郡王今日刚到晡时就入了倚翠阁。
也就是两刻钟前的事。这是自芄兰在外面布好桩子后第一次收到永安郡王去青楼的消息。据先前从外界传来的消息，永安郡王自赐婚以后便未再踏入风月之地，虽说仍有玩乐行为，但明显已是规矩了许多。
作为小姐身边的人，芄兰等人当然对小姐如今的这个未婚夫没有好的看法。这可是京中有名的纨绔，甚至从前他与小姐，甚至公子们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就说太傅府最走偏的二公子，在少年时期也是学识出众，不负家学的翩翩佳公子。他是前两年才正式对外宣告自己要完全走商途一道的。虽说二公子如今在外名声不显。尤其是有明大哥的存在，愈发趁得他不像样子。但实际上，明二公子在同辈人眼中，依旧是让人仰望的存在，他的圈子依旧还是优秀的贵公子圈，甚至不乏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但他们都不如明清昭身份高，又明目张胆，更何况，也不是谁都有一对开明的父母。于是，便使得明清昭一枝独秀，成为京中公子哥中“长歪了”的典型。
永安郡王却是从始至终都在另一个从小不学无术，整日吃喝玩乐的顶级纨绔圈。
即使年龄相差不大，却是从来与明家兄妹没有交集。
对这桩婚事，也只有小姐豁达，她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个心中畅快的。
近来，永安郡王的殷勤表现与安分守身刚刚令人感到有了几分欣慰，却又故态萌发，如何不令芄兰气愤。
芄兰迟迟开不了口。她自然是不想让这种污染秽语传入小姐耳中的，小姐就应该被身边人保护，永远不染纤尘，无忧无虑。可她却一点也不想小姐被蒙蔽。那种人，不配得到小姐一丁半点的的好感。
“芄兰，怎么啦？”余光看到榻边的人影，明清音抬起头。
“你脸色有些差，是身体不舒服吗？”
榻上的画中人却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轻蹙柳眉，担忧的看着眼前情绪不佳的人。明清音与她的四位贴身婢女一起长大，感情自然不是一般深厚。她正要下榻。
“小姐，奴婢身体无事。只是，只是被气到了。”
“刚刚外面传来消息，永安郡王今日下午又去了青楼。”
终于说了出来，芄兰一瞬不瞬观察着眼前的人。
明清音稍微楞了一下，却也面色不变，甚至又轻笑了一下。
“你气什么呀。”
“就好像我平日里喜欢孤本，喜欢甜食一样，而永安郡王喜欢去青楼玩乐。我有我的喜好，他也有他的喜好，他的生活方式。总不能因为我们的婚事，便要他完全改变自己的喜好啊。”
“这对他不公平的。”
明清音柔声和芄兰等人讲，语气一如往常，清宁和缓。
“可是”甘棠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明清音还是从榻上起身。
她在书架上取了一本书，重新坐到榻上。
明清音拿的是最近最流行的话本子，讲的是人与妖的爱情。虽说是大众题材了，但作者文笔极好，感情写得细腻动人，男女主人公也塑造的很有魅力，最近很是大火。
话说，古往今来，这种写男女爱情的话本子总是雅俗共赏，最受欢迎的读物。
话本子确实精彩，明清音很快看得入神。
她之前其实还在榻上思索永安郡王适合什么图案。她是第一次要绣东西送给家人以外的人，颇有些拿不准主意。况且她是打算多送一些的，毕竟对方送来了那么多礼物。她回不了那般昂贵的礼，自然要格外用心些。
她之前为家里人做帕子和荷包都是量身定做的，保证独一无二。但那也只是偶尔做上几件。
刚刚突然被打断了思绪，现在却找不到之前的感觉了。也罢，毕竟是外人。
男式手帕与荷包上用得最多的图案也就是那几样，她便绣那些吧。普普通通，聊表心意。
行露上前轻轻将案上的绣品收拢，微敛的眼睑下，眼神冷冷。
她与小姐一起长大，又自小早慧，心思灵敏，再了解小姐不过了。
让小姐伤心的人，小姐不计较，她却会记住的。
又是倚翠阁，同样的房间，同样的人。
谈事之余，也有调侃：
“郡王，您可真是大手笔。”
外人不知晓永安郡王这隔三差五送去太傅府讨未婚妻欢心的一箱箱是什么？
作为心腹属下人的却是再了解不过了。
跟着郡王干大事的人，哪个眼界浅？却都无一不被郡王的大手笔惊得咂舌。
就连他，自幼在天机门长大，见过了多少举世难寻的好东西。如今也是对郡王的大手笔有些吃惊。
年轻俊美的男子却是笑笑，眼中满是理所当然。热意又涌上心头。想到她，他就高兴。
“还好。”他只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快了，最长也不出三年，他就可以做到了。
不知今日送的那些礼物她可会喜欢。
傍晚，明家人在桌前用饭。
桌上十几道菜品，俱是十二分的精致与美味。每盘分量不多，是恰好够一家五口用完的量。
明府向来豪奢，却从不浪费。
“音音，我听说你最近连着好几日都在做女红，爹不是说了不要一直做这些吗？费眼睛。”明清音的祖母就是年轻时喜欢绣东西，后来早早就看不大清远处的东西了。他一向不赞同女儿做女红，甚至都不想让她学。奈何女儿喜欢。
“没事的，我就是在下午光线合适的时候绣一小会儿。不会伤眼睛的。”明清音冲父亲笑了笑，清澈见底的眼睛弯成月牙，自带清冷感的少女笑起来却是格外的乖巧软糯，一如幼时。
明太傅还能说什么呢？
“是给我绣的吧？我生辰可是快到了。”明二哥笑嘻嘻道。
明清音闻言白了他一眼，美人翻白眼也是美人。“是呀，不过还有半年而已嘛。”
明清易也在一旁笑道：“素来听闻商人面皮厚，且家业越大，面皮越厚。二弟，你这商人是做的愈发出色了啊。”
“放心，爹娘和哥哥们都有。”
明母也笑嗔：“惯的他们。”
又对女儿道：“少做些针线活儿，娘可不舍得乖宝累到。”
“我还想给永安郡王绣一些。”
话音刚落，便看到爹娘和哥哥如出一辙的变脸。
她连忙补充：“毕竟他给咱们家送了那么多重礼。我想回一些礼。”
“这是他该做的！”
“他要娶你，怎么可能什么也不付出。况且，他无论如何也亏不了。”
“哪用得着你忙这些？放心，二哥自是会回他份厚礼的。”
父亲和哥哥们都激烈反对，明清音只好看着还未表态的母亲，目光恳切：
“娘，我就给他绣一些简单的竹啊兰草这种，不费事的。”
“好。”秦凝月并没有反对女儿。家中几个男子在她的视线下，勉强不再吭声。
“心意到了就好，不必做太多。我女儿的心意可是无价的。”
“我知道的，娘亲。”
明二哥还想说什么，明母当下却话题一转：“易儿，昭儿，你们的亲事，可要提上议程了啊。上次就跟你们提过了，考虑的怎么样了？有什么想法没有。”
明大哥先道：“娘，你安排就好。”
明二哥：“我跟大哥一样，绝对相信娘的眼光。”
“呵，少嘴上卖乖。我还不知道你啊，兄妹三个就你最挑。”
明清音离开后，剩下四人却未动身离开桌前。
那次之后，不光小姐院里的人重新做了安排，太傅府也加强了对外界的信息采集。秦凝月叫来管家，问他永安郡王的消息。
听到这人又上了青楼且还未出，她眼中厉色愈浓。
却转眼看到家里这三个脸上怒意虚浮的男人。
厉色一闪，她接着冷笑道：“你们父子三个长本事了啊。跟我说说咱家这个未来姑爷究竟怎么回事。”
明太傅只得跟两个儿子使眼色，让他们先回去。又对敏锐的妻子无奈道：“不早了，回屋里我跟你说。”
但明清易和明清昭却不敢动，看到母亲冲他们挥手才快步离开。
夜晚，有人一夜无梦，也有人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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