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楚总管的到来
第四章楚总管的到来
雨依旧很大。
一匹马拉着一辆马车,停在月牙谷润州会馆的侧门前。
马是一辆老马,有些羸弱,有些瘦;车是封篷的小车,四面编的藤草年久稀落,几乎已经不能阻挡风雨。
与他们的破落比起来,驾车的中年人膀大腰圆,衣服华丽,半面苍髯,十分精神。
会馆的守门人撑了两把伞在车下接他:“史总管回来了。”
史总管收起马鞭,掀开已经褪色得十分严重的蓝色车帘,向车内的人道:“楚总管,已经到了。”
车内人探出头来。
他的头发银白,身上半湿,有些狼狈,精神却还很矍铄。
史总管带着楚总管从侧门进去,一路穿过廊门、花厅,径直走到谷主的书房前。
几个总管刚从书房议事完出来,他们知道最近谷主把贴身的侍卫派出去办事了,但并不知道出去办的是什么事。只有王神风经过时多看了两眼,十分震惊。
他已经快忘记了当年的事情了。
但是李谷主没有忘。他在书房内暖阁内垂下厚厚的帘子,然后才让史总管和楚总管进来。
“属下奉命将楚总管接到润州会馆,特来复命。”
“好。”李成竹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辛苦。明天开始依旧值班,今天先好好休息吧。”
史总管退出去,关上书房的门,嘈杂的雨声都被隔断在外。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得肃杀。
楚总管站在暖阁前,他的衣摆还在滴水。
“谷主。”他先开口,却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谷主坐在桌后,面色因为白皙而显得阴郁,显然没有笑言以对的态势。楚总管忍耻开口:“一别多年,万事安好否?”
李成竹过了很久才说:“我已说过不会再见你。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当面才能说?”
“属下听说,姚小公子已经被驱逐出谷了?”
“是。他监守自盗,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月牙谷容不下这种人。”
“……谷主年将不惑,这些年,只有姚小公子一个小辈。姚小公子走后,谷主可有意选拔其他的后辈?”
“你看见西案上点的那支香了吗?”
楚总管扭头看去,那支香只剩一个指头那么高。
“香燃尽之前有什么话直说,我一向讨厌下属拐弯抹角,尤其是你。”
楚总管好像被人打了一拳,缓了缓道:“当年林乞儿……是有孕在身的……后来我们遍寻不到她……属下这几年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们找的路子不对……最近听说,润州有个人精通我们月牙谷的账房算法……”
他说得很慢,一直在斟酌语句,仿佛一直处心积虑地等李成竹搭话,但是他一直没有接话。他只好自己接下去。
“属下行将就木……千错万错,都是属下的错……如果林乞儿果然没死,当年的事,世上恐怕没有比属下更清楚的了……我想……如果有万一的机会……能找到林乞儿的话,说不定当年那个孩子已经生了下来,说不定……”
“没有说不定。”李成竹终于开口:“我的妻子只有一个,她已经不在了,我不会有孩子。你要做什么是你的事,月牙谷不会拦着你。当年的事……我已经是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对你格外宽容了。”
“是……”楚总管还要再说什么,李成竹截断他的话头:“时间到了。你走吧。”
楚总管只好低着头退出书房。
王神风拿着一把油纸伞等在书房门口:“楚老师。”
楚总管抬头看了看他,有些怔忪:“小王?”
“是我。”
王神风撑起伞,半搀着楚总管走路:“您先去我那里换身衣裳吧?”
楚总管没有回答他:“现在你是内外总管?”
“不敢……账房现在是我总管,外务联络是何密,人员安排是高思洁,内事肃纪是戴桓,工事建造是杜元理。现在谷里的内务,尤其是谷主的私事,已经没有专人管理了。”
“护卫呢?是刚才那个史彪?”
“谷主的贴身护卫,现在是我和史总管轮值总管。史总管管理各分馆行管的护卫保镖。”
楚总管默了一下,说:“看来谷主很器重你。”
王神风顿了一下:“都是楚老师的推荐,才有我的今天。”
楚总管笑道:“你是块璞玉,也是谷主懂得打磨你。老朽岂敢当呀。”
他们走过一道月门,青石路两侧种着绿油油的竹子。
“你知道我这次来润州,是为了什么事吗?”楚总管看着两边生意盎然的竹子,有些感慨地问道。
“学生斗胆猜测,是五年前的那件事。”
楚总管笑道:“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都被赶出月牙谷了。最知道内情的,只有我一个人。而你,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有这件事,却仍旧留在月牙谷的人。虽然你不知道具体的来龙去脉,但是谷主居然把你留在身边重用,也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当年我调到月牙谷中时,其实也只是听说一些余波而已,知道这件事涉及到穆夫人……是谷主的大忌。”
“知道是谷主的大忌就好。我老了,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恐怕大限将至。所以接下来的事,我要自己去确认,你是月牙谷青年一代的翘楚,你不要踩进这潭浑水里。”
“……难道老师真的怀疑柳氏医馆的那个账房会是当年的那个人?”
“你觉得呢?”
“不会有那么巧的事。”
楚总管冷笑:“我怀疑不怀疑不要紧,要紧的是,谷主想要确认是不是——他怀疑了。”
王神风顿了一下。
“不然你以为,你何必特地修书来问我咱们的记账算法,这封信又如何能送到我的手上,我提出要来润州,谷主何以特地让内卫总管亲自接我过来?”
的确他当时怀疑林柜的手法的时候,是写了一封信请教楚老师,也的确得到了谷主的默许。但是要说谷主怀疑林柜就是当年的那个人,他实在看不出来。
楚总管见他哭丧着脸,笑道:“世上见过那个人的,大概只有我一个了。是或不是,我见一面就水落石出了。”
天色刚要转暗,小雨可有可无地下着。
白果和木叶撑着两把油纸伞走在长街的青石路上。
离开了医馆,白果健谈起来:“今天我把后间的那些杂物整理了一下,有些桌椅凳子可以用的,我去木匠那边借了木板钉子重新修了一下。以后吃饭可以在厅里吃。”
林木叶点点头。
“晚上煮了鱼汤,早上买的鱼。还有一碟肉,两碟青菜豆腐。我到医馆前都煮好了,现在温在灶上,回去的时候,要是冷了可以烧把火再热一下。”
林木叶点头。
“后间的地方不大,而且洗澡的木桶要放在里面。我觉得我那张行军榻还是放在客厅比较好,后间就专门用来沐浴更衣。你觉得呢?”
林木叶点头,心想到底是个爱干净的公子哥。
“明天我想去买一张屏风,放在客厅里挡一挡,一分为二,以后进出也有个进退的空间。”
这个想法不错,林木叶仍旧点点头。
“今天邻居的朱大哥说西山那边猎物比较多,过两天等我好点了,也想一起去。家里没有打猎的弓箭吧,我明天想去做一副。”
林木叶仍只点头。
因为下雨,长街上相对有些冷清。摆摊的都收摊了,只有路边开着店的,仍旧支着篷布营业。
白果在一家店前停下来:“要不要买些糕点回去吃?”
他的身后是家点心店。
昨晚的没吃完,估计今天他在家里吃了,林木叶觉得他应该也是喜欢的,所以点点头。
他们走到点心店廊下。
白果收伞:“店家,买绿豆糕。”
林木叶拿着伞站在外侧,一个壮汉站在她身后。白果眼角瞥见,伸手拉了她一把,接过她的伞,把她护在内侧。
买完绿豆糕,他们慢慢往家里走。白果兴致很不错,一路上说说闲话,哼哼小调。难以想象他昨天早上还奄奄一息半昏半醒地躺在病床上。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他把家里收拾得很整齐。从院子里的菜圃灯龛,到厨房的灶台脸盆,可以看得出来都认真整理清扫了一遍过去,尤其是后间的杂物家什,果然像他所说的,修理翻新出了有柜子桌椅,如果那个大澡桶换成了行军榻,这个房间简直比她的卧室还要齐活。
“怎么样,整理得还可以吧。”白果也有些得意。
林木叶点头。
“现在吃饭吗?”白果用手指头点点客厅那只他收拾得很干净的方桌。
林木叶又点头。
“那我起锅,你要洗手等我一下吗?”
他揭开后灶锅,用一块白色的新桌布垫手,把热在锅中的饭菜端上灶台,又帮她舀了一些热水,兑了一些冷水在洗脸盆里,再把饭菜端到客厅方桌上,然后又到前锅盛了热腾腾的两碗鱼汤端到饭桌。
新碟新碗,四菜一汤,可以说是很丰盛很周到了。
白果子擦擦手坐在她对面,挺兴奋:“尝尝看怎么样?我也是随便试试看。”
虽然比不上专业的厨子,但是在家常菜中水平已经算得上中等了。林木叶点点头。
白果子很高兴,“我说我还是有些厨艺天赋的吧。”。他虽然吃得斯文,但是慢慢吃了两碗饭,将木叶吃不下的菜还有鱼汤都吃光了,还解决了差不多一整碟的红烧肉。
林木叶挺开心,这才是一个少年人应该有的食量。
吃完饭烧水洗碗,白果问:“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散步吗?夏天日长,如果晚饭后可以走走消食最好。”
林木叶点点头。从长街西直走两三里就是一片田野,开了一条直通小润溪的大路,容得下三辆马车并行。夏天晚饭后常有农人去散步。只是……
“连日雨天,道路泥泞。”
她在灶台的红砖上沾水写。
白果哦了一句,想想又道:“长街往润州主路一带,好像都是青石路铺的吧?”
她点头。
外面雨已经停了,日落之前,似乎还见到一些夕阳余晖。
“那可以去那里散步走走。”白果说道。
洗完碗,他用热毛巾擦了饭桌灶台,又用皂角仔细洗了手和脸,重新梳了发髻,换了一身干净的米色直裰长衫,腰间一根红绳垂下丝绦。
很好看。很洒脱。她在心里默默地感叹。
“林掌柜在家吗?”门外有人喊。
林木叶认得是谁的声音,心里暗暗叫苦。
白果子应道:“在家。”
门外走进来一个大婶,第一眼看见白果子,愣了愣:“这个小哥是谁?”
林木叶说:“我的远房弟弟。”
白果看着她。她是真的在“说”。
“哦。”那个大婶道:“长得真俊啊。可成家了没?”
白果把目光从林木叶身上移开,答道:“还未曾。”直觉告诉他,这个大婶是个做媒的。
林木叶恐她多说,岔开话:“苏婶,坐。”
苏婶大马金刀往堂下一坐,又看了白果两眼,看得白果子不好意思地呵呵笑,才向林木叶道:“这次我得了一个读书人,人品学问都是极好的,又近在我们润州郡内。昨天我与他娘见过,大概说了一些你的事情,他娘很是满意。”
林木叶保持微笑。
“所以我今天来问问你,要是有意思呢,我明天安排他过来见你一面如何?”
白果颇觉尴尬,这种场合,他不应该在场吧?
“明天不行。最近医馆忙。”林木叶又说道。
白果这次看清了,的确是她在“说”。虽然说得很慢,似乎有些吃力。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呢?他这七八天都会在润州。”
林木叶沉吟不语。白果子看得出来,她脸色不太好。
“最近医馆忙。”
苏婶顿了一下:“忙也得抽个时间出来啊。这次据说真的长得不错,虽说有过一个老婆,但是底下只有一个女儿,家里有家财,上头老爹老娘的都还健壮。一家人都是良善之家,过去的话,也是省心享福的。
林木叶的神情已经非常难看了。她原本长得美,单看脸的话,这个时候已经带着八分的威怒,强忍着才没有发出来。
白果子看了苏婶一眼。
苏婶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或者说,对林木叶这样的威怒视而不见,“按我说,林柜你不妨抽空见一见,又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不是。”
林木叶咬着牙根不说话。白果子见她怒极,接过话头:“苏婶这是要给我们林掌柜介绍相亲吗?”
苏婶原来见林木叶沉着脸不答话,不由得也有些恼火,这时见小哥搭话,开颜道:“是啊。街坊邻居的,我也前后给林掌柜介绍过几个了,林掌柜都忙着没见。这个千挑万选出来的,不要错过了可惜。”
白果笑道:“街坊邻居的,也要谢谢关心。我来的时候,家里也曾嘱咐我代为留心林妹妹的婚事。我有几位知交朋友,也恰巧与妹妹同龄。听说是柳大夫和唐公子的弟子,都十分欢欣雀跃。就等这次医馆忙完了,想叫我修书几封,互为引荐认识。”
苏婶道:“那当然是好的。只是不知道人才如何?”
白果笑道:“我们与林妹妹家也是世交,虽然这几年因为隔得远,走动得少了,但是家里一直跟我说,要把林妹妹当自己亲妹妹一样。婚姻大事,我哪里敢胡乱来?人品家世,至少不在我之上的,又哪里敢带到妹妹面前。”
林木叶真是出离意外了。她没想白果会这样替她说话。虽然他穿着普通,但是通身的气度不俗,就算再没有眼力的人也看得出来他出身优越。人品家世要在他之上的,润州还得打着灯笼找一找。
“我今天刚见过唐公子了,听他说最近医馆的确忙。您说的那户人家,好像还得外出一趟?到时候恐怕得先引荐我的几位朋友了。姻缘天定,也许就先成了也未可知。”
白果子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发青,原本应该是个白白嫩嫩的人。所以林木叶一直没把他当少年以外的身份看待。没想到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很沉稳,颇有些老气横秋。
苏婶这就没话可说了:“那自然是最好的了。既然医馆最近忙,他那边又急着这几天要出去办一趟差,那我就先给回了吧。”
然后林木叶再一次对白果子的老气横秋刮目相看,因为苏婶说完这句话,他直接站起来了,“那就有劳了。劳您辛苦了。”
苏婶不自觉地也跟着站起来:“那……那我灶上还煮着鸡食,我先回去了。”
林木叶站起来送她到门口:“苏婶,慢走。”
“好,好。”苏婶嘴上应着,身影消失在门外的暮色中。
林木叶坐回椅子上,舒了舒自己的怒气。
等了一会儿,白果子问她:“我想去散步消失,你要一起去吗?”
她摇摇头。
“可是,”白果子面露难色,又变成了那个容易腼腆的少年:“我不太认得路。你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可以一起去吗?饭后多走动,有利于健康。”
他刚刚才帮她解了围,她不好拒绝。于是点点头。
朱雀路是润州的主道,说长月会盟热闹了润州,其实更多热闹了朱雀路。即使下了几天的雨,道路两边的客栈、商铺、会馆丝毫没有受雨天影响,反而因为晚上雨晴地干,更多的贩夫走卒出来寻生意,道路两边的灯笼高高点起,天上的月亮在云开处散着淡淡的光——总之用来散步消食还是很不错的。
当然这是对白果子而言。
他带着一个年轻人对一个地方特有的好奇与新鲜的欢喜,煞有介事地左看右看。
林木叶走在他身边,走得很慢。
白果子忽然意识到,她手脚不便,在人群中走着,或许会有些局促,虽然一开始他只是希望出去走走可以消消她积郁的怒气。
雨后初晴的晚上,散步的人挺多。借着月光和灯光,林木叶看见白果子背着手走路的身影,显得有些故作老成,又有些单薄修长。
“你……可以说话吗?”他把脚步也放得很慢。
雨后空气微凉,身旁的白果子散发着淡淡的宁静柔和的气息,于是林木叶的心情也不错。她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白果子没问别的,清亮的声音轻轻道:“那以后可以跟我多说话。”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一直走到朱雀路的尽头才又原路折返。白果子在一个路边小摊上买了一只笛子和一把小匕首,回到家中,他一边烧水,一边坐在灶下用匕首将笛子修了修。
水烧开的时候,笛子也修理好了。白果子吹了一首曲子。
是他们刚才经过祥来客栈时,从客栈中的戏台子传出来的曲子。不过原来的曲子太过靡丽,白果子吹得慢,很有一些轻快自由的祥和味道。
沸水“滋滋”在铁锅中起浪,笛声和着清凉的夜风吹进来。白果头上的白色发带随着清风轻轻拂动,衬得他侧脸的鼻尖唇线都有一股舒朗的通灵。
“水开了。”白果子放下笛子,冲袖手坐在灶旁小木凳上看着他发呆的林木叶笑道。
这天晚上林木叶睡得并不好。
跟前两天的高温比起来,这几天下雨下得天气宜人。
但是她睡不好。
因为家里来了个陌生人。
她本是个极度敏感认生的人。这个目前看来安静的、有教养的、有着安全身份的少年人,毕竟也是一个活生生的——陌生男人。
她辗转许久,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累了,才总算进入了梦乡。
次日她起床时就有些浑浑噩噩。白果子仍旧一早练完功做完早餐,精神奕奕地打水洗脸,“今天我去胡木匠那边定做屏风……”
林木叶没睡醒,白果子跟她说什么,她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直到回到医馆坐在账本前,她才算真正觉醒了。今天账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值班,像平常一样,她开始聚精会神地处理账目。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工作,这样一个人独处的时刻,更让她觉得舒心自在,办事效率也更高。
这天午后又下了一泼雨,然后白果子又到医馆接她来了。雨只下了小半个时辰,白果子说是在街边买了些东西,顺道到医馆来。
虽然才见过一次面,但是显然医院里所有人都非常欢迎他的到来。
医馆里得闲,大夫们正在说闲话。
“林柜晚上也不来吗?”
“她一向不喜欢这种热闹。也亏她不喜欢,咱和她一起猜赌,什么时候赢过?要是晚上我们玩麻将,她又得一直摸金胡自摸胡,咱们还怎么玩?”冯大夫笑嘻嘻地给他递水,“白公子是哪里人?”
“我是兆州人。”白果子很是有礼地回答,看起来拘谨又腼腆害羞。20170713手稿
“兆州是个热闹地方。你怎么到润州来了?”
“出来游玩,到处走走。”白果子捧着茶杯。
“那不错,润州虽然不大,不过跟兆州比还是别有一番风貌。”
“是啊。”
“你今年几岁了?还在学堂进修吗?”
“我已经毕业有五六年了。”
“看不出来。”大夫们啧啧道。
“我只是长得比较慢,所以看着幼稚点。”
“你不幼稚,你是驻颜有道。有服用什么驻颜养生丹药吗?看你这肤色……”
“啊……没有。”
林木叶掀开账房的蓝布帘出门,正看见大夫们围着白果子问东问西,其中有那天在她家里帮忙诊治过他的冯大夫。
“你……到点下班了吗?”白果子看见她擦手,仿佛看到救星一样。
林木叶觉得有点好笑,点点头,冲医馆的众人点头示意。白果子如蒙大赦,和众人行礼作别,与她一起走出医馆。刚跨过医馆的老门槛,白果子的身上马上松快下来。
“今天下午我道街角吃了一碗面,听说是润州的特色小吃,味道很不错。”
林木叶点头。她想起了另一个“微服”出来吃面的江湖公子排行榜上的公子。关于这些事,她只是最近才略微知道一些,不过从这几天长月会盟——更准确地说是高云征——带给润州的热闹来看,公子排行榜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东西,尤其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听说唐公子也曾进过公子榜十甲。
但是这个白果子就是排行榜上的那个人吗?他凭什么进榜呢?虽然他所到之处,似乎的确是人见人爱,但是她觉得他除了像邻居家可爱的少年郎以外,也不足以引起那么多的关注吧。
陆饮果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的关注点在另一件事情上面——从他们走出医馆,就有人在跟踪他们。准确地说,是在偷窥他们。
来者功力深厚,不是小偷小摸的泛泛之辈。他陪着林木叶走得很慢,来人一直跟着他们回到家中,然后悄然撤走。从昨天开始,总有人在跟着林木叶,或明或暗,究竟是什么事?
饭菜已经做好。陆饮果把采买的东西放到厨房,对林木叶说:“你帮我再烧灶热一下饭。刚买的那个屏风的钉子有些问题,我原想顺路找胡木匠问下,给忘了。趁着天还没黑去一趟。”
他走出院子,一溜烟提气向来时的路上奔去,果然远远看见那个跟着他们的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眼见就要追上,那老者忽然也脚底生风,飘出五六步。陆饮果毫不让步,直追而去。
老者往西边的农田里奔走,四下道路宽阔,并没有行人。陆饮果脚下用力,追上老者背后,伸手去擒拿老者的肩膀,忽然眼前一闪,反被他擒拿。陆饮果认得这个经典的擒拿手,轻轻一格,后退几步。
夜幕朦朦四合。两人在宽阔的农田大路上对望。
老者宽宽的脸庞,耳垂很大,虽然发须皆白,脸上却没有什么皱纹,眼神锐利,精神矍铄。
陆饮果道:“阁下何人?因何跟了我一路?”
老者皱着眉头仔细端详他,从他淡青色的衣服认出他。他捋须道:“你是丹州羊氏的弟子?”
老者不认得他,却认得他的师承路数?
“是。羊景纯是弟子师伯。”陆饮果恭恭敬敬道。
老者点头:“你根骨不错。拜入那些娘娘腔手下可惜了人才。好好一个娃娃,长得穿得也像女人。”老者语气狂放,忽然话锋一转:“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陆饮果变色,冷冷道:“阁下又是何人?因何跟了我一路?”
“呵呵,”老者冷笑道:“我来找故人,你凭什么身份问我?”
“既然是故人,为什么不能直接出来相见。偷偷跟踪,是什么意思?”
“倘若你身上没伤,或许还能与我一搏。但看你气色暗沉,伤了元气,不休养个把月,岂能从我嘴里问出话来?”
“先生这么说,晚生是该尽力一试?”
老者哈哈大笑:“你小小年纪就能把武氏的轻功精髓悟透,也算后生可畏。不过我今天没打算动手。你还要留在这儿,咱们后会有期。”说完转身离去,消失在绿油油的稻田中。
陆饮果犹豫片刻,没有追上去。
不管他是找谁的,目前看来都不急。他背着手,昂首挺胸,慢慢散步回家。
到了院外,远远看见灯龛上的昏暗的长明灯光。在润州,这种供龛一般是起土建房的时候供立的土地神龛,但是这个石龛只供着灯,变成了一个纯粹的灯龛。那天晚上大雨滂沱视线迷蒙,就是被这盏灯吸引他才找得到可以栖身的柴房。今天他买了一瓶新的油,给长明灯加满了,灯光似乎也没有比那天晚上的更亮堂些。
厨房的门开着,他走进去。灶台锅中的水再滋滋沸腾,林木叶坐在灶前翻看一本书。听见他进来的声音,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就像一个闲坐在贵妃榻上的贵妇人在慵懒地抬头看着给她侍茶的童仆。
稍纵即逝。
下一刻,她又是那个安安静静的木叶子,用安安静静的眼神问他:“回来了?”
陆饮果怀疑刚才不过是自己出现的幻觉。很快他就醒悟过来:“我回来了。刚胡木匠说屏风没问题,我一会儿过去再看查看下。你也还没吃饭?”
林木叶把书放在一旁,点点头,拿了桌巾去掀锅盖。
“我来吧。”
林木叶掀开锅盖,白果子将热在锅中的饭菜都一一摆上桌。
吃完饭,白果子洗碗,林木叶将洗衣服的桶盆带到院中井边洗衣服。等白果子洗完碗,她才刚将衣服泡进水里——她一手有疾,转动轱辘很是费力。
“我帮你打水吧。”
白果子蹲在旁边看她洗衣服,好像一个在认真学习怎么洗衣服的学生。他没有开口说要替他洗,不知道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觉得如果真这么做看起来不太尊重人会被拒绝。当她洗到里衣里裤的时候,他就起身帮她打水。
她洗得很慢,不但因为手上不方便,还因为右腿不能全部弯曲,坐一会儿就得站起来歇一会儿。
终于洗完了。整个过程他们都没有说话,也不觉得尴尬。仿佛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无须特别的原因。
因为这份自然而然的静谧的默契,她很有些脸热,晾起衣服,说:“你出来几天,家里人会担心吗?”
白果子收拾盆桶,把晾衣服的架子绳子固定好,“不会。我是放养的,家里没怎么过问我的事情。如果他们有事找我,很容易就找得到我。”
“哦。”林木叶点点头。其实她很想问他那天为什么会昏倒在他的柴房里。当然重点不是柴房,而是昏倒。
家世显赫的公子哥儿,会因为什么原因孤身一人受伤高烧流落在外?较量?刺杀?像他这样的人物身份,应该一直有很多人围着他转才对,为什么没有人找他?说是养伤,为什么不回家去养,而要在她这个小茅屋里隐姓埋名地养?
她整了整衣服,没有好奇。
这天晚上她睡得好了一些。
早上起来,白果子仍旧做好早饭在练剑。
“我今天送你去医馆吧。我想买一副弓箭,刚好顺路。”买弓箭是真的,需要送她去医馆也是真的。他觉得昨天的那个白发老者今天还会跟着她。
果然,出了小院,老者依旧远远偷偷跟着,一直跟到医馆,然后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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