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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二圣本色


  大敌当前,大宋的朝臣们不思团结一心共抗强敌,反而为了各自利益斗得你死我活,他们的皇帝也安坐御塌之上冷眼看笑话。

  说来匪夷所思,其实一切早有定数。

  且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传统,注定了皇帝换人后朝堂必然会有内斗。

  而大宋王朝的新掌舵人赵桓也不是自己想当皇帝,是前任皇帝赵佶和朝廷百官不顾其人的强烈抗拒,硬要将这皇位塞给他。

  十几天前,前往大同谈判的少宰中书侍郎白时中被正乾皇帝赶了回来,并给大宋朝廷带回了一份《讨宋檄文》。

  得知徐泽讨伐大宋之心已决,而且此战的目标就是自己,教主道君皇帝丝毫不敢面对即将到来的军事危机,首先想到的就是甩锅跑路。

  赵佶尚未处理完跑路前的琐事,受太常寺少卿李纲蛊惑的给事中吴敏就向其人上书,劝谏天子传皇太子位号,以方便后者“收将士心”“保守宗社”。

  为了彻底甩脱身上的责任,也为了有人实心实意为自己保住后路,教主道君皇帝未做多想便同意了吴敏的请求。

  其后,内禅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如期推进,道君都已经烧了祭词祷告昊天玉皇上帝,就等着正式举行仪式了,却突发意外。

  同军兵出濮州后,岳飞部连下数州,如入无人之境,而同军第五军也出兵淮阳军,让形势更加恶化。

  前线的战报传到临安,赵佶担心再耽搁时间就会逃不脱,变了卦,决定不再搞麻烦又耽误时间内禅仪式了。

  其人随手将天子印玺甩给当值的宰相少宰中书侍郎白时中,并令其人再转交皇太子,如此便算是完成了内禅。

  只要白相公照办,从此,大宋江山便与他赵佶无关。

  白时中虽然是个只知磕头的无用相公,却也知道皇位交接神圣无比,不容儿戏,如何敢接下这等必然要挨骂的祸事?

  其人的头都磕破了,就是不肯受诏。

  身上的责任甩不出去就不能脱身,赵佶心乱如麻,随手扯下一张纸,在页尾处写下“少宰主之”四字,直接甩在了白时中的脸上。

  白相公眼见道君动了真怒,不敢再推辞,这才受诏退下,匆匆出宫去寻皇太子。

  赵佶打发走了白时中,就立即吩咐亲信宫人赶快打点行装。

  太上皇南幸,当然不可能是赵佶只带几个嫔妃和少数亲信来场说走就走的跑路。

  仅交由童贯统率护驾的胜捷军就有两万人,可想其随行队伍有多庞大。

  如此庞大的队伍出远门,准备时间自不可能短,动静更是相当大。

  这也是同军还没有攻进开封府,远在南阳府的赵佶就早早准备跑路的原因之一。

  结果,其人的行幸仪仗还没有准备好,太常寺少卿李纲便闻讯赶进了宫,将札子放在袖中等待皇帝召见。

  赵佶正急得打点行装,哪有心情见摆明了就是要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李少卿?

  李纲一直等不到天子召见,便隔着殿墙高喊“官家可走,但请举行内禅之仪再走”之类的话,并叫嚣道君若不答应,其人就堵住宫门不让天子出宫。

  虽然还没有举行内禅仪式,但宫中之人都知道道君急着跑路,整个皇宫已经乱作一团,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李纲的霉头。

  其实,李邦彦、蔡攸、赵野、童贯等重臣就在教主道君皇帝身边。

  但这些人要么没什么主见,要么身份尴尬名声不好,要么也担心赵佶不管不顾直接跑路,尽皆坐视李纲如此凌迫天子,没有一人站出来呵斥其人无礼。

  人还没走茶就直接冰了,这叫御极二十五载的赵佶如何不气?

  其人被气得浑身发抖,忽然双腿一蹬,脖子后仰,口歪眼斜,绝技【晕遁】发动!

  另一边,少宰白时中还在苦劝皇太子以江山社稷为重,赶紧受禅以顺应天理民心。

  赵桓原本对于继承皇位一事既有些惶恐,也夹带着一丝兴奋,算是有也不甚喜,没有也不太悲的懵懂状态,还不太明白皇位意味着什么。

  现在,同军即将打上门来,自家老子连内禅仪式都不敢举行就要跑路。

  其人突然意识到这个皇位就是大坑,害怕大宋国灭后自己会遭徐泽清算,也闹起了情绪,拒绝进宫受禅。

  皇帝都主动卸职了,皇太子却不愿即位,任务完不成,白时中急得只想哭,幸好内侍黄仅押及时赶到救了场。

  黄仅押带来一条紧急消息:道君“突发风疾”,请皇太子速速进宫。

  天水赵氏大略是有家族遗传疾病,历代天子要么身体有问题寿元不抵常人,要么精神有问题发病就疯癫。

  远的不说,赵桓的曾祖父英宗赵曙、祖父神宗赵顼两代皇帝都曾患过风疾,并因此病早早去世。

  道君赵佶的身体虽然好于英、神两帝,但也不是半点事没有,其人以前就曾多次不明原因的晕厥过,患风疾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到底是血脉相连,真到了赵佶可能不行的时候,赵桓才发现自己还是很担心父皇,当即跟着黄仅押匆匆跑进了宫。

  “救命灵药”一到,之前还晕厥不醒的道君立即醒了过来,依然口歪眼斜,还不能说话,就如同四十多年前,其父神宗皇帝赵顼风疾发作时一样。

  赵桓见父皇如此凄惨模样,想起自己过去的任性,又担心没有父皇的未来,悲从心起,哭得极为伤心。

  道君眼见火候已到,乃以手书宣布自己的内禅决定。

  赵桓哭归哭,却不傻,见父皇风疾之后躺在床上还仍能写一手瘦金体好字,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顿时恼羞成怒,大哭大闹,死活不肯接受皇位。

  道君急了,向守在御塌边的童贯和李邦彦使眼色。

  二人会意,拿起预先准备好的龙袍就往皇太子的身上套。

  赵桓却直接趴倒在地放赖,就是不肯受禅。

  之前确定内禅仪式要提前举行后,白时中就命内侍喊来了一众宰执,此时全候在福宁殿西庑下,就等着见证内禅仪式呢。

  赵桓把动静闹得这么大,早传到了殿外。

  宰执们尴尬地立在廊下,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事情闹到了这份上,面子上已经非常难看了。

  赵佶不能说话,只能抬臂奋笔手书“汝不受,则不孝矣”七个大字。

  赵桓自小就被自家老子骂到大,此时此刻,哪里会怕赵佶这一套,当即针锋相对。

  “儿臣要是受了,就是不孝!”

  赵佶眼看搞不定逆子,只能以手书召皇后郑氏来福宁殿。

  王氏薨逝后,郑氏被赵佶立为皇后。

  郑皇后性格温婉,对嫡长子赵桓视如己出,自小就缺乏关爱的赵桓对其人也比较敬重,皇后的话反而比皇帝更好使。

  但郑皇后为人低调,从不干政,也不知道怎么劝赵桓才好,只能说:

  “官家老了,我们夫妇二人只能托付你了。”

  赵桓本就害怕承担起这个王朝的重担,此时又被自己的父皇套路,已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连郑氏的话也不听。

  僵持到了这一步,里子面子全丢光。

  赵佶索性也不再装了,腾地坐起,指着赵桓大吼道:

  “快给我把这逆子架出去,即位!马上就即位!”

  内侍们从没见过道君如此形态,不敢抗旨,冲上去架着皇太子便往殿外拽。

  赵桓本就害怕当皇帝,被内侍们架住后更是急怒攻心,拼命挣了几下没挣脱,便在急剧惊惧之下晕了过去。

  不同于他的老子赵佶,其人是真晕了。

  众内侍怕出事,只能停下来,一通手忙脚乱的“急救”后,赵桓才悠悠醒来。

  趁着皇太子刚刚苏醒后还很迷瞪的时机,内侍们齐用力,再次架起赵桓赶至福宁殿西庑下,接受众宰执迎贺。

  然后,又将木偶般的皇太子架进福宁殿,向道君复命。

  如此强行走完内禅程序,早就没有力气挣扎,嗓子也已经哭哑了的赵桓却还是不肯即位。

  禅让之仪说起来很神秘,其实核心步骤很简单。

  其一,新旧两任皇帝移交权柄。

  其二,新皇接受百官拜贺。

  如此,即可证明皇位移交合乎天理人心,新皇的地位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因而,在宰执们赶到福宁殿等候皇太子即位的同时,朝廷百官也赶到了垂拱殿等着朝见新君。

  结果,一直等到日薄西山,臣子们仍没有等到新君临朝。

  其他臣子顶多是站久了腰酸腿疼肚子饿,忍一忍还能挺过去。

  利益相关的给事中吴敏、太常寺少卿李纲,太子詹事耿南仲等人却不敢忍。

  僵持到天黑之后,皇太子还是不肯受禅的话,不排除道君和宰执们为了朝局稳定,会再择皇子即位的可能性。

  若是如此,其他的臣子还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改换门庭,一手促成道君禅位皇太子之事的吴敏等人肯定要丢官去职,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李纲之前已经冲过一阵,还把道君激得风疾发作,此时不宜再冲。

  吴敏和耿南仲就在垂拱殿,一直没等到赵桓临朝,急得直跳脚,眼见天都快黑了,只能硬着头皮往福宁殿闯。

  皇权移交如此敏感的时刻,候在殿外的内侍如何敢让两人进殿捣乱?

  双方争执不休时,太尉开府仪同三司梁师成刚好路过,吴敏赶紧呼喊,请求其人为自己二人通传天子。

  梁师成也是道君信重的宦官,掌出外传导御旨之权,与很多重臣关系都不错。

  其人当即答应了吴敏的请求,却没有直接出面,而是私下向尚书左丞李邦彦说了一个名字。

  赵桓不肯即位,众宰执正束手无策,李邦彦适时提了一句“皇太子素熟耿南仲。”

  自政和二年以礼部员外郎为太子右庶子算起,耿南仲辅佐东宫十余年,算是皇太子的绝对嫡系,其人要是劝不动赵桓,那就真没人能劝动了。

  道君当即同意了李邦彦的建议,宣耿南仲进殿。

  耿南仲果然熟悉赵桓,没多久便劝得皇太子同意即位。

  如此,即位大典终于能够进行下去了。

  宰执们由是退出福宁殿,赶到垂拱殿组织群臣恭迎新天子临朝。

  结果,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赵桓。

  只有梁师成从禁中跑来,告知百官:

  “皇帝自拥至福宁殿,至今不知人。”

  继承皇位后的第一次临朝,赵桓都能躲起来,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生性胆怯不敢面对现实。

  但自己死活都要拒绝的东西,别人却硬要栽给你,换谁能珍惜?

  在赵桓看来,江山本就与他无关,看着这些蓄谋要害自己的人争斗得不亦乐乎,其人自然有心情看笑话。

  当然,笑话看完,该处理的事还是得处理。

  不然的话,真闹出了大动乱,照样小命难保。

  当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对太学生陈东的上书做出正面回应。

  其人上书的“六贼”之中,蔡京作为道君最重要的助手,专权跋扈,变乱祖宗法度,不知道损害了多少人的利益,被攻讦的自不用表。

  而童贯这等卑贱宦官却能执掌兵权,官至太师爵封国公,将一干饱读诗书的文臣衬托得毫无用处,本就招人嫉恨。

  其人还输掉了剿除徐泽的两场最关键战役,致使大宋一蹶不振,天下正人君子从此只能在徐泽的淫威下瑟瑟发抖,不除此贼不以安定天下人心。

  梁师成虽然主管出外传导御旨之权,却不怎么喜欢害人,反而经常帮人。

  其人称苏轼私生子,宣称以翰墨为己任,常邀宾客鉴赏书画,题识能令其满意者,便加以荐引,朝中大臣因而称其为“隐相”。

  当年,赵桓年少无知,被徐泽蒙蔽而质疑君父,为道君所忌。

  郓王赵楷趁机大肆活动,企图摇东宫之位,还是梁师成与李邦彦等人暗中相助,赵楷才没能得逞。

  之前发生即位闹剧,若是没有梁师成,很有可能皇帝已经换了其他人。

  严格来说,其人不仅无罪,还多次相助于新皇,是有功之臣。

  但谁叫他是道君的另一只白手套呢?

  李彦同样是道君身边得宠的宦官,杨戬死后,其人便主管西城括田所,侵害了无数“百姓”的利益,民怨极重,也该死!

  王安中是文官,却靠跪舔蔡京、童贯、梁师成等人上位,全无文人风骨。

  更重要的是,其人宣抚河东,却丢城失地,一举葬送了“两河”,害得大宋朝廷不得不迁都,损害了不知道多少权贵的切身利益,必须死!

  至于朱勔,虽然主持花石纲为祸东南,还直接诱发了方腊之乱,确实罪大恶极。

  可其人早六年前就已经被徐泽处死,如今骨头都快烂了,且花石纲也停办了两年,再把这个死人拉出来鞭尸,确实有点蹊跷。

  不过,只要看看陈东的籍贯,就不奇怪了——两浙路镇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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