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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大辽落日


  时光之轮转动不息,转眼辽国保大五年(公元1125年)已经到来,动荡不堪的上京道却还看不到结束混乱的曙光。

  失去了大辽王朝的强力镇压,这片遵从丛林法则的土地更加无序而混乱,各方势力相互角逐之下,几乎每月都有几起或大或小的战斗爆发。

  昨日,河董城东南约两千里的一处荒漠中便爆发了一场不甚激烈的战斗。

  战斗的规模并不大,并因为被突击方当场溃逃而迅速结束。

  但失败者四散而逃,却给兵力本就不多的突击者造成了不少的阻碍,以至于此战的最重要目标在混乱中再次逃脱。

  次日黄昏时分,荒漠中,一小队疲惫的契丹人驻马远望。

  “张仁贵,你眼力好,快看看那边是不是陛下?”

  顺着北护卫太保术者手指的方向,骑在马上的侍从张仁贵手搭凉棚,远处的沙丘下,确实有一个人影若隐若现。

  “太保,好像——是的!”

  “快去迎驾,驾!”

  没错,大辽天祚皇帝的保大五年开年就是在逃亡中开始的,只是这一次的逃亡显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狼狈。

  年前,金军击败并俘虏辽国都统耶律马哥,耶律延禧因此失去了最后一支效忠于自己的大军,只能再次潜回西京道。

  天祚帝前往倒塌岭节度使司,本欲寻求北部谟葛失的帮助,获得补充后再前往云中之地继续积蓄力量。

  只是这一次,谟葛失却冷落了天祚皇帝,逼得其侍从以随身衣物换取食羊。

  接连吃了几顿冷饭后,耶律延禧终于意识到继续南下的危险,仓惶逃回上京道。

  之后的数月时间里,天祚皇帝只能不断转移于诸部之间,以逃避金军的探查。

  最终,走途无路之下,其人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纳娶突吕不部节度使讹哥之妻谙葛,以期留在突吕不部渡过寒冬。

  但此举不仅没有换来耶律延禧想要的效果,反而让部分随驾臣子看到了天祚帝雄心已失大辽未亡而亡的事实,极度失望之后便是难以排解的怨怼情绪。

  随后的月余时间里,随驾臣子们利用突吕不部内部的矛盾不断串联,并趁着新年宴会之际发动叛乱,杀死了吕不部节度使讹哥。

  这次叛乱的矛头直至耶律延禧,叛臣们计划劫持天祚皇帝,以利用其人最后的价值——作为投名状,投降在西北面发展的耶律大石。

  关键时刻,耶律延禧新任命的北护卫太保术者、舍利详稳牙不里等人挺身而出击败了叛军。

  因为突吕不部节度使讹哥死在了叛乱之中,有其妻谙葛的帮助,耶律延禧只要愿意,掌控突吕不部残部不会太难。

  但其人害怕逃跑的叛臣引耶律大石来擒杀自己,不敢久留此地,更不敢继续向西北迁徙,只能带着少数愿意继续追随的随从折返东南方向,到金国的边缘地带冒险。

  耶律延禧没想到的是,这次随驾人员的叛乱虽然被迅速平定,造成的恶劣影响却极难消除。

  天祚帝“强纳”讹哥之妻谙葛在先,吞并其部在后,手段极其下作,丢尽了大国天子应有的体面,也失去了继续号召上京道诸部的大义。

  消息传开后,早就离心的草原诸部更有理由防范图谋不轨的耶律延禧。

  诸部不仅不愿向行在提供补给,还暗中勾结金人泄露其行踪,使得残辽势力在上京道的行动越发艰难。

  昨日,便是因为部族的出卖,天祚帝率众穿越荒漠时遭到了金军的突袭。

  幸好,这支金军仅有三百多人,而这几年不在逃亡路上就在准备逃亡中也锻炼了耶律延禧的警惕性,危急时刻其人果断弃众而逃,才躲过了这一劫。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因为逃得太急,天祚皇帝的坐骑中午便力竭而亡,其人只能继续步行逃跑,才让随后赶来的侍从们追上了其人。

  接连心腹臣子的遭遇背叛,疑心颇重的耶律延禧越发谨慎,轻易不敢在侍从们的面前表现自己的真实情绪。

  “诸卿都是朕的最忠诚的勇士,何罪之——咕咕——呃,有谁带着干粮?”

  耶律延禧此番逃亡确实狼狈,连干粮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早就饥肠辘辘,说话间肚子不合时宜地闹腾起来。

  侍从们一阵摸索,只有术者的衣兜里还有几颗干枣,肯定饱不了肚子,但总比没有要好,天祚皇帝接过,丝毫没有嫌弃,直接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稍微补充了一点能量,耶律延禧想到昨日的金军突击心有余悸,迈开脚丫子就继续赶路。

  “金军不会这么快就放弃,这里不能再等了,咱们继续走!”

  “陛下,请上马!”

  能追上皇帝的侍从都有坐骑,但也只有一匹马而已,耶律延禧没有马,肯定不能让皇帝真的继续步行,要想赶路,必然要有一个侍从让出自己的坐骑。

  此情此景,谁让出自己的坐骑,就有很大可能走不出这片荒漠,等同于把生的希望交给皇帝,而把死的威胁留给自己。

  天祚帝故意不开口向侍从们要坐骑,就是担心接连逃跑后,有人心存不满而再次借机发难,没想到张仁贵却毫不犹豫地交出了自己的坐骑。

  “张卿——”

  耶律延禧本想给张仁贵随便加封个官职,可与这名忠诚的侍从两眼相对,其人又觉对这样做会显得太没诚意。

  这几年不断逃亡,他的朝廷百官换了一遍又一遍,以往臣子们最看中的封官许愿在朝廷失去应有的权威后,渐渐变成了最廉价也最没诚意的赏赐。

  比如术者,原本就是个有名没姓的牧奴,不识字也没多大的见识,只有一把傻力气,并多次与金人以命相搏。

  天祚帝任命其人为北护卫太保这样的高官,便是答谢他的忠勇,而术者也回以忠诚,始终对皇帝不离不弃。

  但张仁贵主动让出坐骑选择独自留下,情况显然不一样,不能再封官打发了事。

  “等朕复国!”

  张仁贵咧开嘴,似是想对皇帝回以笑容,暮光下的表情却格外惨然。

  天祚帝心中有愧,不敢再耽搁,当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打马远去,只留下了张仁贵一人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漫漫寒夜。

  此时正值正月底,苦寒的上京道还是一片冰天雪地,夜间尤其寒冷。

  耶律延禧之前仓惶跑路,不仅跑死了坐骑,还跑丢了裘帽,骑马奔驰间风力更大,越发觉得寒冷,其人不自觉用手去捂自己的秃头。

  紧跟在后面的术者见此情形,赶紧摘下自己的貂裘帽递给皇帝。

  张仁贵孤独的身影还未远去,耶律延禧没脸再坦然接受臣子的进献,拒绝了术者,并一把撕下自己的一块衣角裹在头上,权当帽子遮寒。

  一行人走走停停,次日天亮后总算走出了荒漠。

  可荒漠的边缘地带极少有游牧民居住,大辽君臣水粮早已断绝,又没地方获得补充,只能吞冰咽雪以充饥解渴。

  这样的苦和累在以往的逃亡中经常遇到,倒不是多大的问题,天祚帝也忍受得了。

  但逃亡了整整三天,追随其人的侍从却没有再增加,减掉生死未卜的张仁贵,随驾侍从仅有寥寥三人,这是耶律延禧从没有遇到的窘迫局面。

  一行四人的小队伍莫说应对金军的追击,就连稍微彪悍点的游牧民都能要了他们的性命,在混乱而无序的上京道草原上,由不得他们不小心再小心。

  夜幕再次降临之前,耶律延禧等人总算见到了一个游牧民的帐篷。

  饥饿难耐之下,残辽君臣只能谨慎地靠近这户人家,诳称自己是某部的侦骑,因在沙漠中迷路才至此地,寻求一些吃食。

  上京道草原的生存条件极为恶劣,不管是极端艰难的自然环境,还是无时不在的混乱杀戮,都使得一般的牧人必须依附于部落才能存活。

  就算是各种原因落单的游牧民,通常也会几家结成一个小型帐落,并投托到某个大部落之下寻求庇护。

  因此,但凡能够在草原上存活的独户游牧民就不可能是一般人,都有极强的警惕性和野外生存能力,耶律延禧等人遇到的游牧民拔里特就是这样的人物。

  拔里特当然不会相信这伙陌生人的鬼话,但能在草原和荒漠之间穿梭的游骑也绝不会是一般人,不想惹麻烦的话最好就别管多闲事。

  不想惹事的拔里特痛快地给了逃亡者一头食羊,却将他们安排在兽栏旁的草垛休息,不允许耶律延禧等人进自己的帐篷——里面有其人的妻儿。

  惊恐万状的天祚帝也怕再遭陌生人的出卖,本就没想进入帐内休息,双方相互警惕之下,倒是安然度过了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次日大早,拔里特起来喂羊,见到了戴着貂裘帽的术者等人宁愿挤在草堆中相互取暖,也要将毯子交给耶律延禧挡风,知道了后者应该是个大人物。

  其人由是留了心,等术者等人醒来后便偷听了他们的讲话,才知道这个帽子都没有的落魄老者竟然是自己的皇帝。

  拔里特大惊,赶紧跑到耶律延禧的马前叩头,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请求天祚皇帝宽恕自己的怠慢之罪,并再三恳请天子入帐接受忠实臣民的款待。

  耶律延禧等人这一路奔逃,也的确是人疲马乏了,若是接着跑下去,人还能勉强支撑,马怕是又得倒毙了。

  更关键的问题是眼下后有追兵前无去路,众人一时也没有想好下一步该去往何处,漫无目的的瞎闯,未必就比留在这里更安全。

  综合考量后,天祚帝坦然接受了拔里特的邀请,进入帐内安歇。

  术者等人则轮流留宿帐外警戒,以防不测。

  拔里特本是宫卫军兵士,早年曾参与过护步答岗和黄龙府之战,还征讨过耶律章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大辽流过血,也见证了大辽的衰败。

  战场上的接连失败,对上位者来说是钱粮和兵员数字的损失,对出生入死的兵士们来说则是不断倒下的袍泽。

  拔里特不想成为这些冰冷数字中的一员,便在战争的间隙带着家人远离了部落,以逃避再次征召的命运。

  此番见到了皇帝等人的落魄,拔里特想起自己没有尽到的职责,心怀愧疚之下,主动忏悔了自己的罪责。

  国家衰败落魄至此,哪里是一个小兵能够承担的责任,天祚帝自然不会惩罚这个逃兵,大度地赦免了其罪责。

  拔里特则让自己的妻小见了皇帝,并尽心款待。

  还好,这一次倒是没有闹出主人以妻待客的尴尬事。

  接连逃亡之后,疲惫不堪的耶律延禧总算睡了几个安稳觉。

  不过,拔里特身为游牧民,家中本就不富裕,能款待天祚皇帝君臣一时,却没法庇护他们一世。

  耶律延禧也担心金军的搜捕小队会追来,在拔里特家住了四日后,大略养足了马力,便不顾拔里特的挽留,继续赶路。

  临行前,天祚帝嘉许了拔里特的忠心,并授予其人为饶州节度使。

  很明显,这个任命为遥授,拔里特不可能前往控制在金人手中的饶州任职,自然没法通过这个职务获得任何好处。

  最多是其人死后,能够在墓志铭上写上一笔“故饶州节度使”——前提是拔里特的后人能够给他修一座相应规格的坟墓。

  拔里特恭敬地接受了皇帝任命,因为其人清楚,仅剩下四人的大辽朝廷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离开了拔里特,耶律延禧计划向西南而行,冒险越过倒塌岭节度使司的谟葛失部控制区,以再次进入夏国。

  天祚皇帝之前流亡夏国期间,党项小斛禄曾私下接济过其人,现在走投无路,也只能到彼处碰碰运气了。

  可惜,耶律延禧这次的运气是真用完了。

  金军数日前在荒漠中击败辽军后,从俘虏嘴中确认了天祚帝的行踪,负责这次行动的完颜娄室便立即增兵,并展开了拉网式搜索。

  耶律延禧等人出了拔里特家,行不到两日,便被金军追上并俘获。

  至此,这个由胡人建立并传九帝享国二百一十八年王朝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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