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
“我瞧你这腰杆挺得直,脚步也没有虚空,大晚上来应该不是看病的吧,还是看看那个病人?进来坐坐?”云灵双手盘在胸前,站在屋门口,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却没有让开进门的路。
“你是暮……凌暮的叔叔?”
既然凌暮不在这里,步黎巍就不必顾及他的情绪了。
云灵眯了眯眼:“早就知道了吧?啧,还行,不算傻。”
步黎巍没有搭理云灵对自己的评价:“你怎么会在这里?”鬼门是步黎巍亲手封的,除非他自己解开符咒,或者等着符咒失效,否则不可能有阴物强行闯开他还不知道。
云灵哪里知道步黎巍以为的身为鬼的凌暮的三叔叔也应该是一只鬼,心想这个人界的后生竟敢对天帝这样无礼:“既然都知道我是谁了,胆敢这么跟我说话,不怕遭天谴么?”
云灵蔑视地扬了扬下巴,心想要不是为了不被老玄发现,不能在人间施展法力,他早就动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了。
呵,还想追我们家暮暮,没门儿!
步黎巍听了云灵的话只觉好笑,我一个家传道士,生来的职责就是除魔卫道、超度亡魂,就算你是凌暮的叔叔,难道还要对你一个私逃出鬼宫的鬼毕恭毕敬么?
还遭天谴,你就算再厉害,也是一只鬼。
“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到人间的?”步黎巍又问了一遍。
“你管我是怎么来的。”
云灵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儿真的跟步黎巍计较,心想,这小崽子是不是魔怔了,怎么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我,难道作为天帝,我少往人间降福了,还是没让人间风调雨顺了?
步黎巍微微皱眉:这鬼究竟有多深的道行,竟然能在我面前完全隐藏住自己身上的阴气,一点破绽都没有露出来。
云灵转了转眼珠,忽然起了逗人的心思:“不过呢,我可以告诉你,我来,是为了接暮暮回去的。”
云灵本以为步黎巍会惊讶,终于在他那张被冰块冻住了的脸上做出点表情,结果没想到,步黎巍竟然一动不动的。不但如此,他甚至能从步黎巍的眼睛里读出“我就知道”的意思。
事实上步黎巍是生气了,在连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生气的时候。
步黎巍冷着一张脸,冷静地开了口:“根据《三界管理条例》和《鬼界检查制度法则》,鬼王每隔一百年是来人间视察,清除流窜恶鬼,检查地府官员办事效率。”
换句话说,在人间除了那些往生界在人间部分的地府官员,还没有来得及投胎的阴魂、自愿和在特殊调查局报备过的人间术士签订合法契约的鬼,还有在人间视察的鬼王,其余的都是非法停留人间鬼。
比如参加这场比赛的大部分参赛者们养得小鬼,再比如眼前这个“鬼王的关系户”。
“你什么意思?”
云灵觉得事情的走向有点不太对:“等等,你是觉得我到人间不符合《鬼界检查制度法则》?”
步黎巍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云灵,那意思,你符不符合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云灵指了指自己:“不是,你看我长得像只鬼吗?”
“真正的云流去哪了?”步黎巍以为云灵的意思是他扮演云流扮演得不像吗?
就是因为像,像得让人找不出一点破绽,步黎巍才会往坏了想:“你不是简单的附身。”
夺舍么?对于他来说没有意义啊。
云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当然不是附身,当年从云家飞升上天的“小医仙”就是他点化的,他下凡借用一下他们家后辈的名字怎么了?
“所以你大晚上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还把暮暮支走了,云灵可不相信凡间那个邪道的小伎俩能困得住他。
“你是让凌暮今天晚上来找你吧?”步黎巍问道。
云灵冷哼了一声:“怎么,不同意啊?”
云灵刚想说“你以为你是谁,你不同意也没用”,就听见步黎巍
开口说道:“我明天会去山谷……”
不能步黎巍说完,云灵咬牙切齿:“你敢带暮暮去!”
难为了这个对世间最存有慈悲心的神,又做出来了这样要把人生吞活剥的表情。这是他第二次做这样的表情,第一次是司礼神君玄思尔第二次被贬谪下凡,他要跑到前任天帝的寝宫揍他,结果被玄思尔给拦住了的时候。
步黎巍的背上感受到了极强的压迫感,云灵的好像在逼他俯首称臣似的,他咬牙称了下来,挺起了身边,看着云灵的时候却舒了一口气,淡淡地开了口:“看来你这叔叔是真的对他不错,明天我去山谷,你想办法说服凌暮,让他留在你身边。”
步黎巍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清清冷冷,伴着淡淡的檀香气。
云灵没想到步黎巍会这样说,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荡然无存:“你……”
步黎巍暗暗吐了一口气:“不管是当年那场动乱的历史遗留问题,还是现在有人利用了当年的事,终归是人祸,按照规定凌暮这个代行鬼王还不能轻易插手,何况如果真的是历史遗留问题,凌暮也不一定能解决,到时候被困在那里,回头鬼王来要自己儿子怎么办?”
步黎巍分析的头头是道,逻辑条理清晰,事实客观明朗,唯独没有人情味。
云灵皱了皱眉,坦诚开口:“你要自己去?这么说吧,如果你带上凌暮,有六成的胜算,但如果没有他,你自己去,不足一成。”或者说,根本就是去找死。
步黎巍就不明白了,“云流”这个叔叔当的,明明是把凌暮捧在手心里,却总怂恿别人谋害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这会儿也是。
“所以,如果您知道那里的情况,请告诉我。”步黎巍对云灵说了敬语。
“你套我的话?”云灵不会仅凭步黎巍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他。
毕竟,人心总有阴暗面。
“不。”步黎巍轻轻摇了一下头:“不带凌暮去是真的,但想知道那里的情况也是真的。”
“我告诉你你也回不来的,一个凡人,当什么救世主?”
“救世主不是谁想当就当的,这件事总有人要做的,如果我有幸成功了,也只是轮到我而已。”步黎巍看着云灵:“道士的职责就是除魔卫道。”
云灵皱了皱眉,好像并不喜欢这个说法:“我记得步家从前是玄门的。”这个从前就要从到六百年前了。
“就算是‘玄法归道’之前,先辈们遇到这件事也不会坐视不理。”步黎巍想到小时候他在藏书阁里看过的玄门历代隐宗的事迹,解决那场动乱的夏休,不就是“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么。
云灵想到了某个下凡还要做“圣人”的大傻子,叹了口气,心想这小崽子别真是那傻子又下凡来的吧,私自下凡可是重罪,他要真做点什么,包庇起来有点难,不能太明目张胆了。
唉,算了,估计不是他,不然我也不能在这儿待这么久。
“那场动乱的大概你们人间应该都有记载吧,当年那个傻、啥隐宗逆转整个神州大地上的八门……”
云灵虽然依旧有所隐瞒,但只要是他说过的话,都是实话。
包括他说的那句凌暮去了会有六成把握的话,这六成是只算在凌暮身上的。
当年那场大战和其惨烈,夏休归了天,虽然恢复了神位,但身负重伤,云灵足足医治了他两百年。
而在人间,八大家族死的死伤的伤,小辈们尚且年幼,再也没有能收拾残局的人。
在这个时候,凌戈更要守住暗潮汹涌的阴间,一刻也不能离开,他没精力,也不能跑到阳间去。
就这样,阳间过去了五十年,没想到当年没斩干净的祸根又在暗中生长,还企图和阴间的恶鬼勾结。
湘洲这一代原本水域辽阔,一夜之间河水干涸,大地龟裂,好像地下埋了炭火一样,让人备受炙烤,还没来得及回到故乡的姜氏一族凭着举族阴魂才勉强压制了下来。
只有最纯净、最浓厚的阴气才能和那股邪热抵消
。
凌暮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生的,他的确受到了三界的期待,但三界中的大部分人对他的期待不是因为这个可爱的孩子降生,而是因为能够彻底压制那产生热浪的邪物的最纯净的阴气诞生了。
凌暮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他的结局就是注定了的。所以鬼王和鬼后给了他无忧无虑的童年,无论是鬼是神都尽可能宠着这个孩子,地藏菩萨更是为了苍生,教给了这个孩子要对人间常怀一颗悲悯的心。
终于,凌暮在无忧无虑中成了年,鬼王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只是让他替自己到人间巡视。
原本应该将鬼宫的门直接开向那个山谷,但鬼王犹豫了,他本想把凌暮送到姑苏自己的大儿子那里去,但那样势必会引起判了这么多年的三界不满。因此,在不惊动三界的前提下,鬼王把凌暮送到了湘洲省的隔壁云洲省,大概是因为那里是上古福泽之地,潜意识觉得会给这个孩子带去一定的庇护吧,
偏偏凌暮是一个几乎看不到确定的孩子,倘若这个孩子叛逆、性格乖张,又或者面相丑陋,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舍不得他,如果这个孩子没有带着这样的使命出生,或许他有朝一日会是新一代的神明。
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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