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与多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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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来临,罗坐在废铁料堆上,带着血丝的灰瞳盯着海岸。
在昏暗之中,那道脚步声再次响起。
罗顿住。
随即,浓郁的黑幕中,出现了一双鲜红的眼睛。
善感受着气息,踏过遍地的铁废料,走了过来。
罗咬着牙,没有回头,用力抱着自己的膝盖。
接着,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疑问:
“你饿了吗?”
罗的鼻子已经闻到了身后飘来的食物的香气。
这个人,对他的善意……并非是一时兴起。
罗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手心里的蝴蝶结绷带被血浸湿了,他下意识地握紧手,藏起来。
善却已经闻到了血腥味道,空茫的眼一下睁大:
“你又流血了……”
罗镌刻着狠意的灰瞳斜着瞥了一下那双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低下头。
接着,有一双小小的手,轻轻伸过来。
罗一下把手藏到身后,扭过身子。
善歪着头,很疑惑:
“你自己包好了吗?”
罗点了点头,又想起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声音沙哑艰涩:
“嗯。”
善坐下,把带来的食物递给他,声音稚嫩,带着纯粹的善意:
“给你吃。”
酸涩的感觉再次聚集在眼睛里,罗屏住呼吸,咬着牙忍耐,接过。
在这样一个夜晚,那再次递给罗的食物,仿佛一把钥匙,终于匹配了这扇散发着恨意与绝望浓雾的紧闭的心门。
罗死死地盯着这双眼。
这双眼空茫茫的,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在浓郁的黑暗里,它却闪着那样诡谲而又纯澈的颜色。
就像是天底下最干净的宝石。
罗用力捏住饭团,心脏颤动。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双眼睛。
善将手里的刀放下,稚嫩的声音带着歉意:
“对不起,我一天都在训练。”
罗没有出声,沉默地啃着饭团。
斑点绒毛帽遮住了那双灰色的眼瞳,掩盖了里面涌动的水光。
“为什么你的伤变重了呢?”
提到这个,罗的心里一下就涌满了刺骨的恨意,他咬着牙:
“都是那个柯拉松!”
善顿时愣住了:
“柯拉先生?”
“柯拉先生?那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罗恨恨地瞪着海面。
善呆呆地睁大眼,良久才开口:
“柯拉先生是很讨厌小孩,但他……”
“那个家伙,我早晚一定会杀了他的!”
听到那话,善红色的眼满是错愕。
罗沉浸在无尽愤怒里,好一会才想起什么。
他咬着牙,飞快瞥了一下那双大睁的眼睛,心里竟然闪过那么一丝的惧怕。
但是说出的话,就是他坚定不移的心声,也是他以后报复一切的见证。
在这沉寂之中,善终于挤出声音:
“虽然,柯拉先生动作很粗暴……可是,我好像能听到他的心声。”
“柯拉先生或许……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我……”
善也不知如何安抚眼前人的恨意,小小的手笨拙地拍了拍罗的后背。
“抱歉。”
罗咬着牙,撇开视线,却没有再说话。
“你为什么,一直想要加入家族?”
善不明白。
罗死死捏住了饭团,声音很艰涩,带着无尽愤恨,一字一顿:
“因为,我要报复。”
“报复一切,报复那群虚伪的王族,报复那群自私的小人,报复所有人,毁灭,把一切都毁灭!”
那一天,弗雷凡斯。
悲绝的画面历历在目,深深划在心上,流出鲜红的血。
父亲死了。
母亲死了。
拉米藏在柜子里,医院燃起了熊熊大火。回去的时候,全烧起来了。
修女死了。
伙伴们方才还在和我说话,转眼也死了。
都死了。
那群混蛋,我一定要把他们杀光!杀光!
不知不觉,那些带着刻骨之恨的话竟已经出口。善的瞳孔骤然一缩,小脸白着,用力握住了自己的刀。
罗死死垂着脑袋,拳头紧握,眼里闪着绝望的晶莹。
在这浓烈的滔天仇恨之中,有一双小小的手,用力抱住了罗。
罗艰难地抬起头,染着沉痛悲伤的灰瞳对上了一双氤氲着水光的血红的眼。
“对不起……”
那带着浓重鼻音的稚嫩声音传到了罗的耳朵里。
他狠狠咬着牙,瞪着那双眼。
这一刻,难忍的眼泪,终于在这个稚嫩孩子灰白的、伤痕累累的面容上决堤。
豆大的泪重重砸在了青紫的膝盖上。
罗曾以为,在那地狱的一天后,自己的眼泪都应该流光了。
但是没有。
只要想到,他心里的绝望和悲愤仍那样浓烈,难以压制。
独自忍过痛苦的夜,现在,有人和罗一起分担这种撕心之痛。
黑夜里,寂静非常,渐渐响起小孩压抑的泣声。
在工厂废烟的笼罩下,在北海喧嚣的海岸旁,一地废铁料堆里,两个认识不久的小孩毫无间隙地拥抱在一起,稚嫩心灵的距离从未如此贴近。
……
“善。”
“你去哪里了?”
多弗朗明哥正喝着酒,慵懒地翻着一本书,听到声响,已勾起唇看过去。
然而,小孩前所未有地异常。
仿佛没听到后面一句一样,善低着小脑袋,紧紧握住刀,轻轻嗯了一声,往房里走去。
看着那道表现异常的小小身影,多弗朗明哥嘴角的弧度消失,面色逐渐变得莫测。
他放落腿,起身。
推开门,小孩正坐在床上,低低垂着小脑袋。
被白色发丝遮蔽的眼下,落着晶莹,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擦着眼睛。
高大的身影笼罩着门口处,极具压迫性,多弗朗明哥面色凝重,眉头紧拧:
“怎么了?善。”
红色眼镜下闪过意义不明的芒。
脚步叩响,一只有力的大手到了床边,带着安抚,摸了摸善雪白的头发。
善惊回了神,吸吸鼻子,摇了摇头:
“没什么,多弗。”
那声音很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多弗朗明哥面色沉沉。
下一秒,那总跳动着锋利丝线的指尖捏着善的面颊,抬起了善一直低低垂着的小脑袋。
那双空茫茫的眼哭得红红的,眼里还蓄着湿润的泪,一张伤心的脸蛋被那动作带得抬起,仰望过来。
多弗朗明哥面上没有丝毫笑意,审视着那双充斥着泪光的血色眼睛。
指尖漫不经心地擦去了善睫毛下的泪,声音温柔磁性:
“怎么哭了?”
善看不见,沉浸在情绪里,也感受不到此刻男人的面容正绷得紧紧的,气势压迫。
善的声音轻轻的,很沙哑:
“没事的,多弗。”
“……只是眼睛痛。”
多弗朗明哥额头上的青筋隐隐突出,声音低沉:
“噢。”
大手仍轻轻掐着善稚嫩的面颊。
多弗朗明哥的话仍带着宠溺和关切:
“怎么突然痛了?”
“善……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多弗朗明哥唇边有似有若无的弧度。
善空荡荡的眼顿了一下,这一刻,善才感受到一股格外勃发的气息,一下呆住了:
“多弗……”
“我不能容忍家族成员的任何欺骗与隐瞒,善。”
任何欺骗与隐瞒,都会滋生背叛。
多弗朗明哥面容紧绷,那话低沉,带着似假似真的威胁。
善心里莫名慌了一下,感受到了多弗在生气:
“多弗……”
“到底怎么了?”
多弗朗明哥嘴角弧度聊胜于无,力道松了一点。
善湿润的眼里带着不安的惶然:
“……我给罗送了饭团,包扎了伤口。罗受了很重的伤……”
“对不起,没有告诉你,多弗。”
多弗朗明哥顿了一下。
难怪晚上就不见踪影,难怪那小鬼手心有蝴蝶结绷带。
力道更松了许多,那张紧绷的面上又恢复了微笑:
“还有吗?”
“没有了……多弗。”
善不知道多弗会如此生气,因为她没有告诉他。
心里被最熟悉的亲人责怪的感觉,让善心生不安。这不安,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正常家族的孩子心里。
“对不起……多弗。”
善的小手下意识地拉了拉多弗朗明哥,声音带着惶然,大眼睛空茫茫的颤动,水光漾荡。
多弗朗明哥撤开了善颊边的手,一如往常地温柔,摸了摸善的小脑袋:
“啊……你对我坦白就好。”
“这不是什么大事。”
“那个小鬼仍在考验之中,你不要和他接触。你和他是不一样的,善。”
“只有他通过了考验,一切才会顺理成章。”
善想起了罗说的话:
我会自己通过考验,成为堂吉诃德的一员!
罗的人生很黑暗,罗的心里也只想复仇。
善不知如何才能帮到罗。而善仿佛能预见,放纵那种浓烈的恨,会让罗彻头彻尾地变成另外一个人。
善呆呆地出着神,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多弗朗明哥蹲下身,深沉的红色镜片和善空茫的眼平齐,仿佛要扎进那里,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
“善,我们是一家人。”
“以后,任何事都不可以对我隐瞒,明白了吗?”
善回神,用力点头,刚才因多弗生气产生的那种不安仿佛还残存着。
“好,多弗。”
多弗朗明哥微微笑,笑容又带上宠溺,摸了摸善的头发,擦去那双水光盈盈的眼下的泪。
“乖。”
“不要哭了,明天眼睛会很难受的。”
善点头。
“早点休息吧,善。”
多弗朗明哥给善盖好了被子,下一刻,有很轻柔的触感在善额头上一触即逝。
“晚安,善。”
温柔磁性的声音响起。
善湿润的空茫眼睛里还有残余的不安,朝向多弗的方向。
声音轻轻的:
“晚安……多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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