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与鹰眼
薄雾笼罩起来，昼午时刻的淡淡青光笼罩在那一头雪白的发丝上。
小孩闭着眼，双手持刀。
“按照我教你的做。”
小孩点头。
鹰眼笔直伫立，目不转睛地俯视着那张认真的脸，黑刀在右手拿持，闪烁着锐利的芒。
未几，那双血色花纹的眼猛地睁开，红光闪现，小孩身形疾行，右手乖顺的莹蓝一下余影莫测。
在那一刹那，一道火红夹杂莹蓝的刀气，锋利非常，迅速扑了过来。
鹰眼严肃的面容松了一刻。
他挥动十字黑刀，一下，那深沉的幽绿之气格挡住了小孩奇诡色彩的刃，将无数盛放的鲜红刀花打散成细细花瓣。
小孩喘息着，退了两步。
“已经能自己使出来了。”
他淡淡道。
小孩听了，激动非常，紧紧握着刀:
“太好了！”
看着小孩亮亮的眼，鹰眼面上没有情绪:
“以后也不可松懈。你的力量和速度，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小孩点头，举着刀跃跃欲试。
直至黄昏来临，周围渐渐雾气缭绕，鹰眼才收了刀。
小孩出了一身汗，面上却格外开心。
“走吧。”
他将黑刀背在身后，迈步，往城堡走。
小孩点头，乖乖跟在身边，脚步轻快，经过一整天的训练，小孩已经能将那种刀气挥洒自如了。
恰在此时，身后远处有声音响起。小孩回头，愣愣地看过去。
鹰眼侧目。
只见被一群狒狒簇拥着，那一只甚为壮硕的狒狒缓缓走了出来。
此前，狒狒同他们一起种过田。然而此刻，那狒狒拿着一把刀，直直盯着孩子，叫了一声。
孩子感受着，面露愕然。
下一瞬，那狒狒加快速度，飞奔而来，迅速离孩子近了。
鹰眼瞳孔微微一缩，手下意识放在了黑刀上，小孩感受到，睁大眼:
“大叔！”
小小身影一下向前，木屐连连叩响，拔出了莹蓝。那狒狒手中的刀银光闪现，对着这边，一下挥出了一道白色的刃气，竟然隐隐夹杂着红色的刀花。
鹰眼住了手，眯起眼审视。
小孩感受着那气息，眼亮亮的，她挥着自己的刀，用力使出那一式:
“红月！”
那红蓝夹杂的奇异刃气同狒狒挥出的一下对撞，闪出刺目的颜色。
狒狒被刃气冲得脚下轻移，紧紧握住刀，停下了动作。
鹰眼紧紧盯着小孩往狒狒走去的背影。
很快，孩子到了狒狒身前，血色的眼睛里满是惊叹:
“你学会了啊！我的招式。”
狒狒身形高大壮硕，低低的唤。
孩子眼一下弯弯的:
“你真厉害！我也是最近才学会的。”
孩子稚嫩干净的面上一片单纯，没有任何别的情绪，替狒狒强大的学习能力开心。
狒狒低下身子，又唤一声。
一人一狒狒气氛和谐非常。
鹰眼盯着这边，出声，打破了小孩同狒狒的交流:
“走了。”
孩子回首，点头。
她望着狒狒，笑着:
“我回去啦。”
狒狒点了点头。
孩子很快就到了身边，清脆的木屐声再次叩响，鹰眼面无表情。
然而这样的声响，隐隐带来一种莫名的安稳。
他顿了一下，睨了一眼身旁的那张既有疲惫又有激动的脸蛋。
“它的学习能力真强，好厉害。”
“你也很厉害。”
鹰眼面上淡淡，说了一句。
那突然的话，让孩子愣愣的。只是下一秒，那眼里便像盛开了焰火:
“大叔夸我了？”
鹰眼沉默，下意识移开目光。
两人走进了城堡，沿石梯往上走，孩子面上都还是欢喜。
他曾说过几次，她很强大，不知道现在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从无旁物侵扰的纯粹的剑士之心，莫名涌动着这些思绪。
石梯上，小孩紧紧跟在他身侧，在脚步叩响之余，仰望着他的方向，忽然唤道:
“大叔。”
“嗯……？”
他下意识应了一声。
“你放心。”
小孩的话，教鹰眼回了神。
他止了步，那双金瞳聚焦锐光，定定地扫向身侧的小孩。
“将来，我一定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小孩站在下阶，身子那样小，只能尽力抬头，仰望他的方向。
而那双眼，空荡荡，却睁得大大的。小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刀，稚嫩的声音满是庄重严肃。
看着孩子，他的眼中划过了什么。
在安静之中，小孩听到了大叔低沉的声音:
“为什么突然保证？”
“大叔。”
“他们都说，你从来没有教过任何人。”
孩子眼里定定地倒映着他的面容:
“所以，我知道的。”
“大叔……”
“我……”
小孩说着说着，鼻子莫名酸涩，很想认真说出自己感激的话。可是不知不觉，那双红色的眼又变得汪汪的。
小孩瘪着嘴，吸吸鼻子，泪要掉不掉，巴巴地看着他。
“……”
鹰眼默然，俯视着小孩此刻的样子。
这一瞬间，那颗冰冷坚硬的心，划过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柔软。
那样迅速，难以捕捉，却带来酸胀的感觉。
他牢牢顿住，呼吸微止，移开了目光:
“我知道了。”
“嗯！”
小孩擦了擦眼。
上了城堡，小孩已去洗澡了。
他摘下黑色的礼帽，无言地倒上一杯红酒，翘着腿，坐在沙发里若有所思。
小孩洗完出来，头发湿湿的，血色的眼睛被热汽熏的水润非常。
闻到饭菜的香味，小孩几步就跑了过来，雀跃得很。她坐到身旁，双手合十，眼弯弯的:
“大叔，我开动啦。”
鹰眼没有回应。
小孩疑惑地眨了眨眼，小脑袋凑到了身前。
鹰眼视线所及之处，陡然出现一张被水汽熏成粉色的小脸，一双红色的大眼睛干干净净，不盛一物，仰望着他。
他惊回了神，低低嗯了一声。
随即，面色如常地拿过了桌上没翻完的报纸。
小孩开心起来，坐回去，专心吃起饭。
听到了纸张翻动的声音，小孩含糊地问了一句:
“大叔，你在看什么？”
“……报纸。”
小孩好奇:
“最近有什么事发生吗？”
鹰眼一一扫过报纸上的字，忽而，捕捉到了什么，明显地顿了一下:
“……”
小孩感受到了气息的停顿:
“大叔，怎么了吗？”
鹰眼眯着眼，细细读过上头的字，面无表情:
“和之国，动乱加剧……正式除名世界会议。”
他的视线从字移到了那张稚嫩的面容上。
小孩听了，立时呆住，空茫的眼一下睁大了。
“怎么会？”
“大叔……还有呢？”
孩子的脸白了起来。
鹰眼锐利的眸盯着报纸:
“与巴特拉凯王国一起，除名世界会议，不再参与四年后的议题讨论。”
“巴特拉凯是国内夺权，民众反抗，战争不休。”
“和之国，没有详细描述。”
方才轻松的气氛一下凝重起来，良久沉寂之中，小孩似乎想着什么，脸色发白。
好一会，艰难地挤出声:
“大叔……”
他的目光落在孩子的面上。
“明天，我想回去。”
小孩紧紧捏着自己的刀，垂下了头，声音含着莫测的情绪。
鹰眼呼吸微止，良久，沉声道:
“我说过。你的事，自己做主。”
他面色如常地开口，将那一页报纸翻过。
空气里久久是压抑的沉默，小孩无意识地点头，出着神。
血色的眼里氤氲起了那种久未出现的浓重哀愁。
……
深绿窗帘随风起舞。
小小的孩子蜷缩在床上，侧躺着，深红的眼呆呆出着神，朝向窗外的圆月，手里握着一把粗糙的刀。
乌黑的天幕中，月光前所未有地皎洁，落在那一头散乱的雪白发丝上，染出朦胧的色彩。
那月光同样投在另一阳台上的那张深沉莫测的面上。
黑刀已放落，立在床侧。
凉风吹动衣摆，上唇下颚的短须锋芒毕露，那张面上无甚表情。
月夜下，金黄的眸锐利非常，凝视着远方。
肆意的黑鸦在林中飞起。
……
不知何时，天色渐亮，四周不再那样昏黑。
“大叔，早。”
小孩的微笑还一如往常。
他细细扫过，小孩已换上了红色和服，穿好了一只袜子，手里拿着刀，站在门处，空茫的大眼睛仍弯着，朝着他的方向。
他将十字黑刀背到身后，沉声开口:
“走吧。”
小孩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往下走。
看着向下延伸的石梯，心中不知为何，闪回了与小孩初遇的场景。
“鹰眼……鹰眼！大叔，你是鹰眼！”
“大叔……我想和你打一场。”
“我不想回去，可是我要回去了……”
“大叔，你要去哪？”
“大叔，我再跟你几天好不好？”
那双犀利的眼难得出神。
一前一后，沿着石路往前走，经过湖泊，穿过茂密的丛林，到了登岛的岸。小孩的小木船，正与棺舟系在那里。
清晨的海浪可堪平和，只有细细碎碎的海声响起。
小孩背对着他，看着远方。
良久，小孩回首，仰望过来。
鹰眼静静地立在身后，身躯高大。
那双金色的眼瞳与小孩相对，小孩的眼看不见，一片空荡。
在海浪声里，小孩轻轻开口:
“大叔。”
红色的眼一点点弯起:
“我要走啦。”
鹰眼默然。
小孩扬唇微笑，同从前一样，只是眼里又湿湿的。
他屏住了呼吸。
“大叔，真的……很谢谢你。”
小孩吸了吸鼻子，冲着他，张开了小手。
他面无表情俯视着她，金瞳摄人。
终于低下身。
怀里孩子小小的身体很柔软。
“大叔，我会一直记得你的气息的。”
想起什么，小孩道:
“但是大叔，你长什么样子呢？”
那双血色的眼里湿湿的，亮亮的。
他维持了缄默。
小孩感受到，面上露出了两个涡，小手一点点抬起。
在细细的海浪声中，薄雾的笼罩之下，孩子的手轻轻在面上触碰。
拂过了锋利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刀削般的面颊，流畅的下颚。
手上有刺刺的触觉，小孩破涕为笑，带着鼻音:
“大叔，长了胡子耶。”
近距离地看着孩子的泪眼，那种奇怪的柔软再次划在心上。
他呼吸停了一瞬。
孩子放下了手:
“大叔，我走啦，再见。”
小孩背过了身，很快，自丛林里奔来了一道巨大的身影。
小孩愕然回头，一道壮硕的影子一下到了身前，笼罩了全身。
小孩惊喜地瞪大了眼。
那狒狒低低地唤，用力说些什么。
小孩侧耳听着，用力点头:
“好！”
“等我们下次见面，我们再打。”
“我也会一直变强的！”
小孩的声线稚嫩，满是坚定。
小小身影爬上了船，狒狒冲着她挥手。
金色漩涡的眼微动，定定地凝视着那个孩子。
小孩坐在船上，小手握着自己的桨，看着海面，轻轻地划。
不知何时，日光自乌云里钻出一点，浅浅的一线光芒照在了海上，银色的波浪上下起伏。
几乎不用奋力划动，那波浪已自发催动着小船往海上而去。
小船渐渐撤离海岸。
澄澈光芒下，孩子的脸雪白，发丝随风而舞，那样干净。
在凝视之间，那个小小的身子忽而站起，隔着浪，孩子稚嫩而用力地朝这里呼唤，听起来很模糊:
“大叔……对啦……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
鹰眼瞳孔微缩，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岸边。
“大叔……”
“我叫善！”
小孩的声音夹杂在海浪声里传来。
金色的瞳已紧缩成线，内里是莫测的情绪。
他早已知道了。
在小孩紧紧拉住他的手，梦呓的那一刻。
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渐渐被海浪推离，在海上远去，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棺舟，迈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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