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与鹰眼
“啊，真是有趣的孩子啊。”
他右手握于剑上，远远注视着海岸边。
此刻，天际留下的那深深一脉才稍有黯淡的迹象，澄黄的光芒投射下来，将那一头火红的发照得炙热非常。
只远远见那个小小的身影侧着首，像在同人说什么，随即跳上了船。
有趣的，并非她的模样。
独来独往的鹰眼，身后竟然带着一个孩子来见他。
而自方才起，那孩子便不曾有过丝毫惧怕情绪，在他们中间坐得沉默，一直牢牢握着自己的刀。
那把刀，外表破旧，但是很不同寻常，被一个稚嫩的孩子持有。
而这个孩子，给人的感觉也很奇特。
身后有脚步声近了，烟草的气息散开，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
“那个孩子，以前中过毒。”
“这样吗？”
他道。
“她的眼已经看不见了。”
“但是，有见闻色，能感受。”
贝克曼略过海岸，轻轻吐息，烟气在唇侧袅绕。
“啊……”
香克斯持剑，瞧着远方，面色莫测。那孩子血红的眼还清晰地在脑海里。
拉奇·鲁咬着肉，含糊道:
“老大，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吧。”
香克斯扫了一眼海上渐渐消失的船，收回视线，转身，露出一个爽朗的笑。
往回走，他摸了摸下巴，小声疑然:
“只是，她真的不是鹰眼的女儿吗？”
“……”
“……鹰眼都说了，笨蛋老大！”
……
“大叔，你真厉害！”
“我感受到了两股不同的刀气。”
自丛林里出来，小孩一路打开话匣子似的，鹰眼听她一路说到了船上，说到了海上。
那双眼亮亮的，内里从未盛放过这样纯粹的色彩。
隐隐缠绕着的哀愁已一点不剩地消散，只余下干净的红。
只是那双眼就在他视线下，一直亮晶晶地抓着他的方向。
鹰眼移开目光，侧望向海上。
“那位大叔也非常厉害！他的刀气非常滚烫，炙热。”
小孩说着，手里抚摸刀身，满是稚嫩的惊叹。
鹰眼顿了一下，金黄的眼移转下来，俯视着孩子，面上无任何情绪外露:
“你接下来去哪？”
小孩被这一问唤回了心神:
“大叔，你要去哪？”
他道:
“我不去哪。”
小孩歪头，露出疑惑的样子。
未几，他道:
“我居无定所，你不用跟着我。”
小孩久久握着刀，好一会才露出一个笑，轻轻说:
“大叔，我再跟你几天好不好？”
那双眼里暗了一瞬，小孩唇边的涡还一如既往。
船已经游出很远，在广阔的海面上随风而动。风向渐渐变了，船烛一跳一跳，幽绿的光被风吹斜。
鹰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许久，不置一词。
小孩眼里又亮起来，看着他的方向。
他移开了目光。
……
四周海浪之声汹涌，月上穹苍，天色却昏暗得不同寻常。
他微眯眼，棺舟正顺着海流自然地往前漂。
海面渐起浓雾，乌云笼罩，隐有电闪雷鸣。船拨开雾气，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诡谲的岛屿。
小孩正趴在他腿上，早已握着刀睡着了。
他动了动腿，小孩醒来，红色的眼看着他的方向:
“大叔。”
他站起身:
“有座奇怪的岛。”
小孩揉了揉眼，侧耳倾听。
终于，海浪推着船到了岛上。
甫一踏上这片土地，怪异笼罩全身。
四周格外阴沉，地上零落着残破的刀，林木高大茂盛，凉凉的薄雾缠绕，天色昏昏，仿佛永远没有白昼。
他下了船，审视着四周。
“跟紧我。”
他迈步向前。小孩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丛林。
凄凄鸦鸣此起彼伏，周围黝黑一片。
那双无波无澜的金色眼瞳在黑暗中如同猎兽的鹰，让一切无处遁形。
丛林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人往前走，不多时，鹅卵石路出现，硕大的湖泊跃入眼前。四周无数断壁残垣，而在湖泊一侧，陡然伫立着一座甚为高大恢弘的堡垒，在阴沉气氛中很是诡异。
“大叔。”
小孩轻声说。
“有声音。”
两人已走至城堡大门处，四周潜伏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鹰眼面上淡淡，向前一步，高大挺拔的身躯压迫十足。手往后一拿，硕大的十字重刀置于掌中。
那刀现出的那刻，四周顿时死寂一片，了无声息。旋即，一阵电闪之下，忽而出现了无数狒狒，各个壮硕非常，提刀拿枪，面露凶光，虎视眈眈。
小孩感受到，亦拔开刀鞘，刀发出莹蓝的光。
鹰眼侧首俯视了一眼，下一刻，无数狒狒忽而进攻。
数把锋利的刀刃飞奔而来。
未待看清，他已面色如常地划出一刀，刀气无色无形，一下冲翻一路狒狒大军。
那黑刀在这阴幕之中发出深沉的金属嘶鸣，直扎灵魂，震慑人心。
长刀挥动，四周狒狒尖叫此起彼伏，小孩迈出的脚收回，刀还紧紧拿在手里。
无数狒狒仍蜂拥而上，退后的，在不知不觉中竟有意模仿起他的动作来。
鹰眼眯起锐利的眸，黑刀所向，哀鸣肆起。
此刻，自后方城堡大门的高墙上，忽而有细微声音传出。
不知何时，一只格外粗壮有力的狒狒摸到了上方，提着刀，自高空猛地跃下，对着鹰眼身后的小孩劈了下来。
那刀势不可挡。
小孩侧耳听到，莹蓝正欲抬起，只听巨大的嘶拉一声，那狒狒还未被捕捉到踪影，便急速飞了出去，空气里一下涌动着呛鼻的血腥味。
阴沉的黑暗之中，只有一道残存的幽绿刀气，浓重非常，有同实质，恐怖至极。
下一刻，空气里同时蹦发出剧烈的玻璃破碎的声响，那一刀同时划破了城堡上方无数的花窗。
这一刻，所有狒狒止了动作，惊恐地看过来。
良久，鹰眼绷紧的手一点点放下。
那双深沉的漩涡眼瞳缓缓下移，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小孩。小孩莹蓝的光照在脸上，睁着红色的眼，还有些愣愣地仰望他的方向。
狒狒全不动了，浑身颤动。
“走。”
他面色凝视，将刀背上，迈上台阶，自粉碎的大门进去。
小孩将刀收进鞘内，跟在身后。
……
“西凯阿尔王国。”
鹰眼静静伫立，深沉的眼一一扫过壁上的记载。
城堡里一切依旧，除却外间的诡谲，这内里尚且正常。
小孩侧耳，并未在这里感受到任何其他气息。
大叔正在注视着壁上。
上头的字体刀凿深刻，冗长详细，一目了然。
“覆灭了。”
瞧见那字，他眼中无波无澜。尚在思索中，忽听得身后没有了声响。
他回首，小孩的身躯正陷在暗红沙发里。
未几，有力的脚步声叩响在光滑的大理石面上。
那张充满了雄性魅力的面容无甚表情，鼻梁挺直，短须精干，金黄的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小孩睡颜同之前并无二致，闭着眼，微启唇，刀抱得紧紧的。雪白发丝映衬着太阳穴下的花纹，更加鲜艳。
窗外昏昏的，偶有夜鸦之鸣。
……
小孩梦见了熟悉的人。
“不要管……一定一定，要追寻自己的自由……”
“我承诺，母亲……呜呜呜……”
“这把刀，给你，相信它……”
“母亲……”
小孩惊醒。
窗外的天空仍笼罩着昏沉，深绿纱帘随风飘扬，吹进房里。
小孩发觉自己躺在床上。
“醒了。”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
小孩眨了眨眼，摸到枕侧的刀，起身:
“大叔。”
鹰眼面无表情地将眼前的报纸展开，继续读下一面。
“做梦了。”
“嗯。”
小孩点点头，走至身边。
那双金色的眼从字上转移，淡淡的扫了她一眼。
小孩拿着刀，走到了巨大的花窗前，侧耳听着。
在这静谧之中，忽而有咕噜一声响起。
小孩面上愁绪散去，脸悄悄红了:
“大叔，你饿吗？”
鹰眼放落报纸，无甚表情:
“这里没有吃的，只有酒。”
他端过桌上的酒杯，深红的酒液在手中摇荡，划出动人弧度。
小孩歪了歪头，声音稚嫩:
“下面有湖泊，我去抓鱼吧，我很会抓鱼的。”
鹰眼淡淡地，没回答，继续看起了报纸。
小孩弯唇笑，抱着刀，很是雀跃地往楼下走，清脆的木屐声一点点离去了。
出了城堡，小孩发觉周围静谧非常，昨天出现的狒狒全都不见踪影。
她抱着刀，一点点沿着园内的石路，走到湖泊旁。
湖泊深深，小孩侧耳，听到有细细的扑通声。
那双红色的眼弯了起来，小孩轻轻放落了刀，脱了袜子，踏进了湖。
冰凉的水浸过那双小小的脚丫。有水流波动贴近了。
小孩侧耳听着，一动不动。
忽而，小孩弯腰，一下往前一扑，小小的手抓住了一尾滑溜溜的鱼。
整个人在水里泡的湿哒哒的，却有了一点小孩的样子。
花窗边上的黑色礼帽绒毛被微微吹拂，红酒在杯中晃荡，那双金色的眼睨着下方。
小孩摸到了鱼很开心，正要上岸，忽而，窸窣声莫名响起。
小孩吓了一跳，道:
“我的刀！”
一只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狒狒抱着刀，跑出好几步，听到呼唤，又回头，盯着小孩。
小孩赶快从水里游出来，光着脚往狒狒那里跑:
“刀。”
在淡绿色天空之下，狒狒同小孩对比，显得格外壮硕。
它盯着小孩叫了两声，小孩看着它。
它终于把刀放下了。
小孩愣了一下，很快，拿过刀，眼睛弯了弯，颊边有两个涡。
……
壁炉里点起火，孩子串着几条鱼，人小小一个，蹲在那里烤。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
“大叔，你什么时候生好的火。”
小孩翻着鱼，好奇地说。
鹰眼已放落了报纸，垂眸饮酒，淡淡出声:
“先把衣服烤干。”
小孩听话地照做了。
很快，有一盘鱼端在了他面前的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鹰眼微愣，抬眸，看到那鱼，难得怔住了。
“大叔，快吃！”
小孩那双空荡荡的眼亮晶晶的。
鹰眼盯着鱼，那鱼外面一片焦黑。
“……”
小孩已坐到他身边，迫不及待地拿着餐具吃起来，下一秒，直吐舌头:
“哇，好苦。”
“……”
良久，那双金色的眼闭了闭，低沉磁性的话里有一点难以察觉的无奈:
“你只适合抓鱼，不适合烤鱼。”
小孩看不见，他忘了。
小孩对着自己烤的鱼，也怪难过的:
“啊……真的好苦……大叔，我再给你重新抓。”
她正要起身，鹰眼已淡淡出声:
“我不饿。”
他站起了身，面上没有情绪，将黑刀背在了背上。
“好吧……”
小孩苦兮兮的，垂着脑袋，还沉浸在难过里，没感知到他的动作。
下一刻，她拿着叉具，小小声对自己说:
“没关系的，能吃的。”
说完，垂下了小脑袋，将鱼肉叉起来往嘴里塞。
鹰眼脚步微顿。
那双眼很是莫测，漩涡微涌，直直看着这个孩子。
良久，他放下刀，坐回她身旁，面无表情地拿起了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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