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四 从谏如流
当我的心远一分的时候,我就想称她太后。当我的心近一分的时候,我就想叫她阿娘。
现在,她一只手盖在了我的天灵盖上,像是要把我封印了似得。
“小宝儿,方才打败仗了是吧,被那帮老东西气的生病了。”
我瘪嘴咬牙坚强着,“等我伤风好了,我再好好处置。”
她笑了两声,“当真是可爱。今儿有十几个人,下一回就能有几十个。甚至会在大朝上与你分庭抗礼!娘这回可是利利索索把兵权交到你手里,叫你放手去做,可如何呢?朝政没有你想的那般天真,以为把那只大老虎贬为庶民就真能行得通?他们当时按下蛰伏,只是为了轻判,而今已开始反扑了!”
我嘴硬说,那又如何。
她嗤笑着:“那又如何?你要不清楚后果,现在难心什么。”
我悲声道:“反扑的不仅是他们,阿娘也要反扑了。”
她哟的一声,“怎么,你还后悔没把为娘给杀了吗?”
巧嬷嬷赶紧打圆场:“娘娘,小菟怎么会这么想呢,连她公爹都给留着生路,别说您了。”
阿娘继续用她的手掌盖着我的头:“娘想到一个方法,说来给你听听啊。你呢,这两天把伤风发热给养好,就往灵州去吧。祖制上有一条,新帝登基后都要回乡祭祖的。不仅是你要遵循祖宗规矩,连先帝也是如此。你祭祖之后,就寻个好由头,顺势儿把皇李家的旁枝从灵州迁出来。如娘上回所说,以免他们和东西突厥私相授受。”
我说:“这算是逃跑吗?”
她揉了揉我,“这是暂避,以免他们三天两头逼到甘露殿。这一摊子娘给你收拾。”
我问:“为什么不是阿娘来襄助我收拾,而是要把我支走。”
她伏低身子贴近了道:“实话同你讲,娘的人可不会真的听你的话。小东西,你有你的羽翼吗?就靠陈硕陈诉这两个毛头孩子?就算稍带上他们父亲陈侍郎,你觉得力量足够吗?况且你不在,你哥哥也能出一份力。你要是还在他眼前晃悠,他分分钟记得那五十脊杖的事。”
我摇头,不,我不走。这是我的江山。
哈哈哈,你的江山。你的江山要被李壬那老家伙杀回来了!他已侵浸了四朝,权势渗透到各省各部盘根错节,羽翼遍布各洲各道!不过说话回来,先前你逮捕他受审之时,娘还以为你力弱,众寡难敌。没料到还挺顺利,他的那帮鹰犬竟然没亮爪子。不瞒你说,娘一直叹着此事怪哉……然后呢,果不其然了吧,嗯?人家当时瞧着你兵贵神速便暂避一回,这不立马反扑了!今日不过是试试你的水,正菜还没上呢!
我又想到尖尖,眼泪不觉落下。尖尖死了,它用黑色羽毛种下的降头也没了力量,所以恢复了本有的局面。
她抹了一把我的泪,呼吸打到我的脸上:“瞧,你也就是嘴硬,可心里不知道有多害怕呢。”
这时候站在寝殿外的大铁牛舅舅进来了,他坐到我床边说道:“小菟,听你娘的话吧。方才那帮大臣觐见的时候,舅舅恰好和你娘在一起谈话,听闻了这个,便当下商量出一个对策。叫你去灵州祭祖的建议,也是舅舅认可的。你但凡在京中,诸样决策还需你打头在朝堂上与众臣博弈对抗,你担不住啊。你暂避灵州,便有他人代你这个小皇帝出面。小菟,你的小嘴儿再灵,那也是跟长辈们吵吵嘴的份。对于大事,就成了卵与石斗!”
我悲声,“舅舅是说我自不量力,可朝廷兵力都在我手上。”
舅舅叹口气:“现下这个局面,处理起来绝非易事,软硬都不可。若你想着用雷霆手段派兵镇压这帮大臣,那可是想错了。一不小心被他们安一个帝王失德的帽子,便会一石激起千层浪,没准还会逼得你退位。再说了,何谓兵力尽在你手上?单靠虎符吗?你岂不知有的大将血气方刚,势要效忠于旧主,不听虎符调遣的。”
我无奈的闭了闭眼:“是我年纪太轻,还未来得及扎稳一个帝王的根基。”
阿娘笑了一声,点点我鼻尖:“你知道就行。”
舅舅把手搭过来轻拍我一把:“好啦,也别把事情想那么遭。到底把李壬贬为庶民再进行处置,这比直接把他从高位扳倒要简单一些。小菟前番的功劳绝对没有白费!”
听了这一份认可也算是当下的安慰,我点点头。
舅舅看着我的脸,接着轻声道:“后儿启程去灵州怎么样?舅舅派手下最可靠的亲信随你去。去祭祖也是一等一的大事啊!你在那头把事办妥,舅舅一等襄助你娘在京中把事办妥,这可不是逃避,而是两头行动!一切妥当后,你不就可以安安心心回来继续做你的小皇帝了。”
我没搭腔,犹豫不决。
舅舅笑了:“好啦,别犹豫了,舅舅何时不为你着想的?你就算不相信你娘的话,还不相信舅舅吗?”
我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好,我相信舅舅。”
他们两人立时笑了,然后又暖言暖语的安慰了我一番,叮嘱了我一番,眼瞧着我把退烧的药喝完把我安置睡下才迟迟出门。
昏昏沉沉里,他们吩咐嬷嬷为我准备棉服皮靴的声音从殿外透进来——灵州严寒,命司饎司准备足够的银骨碳带上!——太郡赠给小菟的那件企鹅毛裘衣也给带上!
启程之前我回了一趟家。
进门看见一男一女两个穷酸样的人正跟奶奶一起给院里的果树扎围子保暖。旁边一个发黄如草的小男孩正小跑着绕圈圈。小弟弟凡虎子跟在他后头,屁颠屁颠的。
我虽不喜拿穷酸喻人,但他们反应出来的面貌着实穷酸贫困。
看了几眼我才认出,“呀,这不是云家人么。”
他们听声一回头,奶奶即刻喜形于外,“乖乖回来了,快进屋进屋,外头冷的很。”
我蹦跶着挽着奶奶进屋坐下,宫女将带来的新衣料放在案上。
“奶奶,这些料子您跟虎子过年做新衣穿,这是二百两银票,您拿好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千万别省钱,不花光我跟您急。”
奶奶拍着我的手背:“天呐,我这岁数了能买啥呀,家里啥都有,你还每回都给这么多!”
旁边云家夫妇咧着牙嘿嘿嘿的笑着:“小姐是孝敬您呐,赶紧收好吧。”
我看了他俩一眼,客气说道:“早先误烧了樱桃园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俩蒲扇似的摇着手,奶奶笑着说:“你小孩家的淘气罢了,不妨事。咱家里刚好缺个花把势,还短了个婆子,正打算叫管家出去招人呢,他俩就刚好投奔过来了,算是巧了。”
我笑着:“奶奶愿意留他们就留吧。奶奶,我明儿要往灵州一趟,今年年下定然是赶不回的,但我一定争取早点回来。”
奶奶半张着嘴:“不在京里过年了啊?”
“是啊,没办法,现在我被架到那个位置上,大事小时一箩筐。”
奶奶点着头:“乖乖,说句良心话,你在这个九五之位,奶奶一直怕你累着。可也觉得心里出了一口恶气啊!想你翁翁活着的时候,咱家可是住在气气派派的武德王府,你生下来就该是郡主的。可后来世袭的爵位没有了,你爹还被下派到西南做了区区一个县令,这么些年,你总算是为咱们凡家挣了挣脸!”
我吁了一口气说:“奶奶,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就是要证明一下咱们凡家的血脉比别人能干。可是现下勤勤恳恳的在这位子上呆了四个月,就知有多难有多险,有多焦头烂额了。”
奶奶一睁眼:“苏晓那蹄子不是襄助你呢么乖乖,还有苏家那二小子,忙的累的都叫他俩干去,咱享清福。”
我吭哧笑笑:“奶奶也别太为我忧心了。不提这些了,近来您身体如何?虎子能识几个字了?”
奶奶笑说:“只要有花种,奶奶身子就硬朗,盼着一拨拨的花开,盼着你回来,盼着虎子长大,盼头多着呢,我才不舍得死呢。你弟弟那臭小子呀,跟你小时候一样鬼机灵,旁人说过啥话他听一遍就记住了,还学过给我听呢。来来,虎子——,你不是说有悄悄话跟阿姐说吗?”
小虎子滴溜溜跑过来,人小嘴巴倒利落:“阿姐阿姐,你总住在宫里咋不回家住呀?”
我笑着逗他:“你不怕姐姐回来跟你抢玩具吗?”
他眨着大眼睛:“不怕,奶奶说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有一份,阿姐也有一份。阿姐是大小孩,我是小小孩。阿姐,你跟我来呀,昨儿上街看中了木马摇椅,还给你买了一个呢。”
哈哈哈,我被这小屁孩牵着来到内室,果然见两个一摸一样的摇摇椅并排放着。
我赶忙骑了一个上去,勉强将自己装的下,就和虎子一起驾驾驾的骑回了前厅。
他们哄笑着,奶奶脸上的那种喜悦我一辈子都记得住。
吃罢了饭,那云叔压着眉毛试着问道:“小姐,您这往灵州去,是去皇李家的故居吧?”
我斜着眼看看他,“未必。”
他讪讪一笑:“我不是在套您的话,就是怀念灵州北的那片旧村落了。村子挨着一个小雪山,每年遇了第一场雪,雪就不化了。那山坡缓平,再下上两场雪,就到了村民们最欢乐的时候。不管大小老少,都在得闲的时候爬上山顶,再踩着踏板直滑到山下,甭提有多带劲了。”
我说:“踩踏板可是需要功夫的,一个不小心还不翻着跟头摔下来呀。”
他乐道:“村里的娃娃们不大点儿就学会踩踏板了。不过您想玩,也有别的玩法,坐在踏板车上就行,叫一个老把式在前头带着。”
我轻轻一笑,“那定然极其有趣了,犹如雪中飞~”
云叔兴奋的说:“还能见着雪山彩虹哩!我看见的那一回离的远,彩虹也小。听说最好看的一回,是几十年前了,一弯的七彩,琉璃镜儿似的,把整个雪山都包住了。”
我有些神往了:“若真如此,可谓奇景。”
旋即他又嘿嘿两声:“小姐要是方便,可以带些灵州特产回来给老夫人尝尝。”
我说,那是自然。
又陪着奶奶东拉西扯了一会子,看着天不早了,便从家里出来,也带上了属于我的那一份玩具木马。
晚上在甘露殿,我跨在木马上摇着,看着嬷嬷宫女们把归置好的包袱放在明面上,不禁撇了撇嘴。
掌事的找我禀事,看见我泰山压顶般欺负着小木马,没忍住笑着说:“陛下,随行的有巧嬷嬷、翠嬷嬷、朱嬷嬷,女官有下官、冬侍中。宫女有纹竹、花萼等人,总共六名,宦官有……”
我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安排了就行。”
临行在即,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小法器铃铛手镯,遂打发掌事到延嘉殿把手镯索回。
过了少时,太后和晋王一并来了,见我坐在木马上一通大笑。我咧咧嘴:“有什么好笑的,奶奶给买的玩具,怎么都爱玩!就算我五十岁了也要玩!不能辜负奶奶的心意!”
晋王一噘嘴:“阿娘,你也欠我一匹木马,啥时候还啊!”
太后一拍他:“没羞没臊的!去,你求你妹妹给你坐会儿。”
我一翻白眼:“才不给咧,就他那个子还不得压个稀碎。”
晋王今个儿精神焕发的,连步调都不一样了,他过来蹲下笑看我:“这一会子怎么瞧着妹妹跟变了个人似的,打我五十脊杖的威风样子哪儿去了?”
我未及说话太后就斥他:“你又来了是不是!过去的事儿还在提!这才是你妹妹本来的样子,她前一阵子那可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呢!”
我噌的从木马上站了起来,心中恼怒,“我放松一会儿就不成了吗?谁鼻子里插大葱?您还拿乡土话来讽我了!”
“诶诶诶,别气别气!哈哈,娘是听玫姨她们说多了,就跟着学了这么一句。小宝儿,明五更就要启程了,这回娘跟哥哥还有舅舅都不能陪你,出门在外的有什么需要只管调遣护卫。恰好谢将军也在北边,返程的时候我命他到灵州去接你。”
晋王美滋滋幸灾乐祸的一句:“那就祝妹妹一路顺风啊。”
我咬牙道:“你什么口气!朕是听从了舅舅意见,先往灵州办事的!完毕后还要去一趟受降城,主持兵事演习!”
说罢,我一把从太后手中夺回我的铃铛镯。
“是是是,陛下英明,从谏如流!为兄提前恭祝陛下顺风顺水,马到成功!”他抿着笑,与太后对视一眼。
其眼神,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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