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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二 潜滋暗长


  太长公主说了白宪昭和东突厥的关系,我就可以逐渐分析老马倌胡嬷嬷那个冒牌货在云中城能兴什么风,作什么浪了。

  这与下一步停止纳贡,并使东突厥闭嘴应该有所益处。

  而后我安抚姑奶先暂待时日,等朕通知高句丽,最好叫世子亲自来接您。再吩咐宫人把她的一应供给给足了份,莫再苦着冻着她,她便高高兴兴的谢过我,回去了。

  天黑的早了,掌灯时分外头的北方吹动窗棂开始呜嚎。

  我身上乏、头皮紧,便拆了头发松散下来,往坐塌上一靠:“传个篦头待诏过来吧。”

  少时,经常与我沐发梳栉的那个待诏内人来了,她一身还带着寒风气,身后随着的小徒儿一路走来已冻的哆哆嗦嗦牙齿直打颤。

  她准备好一应物什,一双被温水泡软的手这才轻柔的抚上了我的头皮。酸痛解乏的舒爽感登时传遍了全身,我轻喘着气感觉到了脖子的痒麻,口气松快的与她攀谈道:“篦头房的差事可繁重?”

  她柔声答道:“回陛下的话,往常若是宫中有幼子幼女,剃头的活计总多些。现下清闲,奴婢巴不得能忙一会子呢。”

  我说:“头发太长了已过了腰,为朕修剪一些吧。”

  她劝道:“陛下,现在太后娘娘尚在病中,过些时日再修发吧。今儿奴婢给您好好的用花汁子润润发,冬季里容易干燥。”

  我笑了一声,好,静下心来听见有胡琴丝竹之声,我问:“是哪里的热闹?”

  纹竹过来说道:“是从后头延嘉殿传出来的,今晚上晋王国舅颜侍中他们都在,摆了个家宴,这会子戏子正咿咿呀呀呢。”

  我默默,淡淡的说了一句好吧。

    

    

  冬天的风无休无尽,也从来不厚此薄彼,不管是贫屋还是豪门。

  城东郊一家农户住在撂天地儿里,四面无大厦遮挡,狂劲的寒风似乎能从北墙灌进来。

  屋里的人跺了跺脚,痛骂了一句这鬼天气,他娘的屋里比院里还冷!用柴火好不容易烧了一壶子热水,最主要还是得用来喝。现下忍着心疼倒了半壶,洗罢了脸赶紧把脚伸进盆里。

  咝——哈,真暖和啊!

  这一双脚一天都没开化儿,这下子总算舒展舒展。

  家里的幼子,名叫云上洲的,从野地里溜溜跑回来,皴脸蛋儿的小孩子捂着手,喊着手被篱笆刮伤了。

  云家老两口瞧着孩子那一双全是冻疮的手,叹口气:“他娘,我越来越想念咱家樱桃园啊,要不明儿我往李府一趟求求大姑娘,把咱果园还给咱。”

  女人抿了抿嘴:“又开始胡思乱想了,那一回凡家的混蛋丫头一把火烧了果树不打紧,硬是把咱一家给暴露了。你还去李府呢你,姝儿的夫婿可是大理少卿,仔细着他把你抓捕归案。”

  男人怪她:“什么混蛋丫头,这可是你乱叫的。那丫头早就改姓李了,现在是谁你不是不知道。”

  女人撇嘴:“哟哟哟,方圆五里地就咱仨,还不叫人说句话了。”

  男人长出口气:“咱们这样不是个事啊,得谋个出路。”

  “怎么谋?李家是投奔不成了,难不成投奔凡家?舔着脸说把俺们收留了吧,算是赔俺的果园了。”

  男人突然一拍大腿:“嘿,对了!我咋早没想起来呢,凡家老夫人早就回京了,咱们何不投奔了他们去。”

  女人把眼睁的大大的:“这,真能成?”

  男人胸有成竹的说道:“能成!当年引着凡老太爷跟起义军搭上线的引荐人,可是咱家阿翁。他们怎么这也得念着这份旧恩。”

  这个时候,门外来了一个官差,他听见了云家夫妻二人的谈话,嘴角泛起一抹邪魅满意的笑。

  欲要推门的手立马收回,转身从这破院出去,跨上马踩着风离开了。

    

    

  冬至。

  开罢大朝会与群臣赐宴,酒行十二遍,礼毕方出的时候已是下午申时。

  暖烘烘的日头把玉路青瓦铺的明璨炫目。

  蓦地一热,从袄子里渗出一层虚汗,整个人便头重脚轻了。我不觉顿了一步,长喘着气扶着宫女在路阶上坐下,拽了拽衣领子,好能喘上几口新鲜空气来。

  宫女蹲在我面前急迫的问:“陛下,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适,这便宣太医来瞧瞧吧。”

  我抬了抬手,呼歇着说用不着,穿的太厚了,热的。

  明常侍抬头看看太阳,又看看我:“陛下,这刚太阳出来一会儿,您咋能热成这样呢?您歇着,不想说话先不说,我给您打会儿扇。”

  我长伸着腿靠在石墙上,再遇着小风一吹,这才神清了一些。

  李成蕴从转角过来,看来是一路撵着我的,他神色不解的走过来问道:“你坐这儿干嘛?”

  我咧嘴,等你呢。

  他勾着一边唇角,与我并排一坐,挥挥手叫宫人回避。

  人散远了数十步,他声无波澜的说道:“小菟,我想带着第一架火炮提前去受降城,谢将军可带着快试好的三架稍后而至。”

  我侧目:“为何?”

  他理着自己的衣袖:“既然要大开兵事演习给东突厥看,不应当有人先到一步做个规划安排么。”

  “也有道理。你想要何时动身?”

  “就明日吧。”

  “明日!那现在就得给你批公文。”

  他看着我郑重点点头:“批吧,叫什么护卫送行你来安排。”

  一同来在御书房,经过思虑,调了离山中央军的一位偏将军并两千兵马与他随行。

  他拿了公文就忙不迭的要随文书宦官往尚书省去,我挑眉喊他:“喂,路上注意安全。冬日里若遇风雪,定要提前打算。”

  他快速点着头说好,大步迈出去了又一转头道:“我想了想,还是把笑笑送到公主府了。这孩子实在是个怪胎,看见水司斯就跟看见屠夫似的,直往她脸上抓,能哭岔了气。还噗噗的往阿娘身上吐口水,哎……我走了。”

  他摇摇头,大踏步的随着宦官前去,无比匆忙的想早一刻盖上尚书省的大印。

  我问陈硕,“你说,李成蕴他慌什么?”

  陈硕抿嘴笑笑:“依下官看,驸马是一副想要出外散心的样子。估计这段时间来受了不少夹板气。”

  我又问:“那我把他父亲降为庶民,发配到荒僻乡下度日,他有多恨我?”

  穿过窗户的阳光打在陈硕那双模糊迷离眼上,她赶紧一眯一揉,眼角肉红剌喇的。拿帕子沾去了被阳光刺出来的眼泪,始才回话道:“陛下,他总能想明白的。与皇权抗衡者能落得一个这样的结局,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我无奈笑道:“恐怕他恨我的点,是站在了身为郎君的角度。一个男子家,总不甘心受制于妻室的。”

  陈硕说:“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但凡在外头,驸马都要持臣礼。但陛下已给了他极大的体面了,至少在我等这些近臣面前,他还是大呼小叫的直呼您闺名。所以说啊,他是自己的一关过不了。”

  听着陈硕不卑不亢的说了这中肯的话,我对她的欣赏又增加了一分,遂笑问她:“陈侍书,我瞧你每日忙于差事自得其乐,姻亲方面陈侍郎就不催促吗?”

  陈硕笑着,自我调侃道:“家父家母包括家姐,没有一个不催的。也在不时物色着人选,有一回人家的哥儿说,陈硕此人还惦念着当朝驸马呢,所以才不舍得离开御书房,便把家母婉拒了。”

  我扑哧笑了:“若是旁人我定然相信,可陈侍书不会。”

  她睁了睁眼:“为何陛下这么坚定?”

  我说:“你平时一言一行无不耿直啊,刚正的像个男子家。”

  她笑说:“下官也觉得如此,倒像是男儿魂投到了女子身上。小时候篦头婆子给下官剃胎发,要是旁的孩子早就哭的不行了,可下官就安安生生的坐好了给她剃。剃罢了她还忍着笑问我,你咋不哭呢?我当时就很是不解的看着她,这不疼不痒的,为何要哭呢。甚是不解,不解啊。”

  听罢了我哈哈狂笑,“陈硕你太有趣了!”

  她玩着笔杆子继续笑着:“莫说剃发了,就算是脑袋磕了个大包也是不见得哭的。痛一会儿就作罢的事,再去废气力哭,这不更亏了么。”

  “啊哈哈哈哈,那我得向你学学了。但有时候哭两声,爹娘不是会加倍的对我们好吗?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呀。”

  陈硕摇摇头:“家里一应吃穿爹娘都是与兄弟姊妹几个平分的,何必想着多得个一星半点呢。可就算有薄厚,这也是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有这脑力还不如去钻营点自己的喜好。”

  我点头:“是啊,你是个喜欢向内心探索,依靠自己的人。”

  她正经说道:“其实陛下也是。下官自打跟了陛下作事,才知您胸中原来有山水,往前直以为是个……”

  我捧着脸:“是啥?”

  她腼腆笑笑:“哈哈,钻营颇精,陛下莫怪,莫怪哈。”

  我哈哈大笑,笑的痛快时激起一阵咳嗽,然后发现手心里喷出的唾液有点点微红。

  当年狗皇帝赠给我的肺挫裂又复发了么。我歪歪头,既意外,也不意外。

  用帕子擦干净了手,孑然的走到殿外皱起眉头。

  也许原本就注定了我最多是个傀儡皇帝。但我誓要逆流而行,尖尖便帮我逆天改命。

  是我的执念害死了它,也将要害死自己了吗?

  ……

    

    

  正发着呆,耳边响起一句清朗——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有泪。

  我愕然一转头,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儿,只不过他少了一头黑发。

  “薛莫皟?”

  他站在阶下,身如林风,笑如晨露:“是我!陛下安好呀。”

  我激动的迈向他:“你怎么进宫了?你不是在欢乐禅寺的小跨院修行呢?”

  他清水一笑:“嘿嘿,我又还俗了。”

  我看了看他一身儿常服:“是啊,是啊,我说怎么没穿僧衣呢!怎么还俗的呀?谁的旨意?”

  他眨眨眼:“阿娘求了元晴阿姨,阿姨又求了太后吧,所以就把我放出来了。还给了差事,回来羽林卫了!”

  我叽喳着抓着他的袖子:“我的天呐天呐,我早就说你了,安心在羽林卫呆着!你瞧,折腾这么一大圈,不还是官复原职了!”

  他垂了垂脑袋,小声说:“倒没有官复原职,现在只是羽林卫的一个普通侍卫罢了,不是郎将。”

  我嘿的拍他胳膊上:“可以啦~,慢慢来,有朕这个当朝皇帝在,还怕没有升官的机会啊!”

  他笑着:“那就谢过陛下了。方才太后娘娘叫我来给你报个道,我便来了,还传了一句话过来。”

  “什么话?”

  “娘娘说,国舅夫人后天生日,在苏府里小办一宴,问你去不去?”

  “当然去了!”

  他笑了:“那好。怎么话里带着点气啊?方才站在这,还一副眼泪往肚里流的模样。”

  我瘪瘪嘴,两个嘴角垂到脖子了快,“薛莫皟,你不知道。现在全家都不怎么搭理我呢,把我孤立了。”

  他像以前那样抱着膀子一歪头逗我道:“哼~,两年前你不眼巴眼望着他们能够少搭理你些,现在这不实现了。”

  “切,又不一样,谁不盼着一家人融融恰恰的。”

  说到这我突然想到一事,猛然诘问他:“薛莫皟,你骗我!”

  他一摊手:“我又哪里骗你了……”

  “你认识我的时候谎称失忆了,可根本就是在骗人。”

  他的脸颊陡然上了羞色:“哎呀,我也是要面子的嘛,但确实大病一场昏昏沉沉的好多事都记不太清。主要是……”

  “主要是啥?”我叉腰噘嘴问道。

  “主要是,那一日黄昏,在南二横街,不经意当中,看见一个樱桃娃娃被一群小宫女欺负,但还死不认输奋力抗争的样子,那一种天然可爱和天生顽强一下子就把我击中了!”他用力叹了一口气:“甚至是,击穿了!人说五雷轰顶是遭了天谴,我那一时就觉得天谴真好,多来几下吧!”

  我哈哈哈捂嘴大笑:“这么夸张的吗?”

  他目光深长的摇头:“一点都不夸张,那一时我才知道,我对颜阿秋的情意,比不得对你的一丝一毫。但又心中对她歉疚,不知该怎么面对,最后逼得自己寻了一个蠢法子来解决。主要也是怕你知道了我和她的前情,对我有不好的看法。”

  我鼻子微微酸了,听了这一席温暖之言有了些许触动,睫毛便跟着心闪了闪。

  他看着我的神色笑了笑,眼中温柔疼惜,又被他所视为的可爱所迷醉。

  我拍了个掌,“喂!看见我就发痴,看我不治你大不敬之罪。”

  他动动眉毛:“怎么治呀我的陛下?”

  我坏笑道,嘻嘻嘻,然后背着手看着天,“罚你再做一袭纸鸢,要足够的大,足够的强,要让全京城都看的到,甚至能带着我飞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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