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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八 剖心一言


  陈太嫔的面皮儿好像开了个染坊,一霎间红黄蓝绿青蓝紫全有了,头上戴着的金菊步摇都跟着抖三抖。

  我轻声:“你别害怕,虽说我彻查了此事,但没有损害你与陈诉之心,只是想多认个亲人。他到底是我的大侄子呢,虽说只小了我一岁。”

  她的牙齿和舌头打着架:“丫头,你如此问我,我又该怎么回答呢?一个字说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我死倒也罢了,陈诉是无辜的啊。”

  我挑眉:“那除非朕不在了,不然谁也动不了朕的侄子。爹爹也在天上保佑着陈诉呢。”

  她湿了眼抹把泪:“都是冤孽啊。”

  我说:“陈诉在门下省担任给事中,往常就在御前行走参政,而今却到底下打杂去了。我打算明天就把他调回来,每日里在御书房理事,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陈太嫔点点头:“如此妾身先行谢过陛下了。”

  我说:“聊聊陈侍郎吧。早前我观察他有心直接效忠于先帝,为何后来又重归于左相门下了?”

  她叹口气:“妾跟您说句明话儿吧,我们陈家人在朝中如履薄冰十五年,也以左相马首是瞻十五年,这实在是不得以的事情。先帝羸弱,轻虑浅谋,辖制住他的权臣和藩王杀了一个又来一个,无穷无尽。家父虽想直忠于先帝,奈何君上不懂使臣子定心啊。远的不说,就说凡都督还有薛家。忠直于先帝的都是何样的下场……”

  听了这话,我无言默默。

  陈太嫔咬了咬牙:“丫头,凡都督的死想必你已了解一二,太后为了换回晋王,撺掇的陛下害死了一方良将。而那薛家早年虽说与太皇太后、刘鳄奴、卫国公等为一党,可后来亦是撇清了干系,不可不谓赤胆一片。还有骠骑将军,在南地顶着疫病苦熬了数月,打得百越退兵千里,虽说昆州没有收复,但也是大功一件啊。可先帝呢,他都做了什么,他逼得他们一死两叛。而先帝的背后,有一只女人的翻云覆雨手啊。”

  我酸了鼻子:“真的是阿娘么?”

  陈太嫔嗤的一笑:“丫头,嬢嬢只能提醒你一句,早晚太后与左相要分崩离析,裂成两党,到时候你看看你是要娘,还是要驸马吧。”

  我想起昨日阿娘那句——我与李成蕴说不定就是缘分未至,也该当留着童身的话,泪星便涩涩泛起了。我意识到,陈太嫔的话,也许是对的。

  我说:“所以嬢嬢曾经暗示过先帝阿娘的各种心机与用意,但是先帝没有听取。”

  陈太嫔无奈笑笑:“是妾身无用,当初太后娘娘宠冠后宫,先帝爱她几近疯魔。甚至爱屋及乌,待你比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好啊。”

  我说:“不是嬢嬢无用,也不是嬢嬢的质疑无稽,是先帝不愿相信,不肯相信。”

  她幽声道:“这便也是皇李家的气数了。”

  我握了握她的手,站起身道:“谢谢嬢嬢今日与我剖心一言。那我先走了。”

  她站起身目光灼灼:“丫头,今日的话若叫太后知道,我便也活不成了。但是先前你药倒她的举动,才叫嬢嬢有勇气与你说下这些。还有,无论你相信与否,凡中鹤的死与嬢嬢无关。否则,我也不会坚持留下陈诉了。”

  我点点头:“亦是想与陈诉联手,做些挽澜之力,以不使我们这些小舟毁于浪急滩险。”

    

    

  与她作别后,我悄声的出了临照殿,一个人孤影踩着月光,如若一只夜行捕食的狸猫。

  初秋的夜已经凉了下来,夜风一吹,一串清水鼻涕就露了头。我摸了摸袖中帕子没摸着,不知何时丢了,就这么一路吸溜着回来甘露殿。

  甘露殿灯烛昏暗,与我出来的时候并无二致。

  然而当我刚迈进大殿的门槛,脚步瞬间驻足了。

  大殿里,我的宫女和宦官跪了一排,一个个匍匐在地,像是整齐摆放的一溜蚕豆。

  一抬眼,一个凛凛威风的黄衣女人坐在高位上,正在翻看我的起居注。女官们一左一右在她身旁排开,像是要升堂开审。

  她把眼睛从起居注上挪开,压着眼皮看我道:“哟,回来了?今晚上我在延嘉殿等不着你,只好过来陪你,没想到扑了个空啊。”

  我说:“不关奴婢们的事,是我心血来潮要自己赏赏水灯的,叫她们都退下吧。”

  于侍中接话道:“陛下此言差矣。今日乃是中元鬼节,鬼门大开之际怎能叫您一个人到外头散步,被鬼魂冲撞了可不好。这些奴婢们玩忽职守,失了本分,理应该罚。”

  我挑眉讽笑道:“鬼?你们不就是鬼么。大半夜的兴师动众搅得我甘露殿鸡犬不宁!”

  太后轻描淡写的使了个颜色,于侍中就一声令下,罚!

  两排女官唰的走上前,每人掂着一个宫女撸了她们的袖子,用早已准备好的木签子直戳到她们的胳膊上,一时间殿内惨叫连连。

  我大喊住手,都给我住手!

  可是没有人听我的,木签子如凿子般直下,我冲上前嘶喊道:“别扎了,要扎扎我!”

  太后勾着唇角一抬手,两厢的扭缠哭泣才渐止。

  我咬着牙,一撸袖筒,朝她们伸直了两手:“扎我吧,来来来,随便扎!”

  于侍中说:“陛下哪里的话,下官们怎敢损伤龙体。”

  我笑着从一个女官手里夺下签子,丢到太后跟前道:“我猜阿娘会说现在不分君臣,只分长幼,那阿娘来扎吧。”

  太后扑哧笑了:“菟儿,为娘现在可不敢打你,没得再坠了楼。你若想为奴婢们求情,那就说说你方才去了哪儿。”

  未来得及说话,倒被玫姨抢了先:“娘娘,坠楼是因为有人撺掇,这一回估计又是听谁的撺掇去了。这孩子心善耳根子软,最吃人这一套,看紧点总没错。她要是再听人胡咧咧,我非拧她的腿根子不可。”

  太后一抬手,“先听她怎么说。”

  我怂眉:“已经说了,去池边看水灯了。”

  她显然不信:“哦?为何有人说你往西边临照殿的方向去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顶着压力道:“只是沿着几处水池,沿到了西海池罢了。”

  太后沉声:“那只好传陈太嫔前来一审,提人!”

  一女官应声而去,激的我心鼓咚咚,而这时门外突然来了一人,她扬声说道,太后娘娘,方才陛下是在妾身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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