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山有隐士称醉树

窈君猛然大叫，从昏迷中醒过来。

        谢氏在床侧一惊，急忙握着她的手道：“皎皎，你可算醒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窈君舒了一口气，原来，原来方才只是一个梦。

        她试图撑起身子，却被一股撕裂身体的疼痛感止住，动弹不得。她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好似有人在伤口上撒盐，又涩又痛，痛到她簌簌落泪，发不出半点声音。

        窈君嘤咛一声，又晕了过去。

        谢氏慌忙喊道：“御医！御医！”

        御医一叹三摇头，长叹复长叹。半晌后拱拱手道：“王女郎气数已尽，方才只是回光返照罢了！老臣已经尽力了……”

        谢氏闻言好似滚油煎心，惊呼一声晕了过去，王慨扶住她连呼“夫人”，御医手忙脚乱地上前，乱成一团。

        且说燕翊昨日进宫面圣，被宣怀帝扣留宫中，秉烛夜谈。他心中所想所念皆是窈君，升起愁肠无限，百转千回，就连宣怀帝说了什么也没有认真听进去。只记得宣怀帝见他心不在焉，恨铁不成钢地怒斥一句道：“如此儿女情长，如何能成大事？”

        燕翊只是沉默不语，任他斥责。

        待上完早朝之后，庾贵妃差人来找他，燕翊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可叹那庾贵妃在含章殿里等了半天也不见儿子的人影，一拳砸在案几上，茶杯都抖了一抖，恨恨连声道：“这个逆子！”

        燕翊直奔王府，心急如焚。可一进门就听见那御医如此这般说道。

        他开口发作道：“没用的东西！”

        御医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此时谢氏悠悠转醒，心中好不疼惜，遂向燕翊痛哭道：“老身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烦请大王令御医用些好药，让小女去黄泉的路上也不至于太痛苦！”

        王慨见夫人如此，亦落泪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燕翊也心如刀割，只能安慰二位长辈道：“皎皎吉人自有天相，此事她定能化险为夷！”

        几人正痴痴坐着，忽然一个丫鬟来报谢瞻求见。王慨令丫鬟快去将他请进来。

        谢瞻与窈君三兄王松一并走进门来，谢瞻先开口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不知你们要先听哪个？”

        燕翊心系窈君，加之二人已有婚约，谢瞻虽为窈君表兄，但他对窈君过分的关心早已令他心生不满，听谢瞻一说，他哼了一声道：“眼下皎皎生死未卜，你还要卖什么关子！”

        王松见气氛不太对，赶忙道：“我与思远打听了一晚上，听说在城外栖霞山上有一隐士，人称醉树山人，据说是神医华佗的后人，也许他有办法救皎皎。这就是好消息。”

        燕翊问道：“那么坏消息呢？”

        谢瞻回道：“这人脾气古怪，不能把他请来，只能我们亲自上门去找他。而且，这只是个小道消息，是否有此人，此人如今是否在栖霞山上，我们都不得而知。”

        燕翊嗤之以鼻：“我看啊，不过是个沽名钓誉、装模作样的俗人罢了。”

        谢瞻见他咄咄逼人，有意针对自己，忍不住怒道：“左右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即便只有一丝希望，也该去试一试。难道你忍心放任皎皎不治身亡吗？”

        燕翊还要辩驳，被王慨拦住话头：“大王与思远待皎皎之好，老夫皆看在眼里。两位不必争执，眼下皎皎还未治好，我们岂能自乱阵脚？依我之言，思远说得对，即便是只有一丝希望，我们也不该放弃。”

        燕翊闻言一怔，王慨说得对，眼下救皎皎要紧，他不该把个人情绪带进这件事来，更不该为了与谢瞻怄气而置皎皎于不顾。他有些懊悔地沉吟道：“是我一时心急，糊涂了。”

        谢瞻向王慨道：“姑父，我愿带皎皎去见见这位世外高人！”

        燕翊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发青的窈君，沉声道：“我也去！”

        王慨道：“何必劳烦大王？”

        燕翊看着窈君的目光皆是柔情似水：“我既是皎皎未来的丈夫，自然要护她周全。”

        看着燕翊炯炯的眸光，王慨心里深知此生是与皇室脱不了干系了，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都去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当然也要去！阿耶，阿娘，你们老了不方便奔波，就在家里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一路马车赶到栖霞山的时候，已是黄昏。红色的火烧云铺满了整个苍穹，好像一团又一团燃烧的火焰。

        窈君身上有伤，本不应该随意移动，但为了来找醉树山人，不得已而为之。燕翊怕马车颠簸，在车内垫了好几层软被，又勒令车夫缓慢行驶，是以傍晚才到栖霞山。

        但见山映斜阳，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半山树树皆秋色。在树林之中有一小径，曲径通幽处，有一间木屋。

        一行人还未走到木屋门前，就惊起寒鸦万点，满头顶都是乌鸦嘎嘎的叫声，倒是吓了众人一跳。

        此时此刻，那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约莫三十左右的俊朗男子探出头来，见到几人后一愣，尔后竟要关上门。

        谢瞻眼疾手快地将剑横在门之间，阻止了那男子的行动。他解释道：“我们不是坏人！……”

        那男子打断谢瞻的话道：“不用多说，既然你们能找到这里来，想也不用想，就是来治病的。可我们这儿有一规矩，我们不会医治朝廷中人。看你们几个穿着打扮与气质皆是不凡，看着就不像是普通人家，想必都是朝廷中人吧。既如此，话不多说，请回吧！”

        谢瞻长剑出鞘，剑刃直逼那男子脖颈：“来都来了，人未治好，岂能回去？你是什么人？竟敢口出狂言？”

        “即便你现在杀了我，这规矩依然不会改变。”男子直直盯着谢瞻，与他对视，眼中丝毫没有惧意。

        “你……”谢瞻骤然惊叫一声，长剑竟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右手，脸上皱成一团，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那男子兀然一笑道：“不过是略施小毒罢了。这就是没规矩的下场。不出三日，你的右手就废了。”

        “前辈，对不住！”王松急忙道：“我们也是救人心切，并不知道您这里的规矩，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见谅！”

        “现在知道错了？”男子冷冷一笑道：“晚了。”

        燕翊一直抱着窈君，此时下跪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下求前辈救救她吧！”

        谢瞻与王松也一并跪下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烦请前辈救人！”

        “常言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今日竟有你们三个来跪我，倒是一件稀奇事。这女子究竟是何人？值得你们三个如此这般求救？”男子见三人整整齐齐地跪在一起，心生好奇。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燕翊低头看着窈君，目光温柔似水，而看向男子之时，却是满眼坚定：“只要前辈能救内子一命，我愿将大魏上下所有药铺皆划到前辈的名下，再赠黄金万两。”

        男子闻言呵呵一笑道：“浮名虚利，我并不感兴趣。”

        谢瞻换了语气，满是歉意道：“方才是我一时糊涂，多有得罪，还望前辈见谅！只要前辈能救人，便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男子斜他一眼，挑挑眉道：“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的右手吧！不出三日，可是要废了哟！”

        他转头看向王松，“啧”了一声，道：“你呢？你又能给我许什么承诺？”

        突然被点到的王松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论财富，论权势他都比不过燕翊啊，他好像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窈君毕竟是他的亲妹妹，于是他只好如实道：“我无权无势，无财无富，若前辈非得让我做点什么，那我可以给前辈当牛做马，报答前辈的救命之恩！”

        “有趣，有趣极了。”男子笑吟吟地看着三人，语出惊人道：“想救她可以，只不过嘛，要用你们的命来换。你们可舍得自己的性命？”

        三人之中倒是王松先开口道：“若是非这样不可，那我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了，毕竟我是皎皎的亲兄长。为了妹妹，也是值得的。我去之后，家里也还有亲人给双亲养老送终，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十八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

        谢瞻剑眉微蹙，他是谢氏嫡长子，担当家族重任，父亲不容许他有一丝一毫的错误，可是……自己小时候不就发誓过要护皎皎一生吗？怎能背信弃义呢？他闭了闭双目，自己若是死了，父亲还有别的嫡子，还有别的继承人，不是吗？

        待他睁开双眸之时，眸光已是坚定许多：“我愿意。”

        燕翊想着昨夜宣怀帝与他的谈话，心中波澜起伏。

        宣怀帝：“二郎，今夜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太子越发不成气候，我多次训诫，可他仍是屡教不改，令我大失所望。你与我年轻之时特别相像，论才能，在几个孩子里面你是最突出的。说实话，我有心将这位置传给你。只是，你未免太过于儿女情长了，若是整日这般沉溺男女之情，将来如何能成大业？朕要的是一个帝王，而不是一个情种！”

        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谁不想坐？

        燕翊承认在权力面前，他对皎皎的一片赤诚之心有所动摇。

        只是，不能没有皎皎。他不敢想象，失去皎皎，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一个行尸走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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