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便作春江都是泪
燕序不仅是为窈君的名声着想，也是为自己着想，特意绕了条没什么人的路，先将窈君安置在金谷园的雅间内，自己则在门口候着，他一个外男与有婚约在身的女郎待在一处总归是不好的。
王宛则是去将南康长公主找了过来。
“怎么回事？！”南康长公主匆匆忙忙地赶来，见到狼狈不堪的几人，惊诧不已。虽说她为长辈，早已见过大风大浪，但眼下状况仍是令她大惊失色。毕竟人可是在她的宴会上出事的。
燕序神色凝重，看了长宁郡主一眼，向南康长公主道：“阿姊问问你的女儿倒是更清楚。”
桓熹到了此时，竟还是闭口不言。
此时谢瞻提着大夫的衣领大步流星走来。大夫脚刚落地，连气都没喘上一口，就被他推进屋子里去：“人命关天！先救治里面的女郎！”
大夫连声应唯，几乎是滚着进了雅间。
王宛跟了进去：“我也去，同为女子方便些。”
南康长公主见这情况，心下亦担忧不已，也跟了进去。
大夫先将窈君喝下去的水拍打出来，诊脉之后扎针止血，随后吩咐一旁的王宛道：“麻烦这位女郎将伤者背后的衣服掀开。”
王宛动作轻微且缓慢地掀起窈君的衣服，看着那血淋淋的背部心里止不住地发毛。
大夫也吃了一惊，他也不敢乱看别的地方，吩咐王宛清理伤口。
王宛听从他的指示，一一照做，清理完毕后给窈君上了药。
南康长公主忍不住道：“如何了？”
大夫躬身回答道：“小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女郎的造化了。”
“你这是何意？！”南康长公主怒目而视：“你这庸医，连这点伤都治不了，要你何用！”
大夫赶忙跪下，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小民医术浅薄，能做的都做了。这位女郎的伤口颇深，小民只能将其表面简单清理，这、这深处的实在是毫无办法呀。除非华佗再世，刮骨疗伤！况且这伤口极易腐烂感染，若届时高烧不退，后果不堪设想啊！”
“小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您另请高明吧！长公主恕罪啊！”
南康长公主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心乱如麻。只求窈君千万不要出事。否则……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她坐定之后，命大夫出门，吩咐桓熹、燕序与谢瞻进来。
“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们几个与我细细说来。”
桓熹仍旧是那副死也不开口的样子，谢瞻只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燕序再从旁补充。
“逆女！”南康长公主听完脸色骤变，脑袋嗡嗡作响，呵斥桓熹道：“你怎可做出此等伤人性命之事！若王女郎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是连你父也保不住你！”
“母亲！我也受伤了呢，你看——”桓熹终于开口，只是说出来的话并非众人想要的。她撩起衣服，向南康长公主展示她的伤口。许是之前因她一直抱着谢瞻，谢瞻代她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力，是以她的伤口并不严重，肉眼可见地只是擦伤与红肿罢了。
南康长公主饶是再心疼女儿，但她也知道此事不能惯着了。宣怀帝可不是什么和善的好兄长，他一向讨厌外戚仗势凌人，若此事处理不当，只怕是一家老小都会搭进去。
“你真是糊涂啊！”南康长公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话：“王女郎躺在这儿尚且昏迷不醒，你好意思说出这话！”
“现在即刻收拾东西，与我送王女郎回去，好好地跟王家赔礼道歉！等你父回来，自有家法处置！”
南康长公主既已如此发话，其余人也不好说什么。如何处置，还是得看窈君和王家的意思。
出了门，燕序这才注意到谢瞻的衣袖竟被划破，露出青青紫紫且留着血的臂膀。他微微讶异：“谢思远，你的手……？”
谢瞻知道他要问什么，摇摇头道：“比起皎皎所受的伤害，我这点疼痛算不得什么。”我恨不能以身代之。
只是未尽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痛，怎会不痛？他这点伤都已经感觉到疼痛了，那么皎皎呢？他不敢再想下去。
燕序瞧着谢瞻深情款款的模样，心底竟滋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王窈君啊王窈君，你到底有多大的魅力？凡夫俗子也就罢了，可金陵两个人中龙凤皆为你折腰。若有机会，他真想一探究竟。燕序垂下眼眸，敛去眼底的深思。
“医属是干什么吃的！偌大的医属竟无一人能治？”
燕翊素来温和，听到御医说他们无能为力之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大发雷霆道：“若是治不好王女郎，寡人让你们人头落地！反正，你们留着也是无用！”
御医们乌压压地跪了一地，以头抢地，连呼饶命。
一听说窈君在赏荷宴上出了事，燕翊二话不说就先进宫将御医带了出来，直奔王府。可这帮庸医竟然都说无计可施，真是气煞他也。
王慨叹了口气道：“大王莫要怪罪无辜之人，御医们也是爱莫能助。若是皎皎醒着，她也不愿见到别人因她丧命。”
谢氏声泪俱下道：“我苦命的女儿，之前生了怪病还没痊愈多少日子呢，如今又来这一遭，老天爷呐，你为何如此对我？！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你去参加这什么赏荷会，好好待在家里才是……”
南康长公主听了满怀愧疚：“我也不知竟会发生如此之事。都怪我教女无方。若是王女郎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不肖女任凭你们王家处置！”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王慨摇摇头道：“长公主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眼下说这些狠话也是无用，倒不如想想如何救皎皎。”
几人相顾无言，愁容满面。
燕翊缓了缓心绪，仍是不死心地问太医令道：“真的毫无办法吗？”
太医令叩首道：“老臣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老臣只能以寻常方法医治，若是过了今晚，也就是到了明天，王女郎还不能醒来的话，那么……”
言尽于此，可众人皆心知肚明。
王慨按了按眉心道：“听说鸡鸣寺的净空大师也会些岐黄之术，说不定他有办法。”
谢氏蹙起秀眉，“思远那孩子已经去鸡鸣寺了，只是净空大师行踪不定，也不知道他此刻还在不在寺里。”
燕翊面如死灰，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霜。
“哦？你说王窈君那个狐狸精摔成重伤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含章殿中，庾贵妃把玩着玉如意，听到常嬷嬷来报今日发生之事，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可后面常嬷嬷说的话却让她脸上的笑容凝固，勃然变色。
“这个逆子。搞这么大的阵仗，真是鬼迷心窍了！”庾贵妃恨恨地将玉如意摔在桌子上。
“贵妃莫要气坏了身子，也莫要摔坏了宝贝。”常嬷嬷赶忙安慰道。
“自从那王家女患了怪病之后，翊儿就跟中了邪一样，整日沉浸在儿女情长之中，连我这个母亲的话都不听了。你说他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明知道我们庾家和王家一向不对付，还天天往王府里跑，我这脸都被他丢尽了！”
庾贵妃絮絮叨叨地发起牢骚来，“其实我也没多讨厌王家，那都是兄长自己小心眼，非要找人家的麻烦，以报当年之仇。要我说，若是翊儿娶了那王家女，我们两家一笑泯恩仇，那是最好不过了。”
琅琊王氏的名号可不是虚有其表，人家的实力那是货真价实，若有王家助一臂之力，何愁翊儿的大业不成？
庾贵妃握着玉如意，换了个姿势道：“可翊儿他偏偏糊涂啊！太子是怎么不得圣心的？还不是因为整日沉浸在儿女情长之中！太子不成气候，难道他也要步太子的后尘吗？真是枉费了我一片苦心！”
“贵妃说得是。”常嬷嬷附和道：“只是武陵王他如今不撞南墙不回头，纵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啊！”
“不撞南墙不回头？”庾贵妃似乎想到了什么。
“真是天助我也。”
她计上心来，吩咐常嬷嬷道：“你去趟庾府，把如烟带进宫里来。”
为了翊儿的大业，王窈君，对不住了。
御书房内，宣怀帝听着李逊来报，久久不语。
“陛下？陛下？”
“叫唤什么，朕还没聋呢！”宣怀帝有些不耐烦地瞪了李逊一眼，却是一脸倦容：“我从前经常跟你说，二郎最像我。可现在啊，我是越发看不清这小子了。”
李逊斟酌着用词：“陛下您忘了，武陵王他今年不过十九，自然是年轻气盛……”
“朕不是说这个。”宣怀帝摆摆手，目光如炬：“重情重义，很好，颇有朕当年风范。可生在皇家，专情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成熟的帝王，他的作为不应受儿女私情所绊，更不应如此这般兴师动众，人尽皆知。
“如今朕还能替他擦屁股，可若是朕百年之后呢？”
宣怀帝沉着脸，心里却是担心不已。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李逊屏息侍立，也是一时无言。
宣怀帝身子向后躺到椅子里，道：“你去把武陵王给朕叫来。”
“若他以王家女为借口拒绝入宫，你就将朕的原话告诉他。”
“就说，御医自会照料病患，你既不会医术，待在此处做甚！”
“若武陵王仍是固执己见，那便不管他了。”
李逊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宣怀帝微微闭目，翊儿啊翊儿，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
若你执意选美人，这婚约，作废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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