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 笑里藏刀
陈宝祥说的是实话,他对冯爷的观感,一向如此。
冯爷平日见钱眼开,没有任何君子气度,比起具老板,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单单是陈宝祥如此说,就连街坊邻居也是这样看。
表面看冯爷吃香的喝辣的,风风光光,鲜衣怒马,实际上,济南人提起铭新池冯爷,都会鄙夷地撇嘴。
“陈老板,你替他打掩护?”
陈宝祥急了:“我说的是实话,爱信不信!他当间谍,还不得把上家、下家全都坑死?”
白将军笑起来,他从陈宝祥的表情就知道,这一次陈宝祥说的是实话。
“真想不到,冯爷在你眼里竟然如此不堪,好歹他也是铭新池的老板,华北第一池的缔造者,在北平和沪上大大有名。”
陈宝祥点点头:“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奸商,挣多少钱都让人鄙视,他给日本鬼子捐钱,也是为了从他们那里赚更多的钱。这个人算盘打地精,你跟他亲自接触就知道了。”
陈宝祥无意为冯爷说好话,只是实话实说。
他希望白将军这些人,一定要深入了解济南的方方面面,千万不能一上来就大开杀戒,就像南方军锄奸团一样,弄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到那时,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陈老板,感谢你,洗刷干净了冯爷的嫌疑,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个人值得怀疑了。”
陈宝祥懒得追问,白将军的身份至高无上,但见面不如闻名,修夫人把白将军抬得那么高,人前人后,完全两副样子。
就像现在,白将军就是个无耻小人,为了验证那些问题,直接控制了米饭铺,把老百姓踩在脚下,毫不客气,也毫无怜悯之心。
“陈老板,剩下最后一个,知道怀疑的就是你,你跟日本鬼子的军部,和八大公馆,还有货台,都有密切联系,你的米饭把子肉变成了通行证,进出这些地方毫无阻碍,线人说藤野一郎对你非常欣赏,那个奸商田东流也不断的给你介绍生意,为日本鬼子服务。陈老板,我作为外人,看看这些资料,就知道你跟日本鬼子穿一条裤腿,对不对?”
陈宝祥低下头,对于白将军的问题,他真的又气又笑,很多老百姓都能看明白的事,白将军却看不懂,如果他是汉奸,早就大赚特赚,吃地脑满肠肥,整天什么活都不干,又何必辛辛苦苦烧火做饭,伺候济南百姓?
更何况,如果那些线人够聪明就知道,日本鬼子在洛口浮桥杀了他全家,他就是再无耻,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认贼作父,向日本人低头。
“白将军,你最好调查清楚再说,你的线人为了骗你的钱,简直是编造情报,你可以想一想,日本人杀了我全家,我跟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能当汉奸狗腿子,为他们卖命?就算全济南人都变成狗腿子,我陈宝祥也绝不会变!”
陈宝祥感到头疼,跟这些人解释问题太费劲了。
白将军来势汹汹,其实什么都不懂,完全是在炸他。
任何事情都没有证据,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说他是汉奸,简直是草菅人命。
白将军后退,在八仙桌的另一边坐下。
陈宝祥松了口气,看起来自己顶住了一轮考验,白将军刚才的话都是假的,是为了试探他。
白将军忽然笑起来:“你真是老实耿直,毫无私心杂念,关于冯爷,我们调查了很久,排除了嫌疑,你也是一样。在济南,你总共有八次刺杀日本鬼子,全都成功,自己也受过伤,我们相信你是一个有担当的英雄好汉。”
陈宝祥连连摆手:“算了吧,白将军,我就是个小老百姓,你饶了我吧,赶紧让你的人撤走,不要把日本鬼子招来,那就麻烦了。拜托你,让锄奸团多杀几个日本鬼子军官,不要再骚扰老百姓了。”
白将军咳嗽了一声,外面有人进来。
“陈老板是个好人,把送他的礼物拿过来吧。”
那个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子,比巴掌略微大一点,陈宝祥见过类似的东西,知道里面装的是金条。
白将军把木匣子放在桌上,轻轻打开盖子,果然,里面是十根黄登登的金条。
“陈老板,第一次见面,这是见面礼,南方军很快就杀回山东,到时候麻烦你的地方,还得请多多支持。”
陈宝祥想也不想,就把盖子盖上,推到白将军面前:“无功不受禄,将军请带回去,我只想好好过日子,不跟任何部队发生关联。你大概也看到了,我给日本人送饭,就是为了赚钱养活老婆孩子,没有任何私心杂念,这些金条我不敢收,你赶紧拿走,不然,我连觉都睡不着。”
陈宝祥不贪图金银财宝,只想让自己轻轻松松活下去,拿了白将军的金条,以后就说不清了。
“陈老板,不要担心,这只是见面礼,所以说抬手不打送礼人,你这样拒绝,我很没有面子。”
陈宝祥最终也没有收下金条,他不想让自己变成冯爷那样唯利是图的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是个下苦力的买卖人,但有时候还是自诩为君子,毕竟读过书,也受过先辈们的教导,明白道理,懂得进退。
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就收别人的金条,将来肯定有大难临头的时候。
白将军终于走了,柳月娥从外面跑进来,拉着陈宝祥的手,一瞬间泪流满面:“当家的,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些人气势汹汹,比鬼子还狠,幸亏秀儿不在家,不然就把孩子吓坏了。”
当下,柳月娥不担心陈宝祥和传文,只担心自己闺女。
陈宝祥装出笑脸,轻轻摇头:“没事,他们是四川来的国家重臣,有一些事情向我询问,我很配合,告诉他们答案,这些人就走了,不会对咱家造成任何损害。”
柳月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咱们老实人想好好过日子,怎么这么难?当家的,是不是只有耍无赖、当流氓,才能活得好好的?”
陈宝祥笑起来,这当然是最笨拙的想法,自古至今,只有君子和英雄活得好好的,地痞无赖最终下场惨不忍睹。
“秀儿他娘,什么都不要管了,反正他们都走了。”
陈宝祥回头,竟然发现,白将军把那个装着金条的木匣子放在椅子上,刚才他出门送人的时候没有看见。
陈宝祥向着木匣子指了指,柳月娥打开,看见金条,一时间破涕为笑:“当家的,这是怎么回事?十根金条全都是咱的?”
陈宝祥没办法,只好顺水推舟:“这是白将军送给咱们的见面礼,人家大人大量送了礼,不要求咱们做什么,所以说,不要哭,这些都是好事,对不对?”
柳月娥连连点头,擦掉泪水,如果早知道有黄金,她大概就不觉得委屈了。
陈宝祥没办法,白将军是老江湖,知道所有人的心思,十根金条几乎能打开任何一扇门。
陈宝祥在店里忙碌了半天,脑子里始终想着白将军的声音。
南方军锄奸团既然以锄奸为目的,那么,每一次行动都得拿到人头,不然的话四川那边就怀疑他们昏庸无能,连谁是汉奸都找不出来。
只能说,现在南方军陷入一个误区,他们认为惩治汉奸,就能让老百姓老老实实,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重刑之下,老百姓也会官逼民反,揭竿而起,到那时反而得不偿失,所有的人就跑到八方面军那里去了。
陈宝祥叹了口气,这才明白,不是八方面军有多强,而是在其他江湖势力的衬托之下,变得完美无瑕。
他仔细观察来用餐的客人,果然有四五个人十分陌生,他们一边吃饭,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着整个米饭铺。
这些人的腰间鼓鼓囊囊,都带着武器,陈宝祥没办法,他又不是日本暗探,可以直接搜身,只要这些人没触犯他的利益,爱来不来,爱走不走。
柳月娥抽空问了陈宝祥几句,她想知道,白将军来这一趟,留下十根金条,到底想干什么?
“当家的,人家出手这么大方,咱更应该好好伺候,不让对方失望,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你说说看?”
陈宝祥清理了一下思路,告诉柳月娥:“他们想找出谁是汉奸,然后让抗日锄奸团消灭他们,坚决肃清济南的汉奸狗腿子,他们手里有一份名单,冯爷已经在上面,幸好白将军还算有点良心,破门杀人之前先展开调查,我为冯爷说了很多好话,希望能管用。”
柳月娥呸了一声:“像冯爷那种人,根本不要给他说好话,恰恰相反,应该背后多给他说点坏话,让锄奸团直接把他干掉,挂起来示众。我听街坊邻居说,冯爷肯定是汉奸,板上钉钉,跟咱老百姓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陈宝祥咬着嘴唇,对于这个问题完全否认,他觉得冯爷很有头脑,所以做生意才风生水起,如果冯爷的所作所为没有触犯他的利益,他就不会刻意联络对方。
忙过一阵,两口子坐在店里,看着门口。
“当家的,那位白将军财大气粗,又有权利,传文和传武老大不小,如果能弄个一官半职,以后家族坟地又要冒青烟了,不如你好好想想,多找找人,趟一趟路子,怎么样?”
陈宝祥摇摇头,他以前早就决定,传文、传武的将来不能跟南方军绑在一起,那就是最大的失误,柳月娥旧话重提,简直愚蠢极了。
“秀儿她娘,这件事绝对不可以,南方军喜怒无常,跟从前韩长官在的时候差不了多少,反而变本加厉,我可不希望两个孩子变成这种人,欺行霸市,耀武扬威,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柳月娥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呢?传文和传武总不能就这么荒废光阴。”
陈宝祥早就想到这一点,从前跟修夫人商议,要把两个孩子甚至加上秀儿,全都送往太行山,让他们成为八方面军的战士,为解放中国而奋斗。
两个孩子有出息,传文足智多谋,传武勇猛过人。
陈宝祥有希望把他们培养成叱咤风云的人物,所以更加慎重,南方军这边基本不考虑。
从白将军身上,他越发觉得,南方军的所有高官都像韩长官一样,把自己当成地方上的太上皇,老百姓见了他们就应该三跪九叩,口称千岁。
老百姓已经够苦了,再供奉这样一个太上皇,那谁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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