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南柯梦
济南人看冯爷,每个人看法不同。
其他老百姓觉得,冯爷还算仗义,贪财好色,都是男人的小毛病。
尤其是后者,不知有多少人出入八卦楼,跟那些烟花柳巷里的年轻女子打情骂俏,把荷包里的辛苦钱都送到姑娘和老鸨的手里。
男女之事,本来如此,多少年来,从未变过。
“陈老板,你有没有去过八卦楼?”
陈宝祥一惊,赶紧摇头:“我只是小买卖人,哪有那份闲心闲钱,去找八卦路的姑娘?”
修夫人追问:“如果只是没钱的缘故,给你一大笔钱,会不会找很多姑娘,金屋藏娇,让自己过上左搂右抱的日子?”
陈宝祥脱口而出:“如果有钱,要找的话,只会找你。”
这句话含着很大的冒犯之意,陈宝祥说完,立刻就后悔了。
把修夫人和八卦楼的姑娘放在一起比较,就是对前者的极大亵渎。
“抱歉抱歉,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说不喜欢八卦楼的人,只有遇到知音,才会表露真心——”
他的解释画蛇添足,越说越乱,惹得修夫人发笑。
“你这个人,在我面前,怎么如此紧张啊?我们是朋友,是知音,说话本来就毫无顾忌,畅所欲言,干万不要端着架子。陈老板,我刚刚只是跟你开玩笑,你是个好人,我和白小姐都知道,放心吧!”
陈宝祥无法压抑此刻心情,他只觉得,修夫人答应常住济南,已经是天大的喜讯,恨不得昭告天下,让所有济南人,都能分享自己的喜悦。
“陈老板,回去吧,回干佛山去。”
陈宝祥连连点头,只要是修夫人说的话,他都甘之如饴,立刻办理。
两人乘坐黄包车,到了干佛山下。
鬼子的帐篷还在,里面却空无一人。
“真是奇怪,鬼子撤离了?”
陈宝祥知道,万花楼与霹雳堂达成协议,井水不犯河水,那么,只要雷先生跟郑鸣蝉通报一声,日本鬼子就暂时撤退。
反正泺源公馆距离干佛山只有一箭之地,乘坐大卡车,转眼就到。
他也希望,万花楼暂时不要硬碰日本人,避免以卵击石,伤及根本,那就悔之晚矣。
到了山上,白凤凰站在院子里,面向方丈大师的禅房方向,双手合十,遥遥礼拜。
“小姐,山上风大,快回屋里去吧!”
白凤凰笑起来:“哪有那么娇弱呢?”
她看看修夫人,再看看陈宝祥,眉头轻轻一皱。
陈宝祥有些心虚,下意识地陪着笑脸,垂下了头。
“小姐,进屋吧,进屋吧!”
修夫人推着白凤凰进屋,陈宝祥也回自己屋。
他的内心仍然激动澎湃,不能自已。
把修夫人留在济南,将会改变一生,让他从一个混沌无知的厨子,变成一个积极向上的新人。
杀鬼子,是他一生的追求,求得美人归,是眼下的欢喜。
所以,他已经明明白白地把自己未来的生活规划好了,绝对不会像从前一样,死守着县后街那个家,直到慢慢老去。
“遇到她,真是感谢上天恩赐——”
他躺在炕上,双眼凝望着黑乎乎的屋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恍惚中,他又回到正觉寺街那个院子。
一推开门,柳月娥正在葡萄架下洗衣服,右手握着棒槌,啪嗒啪嗒,捶个不停。
陈宝祥愣了,不知道她为何在这里?
“当家的,修夫人在里面,刚刚怀孕,身体虚弱,快去看看吧!”
陈宝祥脑子迷糊,这才想到,自己已经迎娶了修夫人,就在北屋的西侧卧房里。
他进了北屋,向左手边挑开门帘,大踏步进去。
修夫人躺在炕上,额头敷着毛巾,正在沉睡。
旁边的小床上,一个一尺长的婴儿襁褓靠在小枕头边,里面的孩子正在沉睡。
陈宝祥大喜,在这个年纪,竟然能够跟修夫人有自己的骨肉孩子,真是三生有幸。
他扭头看看窗外,柳月娥洗干净衣服,起身晾晒,搭在绳子上。
那都是些婴儿的小衣服和尿布,看起来,对于这个刚刚降生的婴儿,柳月娥也满心欢喜,不然怎么会亲自照顾?
“现在满意了吧?”修夫人坐起来,笑靥如花。
柳月娥从外面进来,撩起围裙擦手,也笑着问:“现在满意了吧?老的少的,大的小的,都有了,都是你的了,对不对?”
陈宝祥刚想回答,一翻身,这个美梦就醒了。
“原来是南柯一梦呵……”
他不敢睁眼,紧紧闭着,在脑海中回忆梦里的情形。
那个梦太美了,每一幕都甜甜蜜蜜,让他爱不释手。
“老陈,老陈,老陈……”外面传来冯爷的粗野叫声。
陈宝祥没办法,只能翻身起床,迎了出去。
“老陈,那件事准备好了,明天中午,历下亭见面。”
冯爷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嘴角白沫横飞。
陈宝祥点头,向隔壁指了指:“我去告诉修夫人。”
既然冯爷摆平了一切,陈宝祥就不再耽搁,告诉修夫人,可以开始考虑历下亭宴饮的事。
修夫人报告白凤凰,立刻得到批示,明天准时到达历下亭。
冯爷喜出望外,偷偷向陈宝祥挑起了大拇指。
陈宝祥看见,修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的内心,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古人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但他现在做不到。
古人之战,不过是民族部落之战,全都是华夏民族内部先民的“内战”,无论哪一个领袖夺权成功,都是要建立一个更好的华夏。
当下,日本人占领济南,是灭国之战。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亚洲大地,将沦为膏药旗飘扬之地,数干年泱泱大国,臣服于倭奴脚下,岂能甘心?
“老陈,够意思,够意思!那我告诉黄二少,精心准备,珍馐美味,只等明日正午开席。”
迫于面子,陈宝祥送冯爷下山。
“老陈,你跟修夫人的关系,呵呵呵呵……你们是不是去正觉寺街看宅子了?金屋藏娇,秘而不宣,呵呵呵呵……你这个老实人啊,都是表面老实,遇到让你心动的,那肯定就不老实了!”
陈宝祥无奈而笑,幸好山道上没人,冯爷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随风飘散,没人知晓。
“老陈,咱济南人也不知是怎么了,昨天得到消息,有个黑道组织向我下达了必杀令,说是诛杀日本走狗,我在黑名单的第一个。他妈的,我怎么是日本走狗呢?我就是个良民,为了济南百姓,创建铭新池,多少老百姓感激我?没有我,他们逢年过节,上哪儿洗澡去?”
冯爷唠唠叨叨说了一路,到了财神殿前,非得跑过去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又絮絮叨叨祈祷了很久,然后才爬起来。
“老陈,见了财神,怎么也得拜一拜,江湖人不求财求什么?那些想杀我的人,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我不仅是日本人的走狗,还是韩长官的走狗,你说呢?”
陈宝祥无话可说,不想顺着对方的思路应和,只好不开口。
“老陈,如果济南没有铭新池,老百姓去其他小地方洗澡,花钱很贵,洗得又不舒服。我真没想到,他妈的,为老百姓做事,赚来赚去,最后赚了个黑名单!”
陈宝祥向财神殿里面的佛像指了指:“拜佛的时候,不能说脏话,不然,你刚才许的愿,一个都不灵。”
冯爷猛地拍了拍嘴:“这张嘴,简直是胡说八道惯了。神佛莫怪,财神爷莫怪!”
他们走到灵官殿,冯爷照旧过去,磕头敬香。
陈宝祥远远地看着,觉得这个人又笨又傻,虽然贪财好色,却始终有贼心没贼胆。
济南城这种人还有很多,全都是眼高手低、指望不得的人。
两人继续向下,冯爷又说:“我不敢惹日本鬼子,也不敢惹万花楼,其它的江湖势力要是咄咄逼人,惹恼了我,我手底下也有人,双方开干就是了,谁怕谁?”
陈宝祥不理会他的唠叨,反正这些江湖组织跟自己无关,全都是冯爷咎由自取。
天作孽,犹可活。
人作孽,不可活。
冯爷这几年靠着日本鬼子,干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儿,道上的组织盯上他也很正常。
“老陈,泺源公馆那边,你送去的饭,他们每一次都吃个底朝天。公馆里的厨子无事可干,被辞退了两个,只剩下一个。谁也没想到,你跟郑先生那么好的关系,如果说你是日本人的狗腿子,那还差不多。”
陈宝祥急了:“我才不是——到泺源公馆去送饭,是他们求我。我卖饭,他们买饭,只有金钱来往,我又不帮他们兴风作浪,怎么是狗腿子?”
他很讨厌冯爷这样说,好端端地,把他也拉下水,成为别人的追杀目标。
“老陈,别谦虚了。那位郑先生对你非常欣赏。我真想不到你这么老实,偏偏运气这么好。我费尽心思,才跟日本军部搭上关系,不知道送了多少大洋。好好珍惜吧,不然的话,日本人发怒,咱就完了……”
冯爷拍了拍陈宝祥的肩膀,挤了挤眼。
陈宝祥有些厌恶,抱拳拱手,就此道别。
冯爷走了,陈宝祥看到黄包车在北面街上转了个弯儿,就不见了。
陈宝祥站在山门口,回头看看石径,一路向上,通到最高处,让他想到“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那样的古诗。
此刻,他觉得方丈大师闭关自守,并不高明。
如果日本鬼子上山,刺刀威逼之下,他也得弯腰点头。
到底如何才能远离日本鬼子,过自己的生活?关于这个问题,陈宝祥过去思考过很多遍。
要想跟魔鬼成为朋友,首先自己得变成魔鬼,这一点对于普通人来说太难了。
他从前所受的家教,本来就不允许结交匪类,必须洁身自好,当下所做的一切已经越界。
当然,更不能像冯爷那样,为了赚钱,忘记根本道德原则。
他向西边的山林看了看,想象当中,连城璧的人就在西面,跟鬼子的帐篷遥遥相对,。
将来一旦双方开战,整个密林都变成他们的战场。
陈宝祥相信万花楼,有备而来,不可能暴露在日本鬼子的射程之下,一定是利用干佛山的地方优势,展开迂回攻击,拿下三十个鬼子大概不在话下。
他一个人上山,溜溜达达,胡思乱想,又想到那个令人心痒的南柯梦。
如果柳月娥和修夫人能够情同姐妹,围绕在他身边,那真是享尽了齐人之福。
他甚至觉得,所有人都会喜欢修夫人,包括林月娥和孩子们之内。
“一大家人凑齐了,美啊,美啊,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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