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八十二 边患何解?
多日相处,巫隗对乌日娜倒真的生出几分真切的姐妹情义来了,如今见她落泪,亦是心疼劝道:“瞧你说的!我倒真成了出入宫禁的女谋士了。如今卫侯这般宠爱你,连冰楼都给你建了,若你争气,生下个一男半女的,无论卫侯今后娶谁为正夫人,你在卫宫的地位也是稳了。可伯姬公主那边,却是……”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乌日娜已是明白了,她试了试眼角:“姐姐说的我都明白,姐姐这么一个水晶心肝的人物,岂能一直拘于一隅?自是要前往广阔天地大展拳脚的。若不是姐姐的主意,君上哪里会关注到我?有时候,我都不明白,姐姐乃宫外之人,怎的如此了解君上?”
想到初入卫宫时走的那些弯路,乌日娜倍感唏嘘。她也曾夜半高歌,也曾苦练软舞,指望着迎来卫侯和的一瞥关注的目光。岂料皆是泥牛入海,卫和根本看都不看一眼。反而是巫隗献计,让她在陪同打猎时一展身手,此举一击而中,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这有什么?卫侯其人,自幼痴迷武艺与射猎,你自然要投其所好。再说,周天下之女子,皆以乐舞诗为能事,你反其道而行之,一展草原女人善骑射之长,岂不更能脱颖而出?”巫隗笑道。
乌日娜啧啧赞叹:“姐姐真乃宫廷女谋士也!伯姬公主有福了。”
秋收大典刚刚举行过,正值镐京最美而又充满丰收喜悦的秋季,偏偏国人之心却日日惊惶不定。究其根源,则在于三天两头从北城门急驰入街市的插着红旗的军报骑卒。无论白日黑夜,古时的街市都是严禁纵马疾驰的,只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输送前方紧急军情的斥侯探骑。
“这是怎么了?北边的战事吃紧了么?刚入夏那会子,虢仲将军不是打溃了猃狁吗?还向天子献了俘,怎的入了秋,又天天有紧急军报送来?猃狁没退兵么?”
“不知道呀!这一天天人心惶惶的,还怎么做生意呀?”
“糟了!戎人不会攻入镐京吧?那咱可往哪里逃?”
“嘘——,别瞎说。”
城里人心惶惶,王宫之中,姬胡亦是坐立难安。案头上西六师的紧急军报已堆得如小山一般,全是虢仲请求立即拨付大批军辎粮草的紧急上书,语气急惶,言明若不立即拨付,西六师将无法续战,只能退兵回歧山大营。
“求战的是你,如今要退兵的还是你!”姬胡愤愤然一拍案。目光又瞥向了右手边的另一座小山也似的奏章上,那是边地吏守们的紧急上书,因西六师与诸胡部落的战事冲突与猃狁的无常骚扰劫掠,边民们纷纷四散逃亡,泾水上游已是十室九空,财税难以支撑,请求朝廷支援粮饷。
姬胡更加烦闷了:“一个一个只会伸手向孤要钱要粮,竟无一人可解孤之忧也!”
他只觉得一阵气闷,一左一右两座小山向他的头顶压来,这座原本宽敞的王书房顿时成了一座牢笼,让他喘不过气来。不行!他得出去走走,透透气,否则非被憋死不可。
其实,当初虢仲与猃狁初战告捷,已将入境劫掠的敌军驱逐出境,其意欲率西六师主力车骑混编大军主动出击的上书呈上后,自己是拿不定主意的。
一方面,猃狁边患近百年,若真能主动出击一劳永逸,换得大周数十年北境安稳,这个诱惑太大;另一方面,荣夷的军政十策方方在西六师施行,他也想检验一番,也让天下人看看新政的实施效果。两下里一凑,他便批准了虢仲之上书。
记得当时,重臣之中周公定是支持的,荣夷不置可否,而召公虎则是坚决反对的。理由是,胡人游牧行踪不定,西六师出击很可能劳而无功。可自己却没有听,如今看来,事情真的没有那么简单,还是自己想得不够深远。
暮色之中,片片金黄的胡杨叶不时飘落于脚下,林间小道铺满了一层金黄的厚厚地毡,踩上去吱嗄作响,厚实得令人心安。姬胡烦躁的心情顿时安定了一些,昨日王书房内召伯虎的一番谏言又在脑中重现。
“大王,臣建言组建北方边军,以防范猃狁及北方诸胡。盖因西六师拱卫两京,镇抚关中,不能长期在北境与诸胡周旋。而诸胡部落每逢春季缺吃少空,秋季马肥草盛之时,总会趁机南下劫掠,他们行踪不定,来去无影,西六师难觅其踪影而求战不得。不如组建专门的边军,四季巡视北境,如此西六师可不至次次劳师远征,徒耗钱粮,可永绝边患。”
周公定自然是反对的:“组建边军?我大周无此先例呀!再说,兵源从哪里来?何人为将?这几万人的人吃马喂,钱粮每月得消耗多少?国库能否负担?”
“无此先例,便开一先例又如何?我等所议,先决定是不是要组建边军,只要大王决心已下,其余诸事皆可迎刃而解!”
难啊!姬胡一拳砸在身旁的胡杨树身上,恨恨想道,他如何不想组建边军,永决猃狁之患?可如今朝廷税赋便是负担西六师与成周八师两支军队的开支已然吃力,成周八师还有一半军费是靠中原各诸侯国摊派而得的,若是再组建边军,钱从哪里来?若不是力有不逮,也不可能眼看着鄂国一次灭番,二次夺铜绿山,自己却一再坐视了!
这天子真是不好当啊!姬胡不知不觉哼起儿时母亲常哼的那首歌谣:“萧萧雁羽,诉我衷肠,子兮子兮,道阻且长……”
“臣荣夷参见大王!”
姬胡蓦然转身,暮色之中泪眼蒙胧,荣夷一时惊讶得无以应对了。
还是姬胡先打破了僵局:“爱卿此来,必有边患纾解之道也,孤愿闻其详。”
“大王,”荣夷一拱手郑重揖道:“臣有两请,其一,速下诏命虢仲将军领西六师退兵回歧山大营;其二,速调隗多友将军归镐京,受王命组建边军。”
姬胡一脸惊诧:“退兵在意料之中,只是爱卿也支持召公组建边军之请,还建言隗多友为帅,诚出意料之外也。”
“臣启我王,隗多友将军善奇战,熟习诸胡战俗,正适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由他组建边军,实是不二之人选也。况隗将军在成周若干年,只是一味训练新军战法,未得有一大战,正有求战之意,必不会推辞。”
“可如此说,成周八师交由何人统领为宜?”姬胡明显动了心。
“臣请如大王之前所想,调虢仲将军前往成周八师执掌帅印,至于西六师,只要边军组建,自能一体承担边患之难,那么只需任一得力亲贵即可独掌帅印。”
“如此甚好。”姬胡皱眉思索道:“那么边军之兵源,粮草何解?”
“大王,边军组建之初,可先在西六师中选派一部分将军为基础,之后再逐渐发展,以隗将军之能,自不是难事。至于粮草饷钱嘛,只在‘固本’二字。”
“何为‘固本’?”
“以关中为根基,兴修疏通井田之水利,只要来年粮食增产,国库充盈,自然能支撑王师战事了。”
“妙啊!”姬胡只觉得荣夷一番话,满天的乌云都散开了,自己分明感受到了炽烈的阳光之照耀,不住口地夸赞道:“爱卿真不愧为孤的智囊,什么难题到了卿这里,都不是什么难事了!走,政事诸般繁剧,与孤回王书房细细筹谋一番!”
果不其然,荣夷的两道动议一经提出,立即在朝野引起热议。大家对于第一道敦促虢仲的西六师撤军的动议并无异议,毕竟劳师远征草原,徒耗粮饷,撤军是早晚之事。
焦点集中在关于组建边军的那道动议上,虽然作为首倡之人的召公虎自然对于此事是支持态度,但投鼠忌器反而不便过于公开支持,以免授人以柄,说他是为好友隗多友独掌兵权开路,结党营私之类的。
究其根由,还是集中在组建边军的费用开销问题上。周公定手握一把算筹,立于朝堂上口若悬河,言西六师与成周八师每年军费开支多少,军粮输送消耗几何,若组建一支哪怕是两万人的边军,将增加多少军费开支,大周财库将为之一空。何况,大王意欲兴修井田水利,国库收入若全消耗在军费上,水利工程的钱从哪里来?云云。
荣夷胸有成竹,一条条反驳:“边军成立之初,可从西六师调出一万人马,军费亦是不增不减。到了边地,只要能因地制宜,使得逃亡边民返乡安心生产,则军费开支可取之于当地,无非此地朝庭不再收取赋税也就便了。如此,若经营得法,或还可有所盈余。”
“可那也不至于非要隗多友呀?他跟那猃狁王父子不清不楚的关系……”周公定急了。
事关好友名节,一直默不作声的召公虎忍不住插话道:“子良大胜漆之战,又为我大周操演新军,屡建奇功,其忠心不二,亦为朝野上下所称颂。公何以街井闾巷之议疑之,而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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