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九 召公的窘境
外交上,她派出使臣前往成周大营与镐京王城向姬多友和召伯虎求救,声称番国形势危急,若周王室坐视不管,则必将被鄂国兼并,届时鄂国必成尾大不掉之势;最后一方面,在国内朝中,她也在紧锣密鼓布置宫变之事,最好能将番轸除掉,这样鄂驭方也就失去了进攻番国的借口。
一时间,番城内风声鹤唳,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事实上,此时的镐京王城朝堂之上,也是吵成了一锅粥。鄂侯驭方的上书比番国来得早得多,崤函道冰封刚解,鄂国的奉书使臣便入了关,直趋王城而来。
鄂侯驭方此次的上书气势如洪,将番轸如何宠妾灭妻,凌虐后宫诸女,终日与转胡姬和男宠留连床榻,不理政务的种种罪行罗列详细。尤其痛陈其女惨死形状,令人不忍卒看。一时间,关于番轸的种种暴虐行径传遍了镐京的大街小巷,人们在瞠目结舌之余亦是愤恨同情,此等国君在位,番国百姓何以安居?难怪得鄂侯要兴兵讨伐,真是替天行道也!
舆情成汹汹之势,令一向口碑甚好的召伯虎也不免受到牵连。人们在咒骂番轸的同时,也会带上一句:“也不知这样的人,当初召相如何看得上?还非要扶他嗣立君位不可?难道就因为是他的大舅哥不成?”
如此这般,召伯虎陷入到了尴尬的窘境之中,关于番鄂两国之事,自然不便插话。这几次朝议,他只能居中不言,冷眼看着周公定立于朝堂正中,唾沫横飞地阐述着他这一方的意见。
“我大周立国以来从来只有天子方有吊民伐罪之权,纵有诸侯掌征伐之事,也是奉王命而行。鄂驭方何德何能?岂能擅自征伐他国?何况番国乃大王的外家,他这么做,将大王的脸面置于何处?我周室颜面何存?”
周公定言罢,惹来一片赞和之声。召伯虎不便说话,只得对阶下的芮良夫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转班出列问道:“那依周国公之意,该当如何处置呢?”
“命成周八师倾巢而出,南下制止鄂侯的冲动僭越之举。想子良将军当年旬日之间,横扫鄂北五城,如今整个鄂国上下已成惊鸟之势,在我大军威慑之下,必然龟缩不敢出。如此,我周室颜面得存,成周八师军威得展。”周公定十分笃定地说道。
这一番话听得召伯虎心中无名火起。周公定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是何其心,他召伯虎不清楚吗?当年姬多友能横扫鄂北,靠的是天下尚不习得他的新战法,胜在一个奇字。可如今此战法已被诸国学了不少去,如何能再奇得起来?再说,各方情报显示,此番鄂国做了充分的动员,再说的确是番轸理亏在先,鄂国举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已是哀兵必胜。便是成周八师倾巢而出,也未必能取得全胜,两败俱伤耳。
明知如此,周公定还要如此建议,其居心险恶。他就是想借鄂国之力挫败姬多友,进而打击自己,谋夺权位耳。此等宵小伎俩,他召伯虎不齿为之。
可人家既然明说动议了,他也得拿出一个态度来:“周国公说的容易,可战场风云四起,消耗巨靡,成周八师刚刚成势。若倾巢南下,谁来镇抚中原?岂不给了某些居心叵测之徒以可趁之机?此事不必再提,成周八师决不可倾巢而出;然鄂国此战倾举国之兵,若我只分几师兵力协防番国,亦是无用之功,扬汤止沸。所以,不能出师。至于番鄂两国之争,朝后再议,务求两国止兵戈,而我王师不必徒劳远征。”
司礼内侍一声长呼:“散朝——”
散朝后,群臣离去。坐在高高王台上的姬胡并没有急着离去,他还没有亲政,尚处于政务的学习阶段,朝辩之时他能做的只有当个合格的听众。眼下,他看着召伯虎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个从小便十分熟悉的背影今日看起来分外落寞,不由一阵鼻酸,想哭又哭不出来。
“你说,少父为什么不同意周公的建议呢?”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刚从大屏后转出来的荣夷。
“大王,成周八师若倾巢而出,此番并没有取胜的十分把握。召相他------十有八九是不愿让子良将军趟这浑水罢了!”荣夷低声解释道。
“哦?”姬胡转过脑袋:“你也觉得没有把握?”这让他颇为意外。
荣夷拱手揖道:“番轸暴虐荒淫,已尽失国中人心,谁护着他,谁失败。这一点,天下人都清楚。只是,他毕竟是召相在洛邑春朝大会上扶立的新番君,又是谒见过大王的,若他被俘,或死于鄂驭方之手,于大王,于周王室,都是丢了大大的脸哪!”
“那,这事该怎么办?”这回,姬胡是真的有点急了。
荣夷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齿在略嫌黝黑的面庞上更显得有些刺眼:“大王,此事乃周召二公之争,于大王何干?大王未亲政,政务只在学习,看听学而已。再说,方才召相也说了,此事他已有主张成算,大王不必忧心。”
“你是在劝孤行制衡之术,坐看二公内斗,好从中取利?”姬胡冷冷问道,心中泛起一阵鄙夷。
“大王,历代帝王权术,无不以‘制衡’二字为中心。便如召相,所谓主张成算,无非是起用番国应氏这枚棋子用以制衡番鄂之争罢了!”
“孤明白你的意思了。”姬胡长叹一声:“只是少父在这事上处境窘迫,孤心有所感罢了,无他!”
“大王长情,臣感同身受!”
甫一开春,鄂侯驭方率领倾国之师全力向北压向番国。
桃水之畔,应原率领十万大军分三座营垒呈“品”字形下寨,严阵以待。刚刚扎营,兵士们正挥锹筑垒,番君的特使便来宣读君书了。派来下书的不是别人,正是番君家令方阿满。
见到自己昔日的枕畔人,应原自是百感交集,军中呆的时日长了,看到一身红装的方阿满更显妖娆,不禁心旌荡漾。
方阿满嫣然一笑:“奴家帐篷在山那边,将军尽可晚来也。”
夜幕降临,尽管明知方阿满如今心意难测,但实在难捺心头的骚动,应原骑上一匹快马,在夜色掩护下急急向着君使特帐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名小内侍正在帐外守候,见到应原的单骑,见怪不怪地上来牵马,将他引入了帐中。一脚入帐,应原便知今夜事有蹊跷,然却再也迈不动腿了。
一女子身着一领薄如蝉翼的黑纱长裙,半躺半靠在精致考究的竹编大席上,雪白光洁的肉体如同荡漾在清澈泉水中纤毫毕见,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飘来,令人心醉神迷。
“将军辛劳,且饮一爵百年兰陵酒。”女子说出的第一句话,应原无法拒绝。他心里已经明白,这女子是谁了。半胡面貌,不是那位有名的转胡姬又是哪个?
他想去接这爵酒,可难堪的是,他如何接饮这爵酒?铜盘酒具以及盛酒的小木桶都摆在转胡姬的靠枕旁,她半躺半靠,那只雪白秀美的手搭在两只金黄的高爵上。不管应原如何风闻转胡姬的种种色行,但她毕竟在开春后被番轸力排众议立为正夫人了,对于他这种时常出入宫禁的异姓将军,依然是难以接近的神秘女主。
今日亲见转胡姬,竟是如此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女子,一朵如此璀璨盛开的丰腴之花,应原不敢直视了。按礼仪,尊者赐酒,通常由内侍代为斟酒,再捧爵送于被赐者;受赐者或躬身或长跪,双手接爵饮之。
而眼前的情势是,既没有内侍,也没有侍女。果然如此,应原便得脱去泥土脏污的长腰战靴,踏上精致光洁的竹席,长跪趋前双手接爵而饮。要如此近在咫尺地接近番国如今的国母,应原一时大窘,不禁满脸淌汗。
“人言将军勇武如虎狼,竟也如此拘泥么?”转胡姬盈盈一笑。
“臣遵命!”应原只得昂昂一句。
“哟!一身血腥。”转胡姬一手扇着鼻端一边笑道:“都脱了,都脱了。”
“敢请君夫人,容臣随内侍梳洗后再来。”
“不必。猛士汗腥可人,我只闻不得血腥。”
“夫人------”
“来,脱了换上这件。”转胡姬拉出一件轻软的白丝袍丢了过来。
应原没有说话,红着脸走到大账的高大屏风后头,换上丝袍走了出来。当他光着大脚走上竹席,挺身长跪在转胡姬面前三尺处,扑面弥漫的女体异香立即使他同时嗅到了自己强烈的汗臭脚臭与残留在贴身布衣的尸臭气息,一时自惭形秽,满面通红心跳气喘,低着头不知所措。
此时的转胡姬亲昵一笑,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摇摇手低声一句:“来,近前来,你的胳膊没那么长。”
她一面说着,一面亲自斟满两爵,弥漫着老酒醇厚香气的酒爵已经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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