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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二 产期将至


番己苦笑着摇摇头:“夏殷两朝分封的不多,只因他们辖制地域不广,可周王朝地域辽阔,西至泾河,东到大海,北达太原,南到江汉。不分封无以御万民,可也不能无休无止地分封下去。臣妾觉得,大王可以自本朝起,不再分封王室子弟,只将他们派往各国做王监。这样,既可以替大王辖制诸侯,又可以减轻王朝的负担,如何?”

“好哇!”姬燮一拍桌案:“这是个好法子。孤可以先从自己做起,以后就将二王子三王子派往他国充为国监。以前的王监早就忘了自己对王朝的责任了,而只与所在国沆瀣一气。早该换换了!”

他虽并未明说,但番己知道他所指的便是齐国的高国二氏。这两家在齐国之变中完全站队齐献侯吕不山,真真伤透了周夷王的心。

番己拉过他的手,在脸上轻轻摩挲着:“什么事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治国不易,得循序渐近,大王切不可操之过急!”

姬燮心中是既温暖又感动,起身紧挨着番己坐下:“阿己,你真好!无论多么纷乱的国事,孤只消和你稍稍聊两句,便能将事情理个大略头绪。虽不能彻底解决,但总算有个方向出来。你在,孤的心里便能踏实许多!”

他忽而伏在番己高高隆起的肚皮上,轻轻说道:“你要好好生下孩儿,以后咱们便是到了黄泉,也不分开。咱们生生世世永做夫妻!”

他说得真诚,番己心中格登一下。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丈夫的话有些不太吉利,心头掠过一团乌云------

为了考校太子的学问见识,第二天问安之时,番己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儿子姬胡,看看他见解如何。谁知他不假思索地张口说道:“那就废分封,把那些诸侯的土地人民全都收回来------”

“胡闹!”番己一拍桌几,吓得姬胡赶紧住嘴,躬身听候母亲的教诲:“你若如此那般,马上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大周分封近二百年,诸侯们个个都在本地枝繁叶茂,根基深厚,岂是你这一蚍蜉所能撼动?你要将他们连根拔起,他们定会群起而攻之,你将成为众矢之的!”

她边说边使眼色,獳羊姒会意,马上把两扇朝南的大窗摇上,只留东西向的两面气窗通风,她自己守在门外看着,以确保母子俩的对话绝对不外传。

番己尽量压低声音:“若是能废分封,为何你父王,先孝王从来不动这个念头?你当天下只有你最聪明吗?周王朝分封了一百多年,无论同姓或是异姓诸侯皆是羽翼已成,相互通婚,彼此间牵丝绊藤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你是要连根拔起,简直异想天开!”

“可是,天下是王室的天下呀!孩儿近些年也有所感悟,这些诸侯们个个都只看重自己的利益,有哪个是真正为大周考虑的呢?真要是有事,他们躲得比谁都远,深怕自己利益有损。出一点力便伸手要这要那,就比如鄂侯吧,刚对楚蛮打了几场胜仗,就一会要铜绿山,一会要娶嫡公主的,简直贪心不足!指望这种利益换来的忠诚,靠得住吗?”姬燮不服气地辩道。

“你讲的我何尝不知?你父王又何尝不知?”番己似有些头疼:“你年纪小,尚不知人心之深浅,世情之艰险。身为君王,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便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而今周王朝四面环夷,个个虎视眈眈,正是内忧外患之际。休说其他,光一个猃狁便犹如镐京城头上悬着的一把利剑一般,灭一戎族几十年间尚不能够,何况是实行了近二百年的分封制?”

她缓了缓口气:“罢了,你回去好好思量一番,再好好请教少傅,再来我面前策对吧!”

姬胡刚刚一个“诺”字出口,便听得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好似有人和獳羊姒嘀咕了几句。紧接着她面色慌张地推门进来:“娘娘,东儿报我,说我那男人去郊外收租子时,拉车的马儿忽然发了性,狂奔不已。结果车子翻覆了!”

“啊!”番己一惊:“人可有事?”

“人挣扎着爬出来了,但也受了不轻的伤,奴婢,奴婢------”獳羊姒一时慌了手脚。

番己反而镇定下来:“乳娘,你速带宫中医者前去潜邸,好生看护着。我这里有黄嬴和东儿照看着,你且不必挂心。”

一直到黄昏上灯时分,卫公子姬和才从潜邸探听消息回来。太子姬胡一刻也没耽搁,赶紧前往中宫回话。

“母后放心,獳羊叔瞧着凶险,实际上并无大碍。”

獳羊肩并非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贵族公子哥儿,虽有一把年纪了,但好在身手敏捷。当时马车一有倾翻,他马上撑住车壁,一跃而出,只折了一条腿骨,头,胸,腹等要害部位并未受创。

“那要不要紧?以后会不会瘸?”番己急问道。毕竟是有年纪的人,比不得年轻小伙子,一旦伤筋动骨只怕难复原。

姬胡苦笑了下:“因撑得用力过猛,右臂上肱骨裂了,但无甚要紧。现在医者已给獳羊叔矫了骨头,上了药,又绑缚了夹板。只要好好将养,仔细调理,应无甚大碍的。”

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嘱咐道:“明日让公子和再去一趟,送些滋补的药材。再告诉乳娘,千万别惦记我这儿,好好照看獳羊大人才是。”

“是!”姬胡正要转身告辞,忽然番己又叫住他:“胡儿,可知那马为何会突然发狂?”

“说是行经花田之时,不知为何被一只野蜂蛰伤了马的一只眼,因此发狂。卫和也去看过那匹死马,的确被蛰伤了眼。其余的,便不甚清楚了。”

番己紧咬双唇,沉声道:“明日你和召国公说一声,查一查此事背后有无人操纵,特别是------”她刻意压低声音:“特别是周公府的动静,明白吗?”

姬胡会意退下。番己心乱如麻,这事究竟是偶然发生的,还是有人蓄意为之?如果是场阴谋,那么到底所为何来?难道是为了调开乳娘?那么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了。可若獳羊肩无大碍,没几日乳娘还是可以回宫的。难道是这几日就要有什么大动作?

她想得头疼,孕期不宜多思多虑,这几个月一直把自己关在中宫,人也变得懒怠了许多。对危险的敏感度也下降了不少。日子过得太舒服了,番己不由得深深自责。

这夜,番己睡得极不踏实。她先是坚决地把周夷王赶去另一间卧房去睡,想自己再捋捋思绪。

她先是向右侧卧,肚子里的小家伙踢呀踢——好,她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是赶紧叫睡在侧榻的东儿帮自己翻个身,改成向左侧卧,但小家伙依旧踢个不停。

好吧,番己轻叹一声,试着艰难地挪动几下,冒着巨大的风险仰着卧,结果八个半月硕大的肚子差点没把自己压断气。大约那小家伙也不喜欢这个姿势,更是咚咚乱踢一气。

番己撑着床板痛苦地坐了起来,一只手捂着肚皮,忍不住哀号出声。深更半夜,暖烘烘的屋内,番己抚着肚皮托着腰,绕着小圆桌一圈圈地散步。胎儿才是最难缠的,你不能打他骂他,甚至不能哄他劝他吓他,一切五花八门的人类伎俩在胎儿面前均告无效。他自己不舒服,就必定让你更不舒服,哪怕他并无不适,但他要想让你不舒服,你还是得不舒服。

真怀念前几个月那种慵懒自在的日子呀,不用提心吊胆,不用疑神疑鬼,唉,真是越想越忧郁。

产期一天天临近,这几个月一直吃住在中宫的那位老医者把了脉,掐指算了好一阵,又叫带来的稳婆摸了摸番己的肚皮,肯定地说道:“大约就是月底了,也有可能提前些,要是迟些发动,拖到下个月也没准。娘娘请放心,这一胎的怀相极好,胎儿大小正好,只是------”到底是王后呀,为着自家的安全,他敬畏地瞟了眼在一旁威严的周王,又添了一句:“生产到底有风险,娘娘万万小心。”

好一个圆滑的老世故,好话坏话都叫他一人说尽了。番己忍住腹绯道:“这几个月辛苦您了,待王儿出世,你也卸下这千斤重担了。”

老医者口中唯唯,心里却赞同地很。

宫中的医者会安胎保胎催产,但却不能真正干接生的活儿,这事还得仰仗专业的稳婆,也就是接生婆。本来有獳羊姒在,番己对这个问题从不忧心,不管有几个稳婆来接生,只要乳娘在场,她也是无比踏实的。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忧心,真到了自己生产的那一日,乳娘她腾得出手么?

谁知从潜邸传回来的消息颇为振奋人心。卫公子和带回獳羊姒肯定的回复,他男人的伤已大好,只需绑着夹板慢慢恢复即可,她铁定能在月底前回宫。番己这才略略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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