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进退之间
那些在军中多年,指望着借此仗在天子面前露脸的将官们自不必说,是主张继续向前进军,找到猃狁主力并与之决战的。可是以周公定为首的一小部分姬姓宗亲与谋士们则持不同意见,认为应该见好就收。理由嘛,也很冠冕。此次出征本就为了驱除边患,如今猃狁主动撤兵,边患已解,就该回师,以免耗费本就捉襟见肘的军费开支。再说,继续进军能灭了猃狁吗?显然力有不逮,那么又何必劳师动众呢?
两方意见相持不下,各有各的理,争论得越来越激烈,看样子就差打起来了。周夷王听得烦了,一挥手让他们全都退下,心乱如麻地结束了这次中军会议。
姬燮心烦意乱地回到自己的大帐中,一掀开厚厚的棉帘子,忽见一个身穿铁甲的武士已在帐中,顿时吓了一大跳,需知卫士是决不允许进入自己的寝帐中的。他差点没叫出声来“有刺客”,忽然那人转过身来,身躯娇小,却是王后番己!
他这才舒了一口气,略带嗔怪地说:“王后,你吓了孤一大跳!为什么要穿成这个样子?”
番己也顾不上脱去自己的铠甲了,先上来忙着帮姬燮脱卸他身上的黄金铠甲,巧笑嫣然地说:“臣妾穿成这样,正是为了替大王站岗。只消站在中军帐外听一小会,就不劳大王费口舌转述了。”
姬燮脱下铠甲,只觉得浑身松快,笑着说:“你既已都知晓了,孤想听听你的意见。”
番己手中端茶倒水个不停,但思绪却没停下,她皱着眉头说:“依臣妾看,还是不能退兵!”
“哦?为什么?”姬燮歪着脑袋十分认真的听着。
“猃狁是主动撤退,并未损失一兵一卒,一旦我军退兵,他们一定马上卷土重来。届时边邑将再次遭受劫掠,而我西六师则不堪屡次征发之苦,士气必会低落,再想取胜却是难了。再者,如今正值春季播种前夕,如果此时泾河流域被猃狁骚扰,农夫们无法正常耕种,只得举家逃离,必会冲击到丰镐地区,导致粮荒。若猃狁再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分析条分缕析,丝丝入扣,周夷王听得入神,说:“那些武将只知硬冲,哪里懂得朝政大局?你这番分析的确不错,孤也有此虑。只是,猃狁主力飘忽不定,怕是难以找到他们的主力进行决战,时日一长,依然会军心溃散的。”
“大王,若是为这,您大可不必太忧心。”番己脱下头上的青铜顶盔,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看得姬燮有些发愣。
“若臣妾所料不错,最多半个月后,猃狁定会主动来找我军决战的。”番己甚有把握的说。
“为什么?”姬燮虽一向相信妻子的判断,但此时依旧是有些将信将疑。
“因为去冬天气酷寒,草原上牛羊冻死无数,各个戎族部落都极度缺乏食物。所以开春冰雪一消融,他们便出来大肆抢掠了。这回他们主动撤军,恰恰是以为我周军会见好就收,迅速回师。这样他们就会马上杀个回马枪,再度前来劫掠边邑,甚至还打算将战火引向两京。可咱们偏不撤军,臣妾算过了,他们这第一拨抢掠的物资与粮食还不够支持一个月的。至多半个月,猃狁定然会来与我们决战,如若不然,他们如何再抢掠?”
“好哇!”姬燮一拍案几,兴奋地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孤便在此整备兵军,以逸待劳了!”
帐内天窗漏下几缕阳光,正投射在番己身上。在姬燮眼中,妻子素来是规整的打扮,如今在这帐中看来,虽然是素颜,却别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风韵。更兼一身戎装,英姿勃发,那一种妩媚与英气相结合的气质十分独特,看得他心旌摇荡。
“阿己!”他一把抱住妻子,嗅着她发间散发出的缕缕馨香,喃喃说道:“孤竟不知你穿起这铠甲这般好看!”
番己有些心头乱跳,想想十年过去了,他也是真心悔过了,何必总揪着那事不放呢?到底这姻缘是此生解不开了,不如好好过着,总比一世纠结地强。想通了,她也回应道:“大王不知道的事还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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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外,季桑捂着脸哭着跑开了。到了没人的地方,她恨恨地猛踩了几脚地上刚有些泛绿的青草,心里实在恨得不行。她本以为此次出征王后身边没带几个宫女,自己作为贴身侍女,肯定能成功吸引住周夷王的目光。岂料事与愿违,无论她打扮得清丽脱俗还是妩媚动人,周夷王就跟压根没瞧见一样。反而跟王后的感情越来越好了,叫她如何不恨?
“把男人抓得这么紧,一国王后,还故意穿着男人的铠甲去勾引大王,哼!不要脸!”她朝草丛中呸了一口,这才觉得解恨了些。
番己的脸颊红得火烧一般,便如西域殷红的葡萄酒,在雪白的丝缎上晕开了一片。姬燮在她耳边呢喃道:“阿己,其实只消你解开心结,别人我都不放在心上的-------”
“我信你------”大帐没有床,只是在地上铺的褥子,再怎么折腾也不怕床塌了。
三月春光映照,已僵持了二十多天的中宫与秋寥宫互不来往的局面终于有了松动。某日下午,纪姜忽然乘步辇前来中宫拜望召国公夫人。
召己吃了一惊,黄嬴吓得抱着姬慈躲进了内院,再也不肯露头。唯一能打个商量的中宫令獳羊姒又恰好有事分不开身,召己只得硬着头皮独自接待这位麻烦的制造者。
纪姜身穿一件大红百蝶穿花的银鼠缎袄,繁复的双翅凤髻上压着一枚大大的嵌红宝累丝赤金钗,耳畔是咣当叮咚的醉绿翡翠珰,腕子上挂着一对重重的嵌珠大金镯。一走进来,满室俱是她的珠光在晃动。
大红色与凤髻本是正室惯用的妆扮,纪姜素来毫无禁忌,如今王后不在宫中,她倒摆起正室的派头了!召己在心中暗自提醒自己,要当心眼前这个女人。
纪姜也在暗暗窥视着这位久闻大名的召国公夫人。只见她皮色莹莹,唇畔含春,一件简单的白底绣靛蓝花团的褙子,素色的挑线裙,也不见佩戴什么首饰,但却整个儿显得风采光华莹然若灿。与那位如芝兰玉树般的召国公颇为相配,看得纪姜又妒又羡。
既是主动拜访,自然要说明来意。纪姜抿着嘴说:“本该早些来拜望夫人,奈何宫中事务繁忙,一直迁延至今。今日上门,实是有一要务需与夫人商议。”
“娘娘哪里的话?自家亲戚,本该常来常往的。有何事请直说无妨。”召己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则暗自戒备。
“昨日,宫门令递进一份奏简,原是镐京驿丞送来的。说是齐侯的妹妹已经到了镐京,在驿馆中已住了近半个月的时间,驿丞觉得那驿馆人多眼杂,这齐姜公主毕竟是要入宫给大王作妃妾的人,一直这么住下去怕是不妥。催促宫中能否派人将她接进来。可大王与王后都不在宫里,此等大事,我也不敢自专,所以才来与夫人商议。”纪姜吹了口茶,抬眼看看召己的反应。
这的确是个难题。周王虽答应了齐侯献妹入宫,可也没说准到底纳不纳她,给个什么位分,只言片语都没有。可是一个齐国少女,又是准宫妃的身份,若住在驿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召己皱起了眉头,思索片刻,终于打定了主意不接这烫手的山芋。
“娘娘,此事乃内宫事务,我一介外人,怎好作这个主?还是按娘娘的意思办吧!大王临行前不是有话吗?让娘娘您照管六宫妃嫔,我不过来尽尽亲戚的本分,帮个忙而已。大主意还得是您拿!”召己的话颇有艺术性。
她这反应倒也不出纪姜的意料,她淡淡地笑了笑:“可不是吗?我想着毕竟是准备给大王做妃的女子,不好老搁在宫外,那怎么行?我欲派人接她入宫来,奈何那驿馆有规矩,还是要请动王后娘娘的玺印,才能接人呢!”
召己的唇角抽动了一下,她忽地明白了一点,莫非纪姜是想借此事将王后玺印拿到手?后头究竟还有何图谋?可她这理由听上去冠冕堂皇,一时找不到理由拒绝呀!她想了想,直言道:“不瞒娘娘说,王后姑姑的确将凤印交予我保管,只是我怕自己对宫中人事不熟悉,恐其中有失,便将印玺皆置于东宫。何况,姑姑临行时特意交代过,王后玺印事关重大,若要动用,定要知会太子。您看------”
“一点小事罢了,为何要如此惊动呢?”纪姜心中暗恨对方滑不溜手,却也无计可施。
末了,二人商定由驿丞直接上书东宫,再由太子出令,纪姜派人手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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