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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七 逃奴


来人正是王后家臣獳羊肩。召伯虎先引他入里间看了看尚处于熟睡中的姬胡,二人这才坐于案几前低声密语。

        “承蒙少傅大人悉心照顾,王后一直悬着心呢!”獳羊肩万分感激。

        “虎一时不察,竟让太子尾随车中,惭愧不已!”召伯虎说的是真话。

        “太子任性妄为,这不是大人的错!”

        二人谦让一番,这才切入正题。召伯虎问:“家臣大人此来,是要带太子归宫么?”

        “非也。大王与王后已决定让太子跟随大人,您何时班师,太子何时归宫。此来是奉王后之命,前往番国送信的。”

        “哦?王后有何布置?”

        “王后密令番子带领军队设法拖住楚军,迟滞其行军速度,以给召公子您集结军队争取时间。”

        召伯虎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内心的感受了,怎么远在镐京的王后才知晓他目前所处的困境,并如此及时地伸出援手呢?难道她能掐会算吗?到了此时,他才是彻底服了:“王后运筹帷幄,臣不如也。”

        “对了,这一路上是否顺利?”獳羊肩假作不经意地问道。

        “这------”召伯虎拿起桌案上的那支竹箭,递了过去:“今日在山腰小径上,不知何人射出一支冷箭。若不是太子持刀挡住,虎只怕此时已横尸榻上矣!”

        “竟有此事?”獳羊肩接过那支箭,仔细端详了一番。此时虽有铁器出现,但因锻造工艺复杂,并未曾大量使用。上流贵族所用大多为铜器,而普通庶民只能用竹木陶器,箭也不例外。绝大多人只能用硬木如桑梓做弓,削竹为箭身,只用铜锡或铁制作箭镞。这支箭看上去与普通猎户所有竹箭并无二致。

        “家臣不妨闻一闻。”召伯虎点拨道。

        獳羊肩将箭身放于鼻下嗅了嗅,点点头说:“有一股海盐的鱼腥味。这有什么不对吗?”

        召伯虎接过箭,缓缓说道:“齐国位于东海之滨,享鱼盐之利,多年来煮海制盐,行销天下。凡齐地之箭,常常会用煮盐之水浸泡,以增加箭身的韧度。”

        獳羊肩听出了些门道:“依召公子的意思,这刺客是从齐地来的?那是谁?齐侯?还是王子皙?”他感觉后背陡然发冷:“那这刺客是冲着太子来的?”

        “不是太子,便是在下。并无二致,此箭家臣带回呈给王后,好早做提防。”

        “诺!我即刻启程,向王后复命!”

        苍茫夜色中,铜绿山脚下的荒野中,晃动着七八个狂奔的身影。他们个个披头散发,身上衣不蔽体,一个个像脱缰的野马般狂奔不已。

        良久,直到回望铜绿山已是一座小小的盆景般大小了,有位年长些的回身对一个青年说:“可以了吧,他们应该没追上来吧?我实在跑不动了!”

        这位青年只有二十出头,身材明显比这些终日食不裹腹的矿奴要健硕得多。他回头看了看远处的铜绿山,喘了口气说:“我是信守诺言的。你们帮我隐匿身份,我答应助你们逃跑,重获自由。如今事已办到,咱们便各奔前程吧!”

        矿奴们面面相觑,还是刚才那位长者说:“不行啊!你送佛送到西,咱们连件衣裳都没有,走不多远怕会招人怀疑,再被抓回去可就没命了!都是夷人,你带我们一起走吧!”

        “是啊是啊!大周对逃奴一向严苛,抓到就是一个死啊!你救救我们吧!”其余矿奴也恳求道。

        青年思索一阵,咬咬嘴唇说:“行!不过你们得什么都听我的,若有不从的话,也是一个死!”他目光中透出一股凛厉的寒光。

        逃奴们战栗着跪下:“是!一切听首领安排!”

        “记着,我叫荣夷,从现在起,你们便是我的死士了!”

        青年正是荣夷。他带领十余名死士出了营丘,昼夜兼程渡过汉水,来到铜绿山。此番他本来是前来察探召伯虎军中的布防情况,不想竟这么巧,在小径处撞见了召伯虎与姬胡。没想到刺杀行动竟如此顺利,当时他搭弓箭的手都有些颤抖。他去过镐京城,见过召伯虎,却没见过太子姬胡。当时姬胡穿戴普通,头发又因为无专人打理而松松散散,他还以为这是召伯虎的书童。因此便将箭靶指向了召伯虎。

        一击不中,幸而有夷人矿奴们搭救,拣回一条命。如今能带着这七八个人和自己留在山下的死士们汇合,也算是意外之喜。走在路上,荣夷开始在脑中策划起下一次行刺的计划。

        清晨,召伯虎梳洗完毕,刚步出房门,便遇见一脸慌张的鄂世子驭方,身后跟着一个满脸惊惧的矿监。

        “出什么事了吗?”召伯虎镇定地问。

        “昨夜,有几名矿奴杀了两个看守,逃往山下去了。那个刺客定混在其中,嘿!”鄂驭方忿忿地一捶掌心:“昨天真该把那批矿奴全都杀了,不留此后患!”

        召伯虎一皱眉:“他们要刺杀的是我,下令赦免的也是我,世子何须如此懊恼?”

        鄂驭方听出了他话中的不悦之意,连忙施礼道:“是驭方失言了!王使大人也是忧心制兵进程,本来此等小事不应来劳烦大人,只因昨日大人遇刺,才不得不来回一声!”

        “算了,眼下诸侯人马正在往铜绿山集结。咱们实在分不出精力来追拿刺客,此事先搁置一边,今后加强警卫即可!”

        “正是正是呢!如此甚好。”鄂驭方似乎也有此意,这样今后无论是谁,也不好再追究周王使者在铜绿山遇刺的责任问题了。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支骑兵队伍正在向前行进。军士们头戴竹木藤条编制的头盔,身上的铠甲大约也并非金属制造,胯下的战马亦是荆楚之地的矮马,不见得高大。只有将领才配穿着的铜甲与铜盔,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茫。楚人出征的队伍,虽略显寒酸,但个个精神抖擞,士气高昂。古铜色的肌肤,块块凸起的肱二头肌,彰显着楚人移居此地数百年间与南方蛮夷融合的成果。

        骑兵队伍后头是戎车队列,约摸有二百辆战车迤逦而行。战车对阵本是北方中原擅长的战术,楚人本无战车,熊渠即位后立志北图,这才发展起战车队伍。因此,楚人的战车比起中原诸国并不算多,也不够坚固。车斗上只能站立一御者,一名车右。只有楚王熊渠所在戎车略大一些,此时他正气宇轩昂地立在戎车车头,身后的红旗上“楚”字迎风飘扬。

        除了幼子因年龄太小而留在丹阳,此次出征熊渠将长子熊康与次子熊红一并带上,可谓是倾巢而出。从鄂城出发已有十天,到现在离铜绿山尚有七八天的路程,对于向来以行路迅捷的楚军来说,可谓是“龟速”了。

        不知不觉间,军队走入一条狭长的山谷之中,两座数百米高的丘陵中间只有约三米宽的通道,估摸着只能容一辆兵车穿过。熊渠勒住马头,传令道:“此处地势险要,易于设伏。康儿,红儿!”

        二子闻令驱车上前:“父王有何吩咐?”

        “你们各带一队人马,前往这两座山中搜寻一番,看看有无伏兵?”

        “得令!”

        一个半时辰过去,熊渠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两个儿子这才喘着气前来回禀:“并无伏兵!但却有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有丢弃的旗幡帷帐。”

        熊红将一面小旗交与父亲,上头绣着一个“番”字。熊渠掷旗于地,怒道:“又是这帮番国狗奴才!哼!己姓枉为‘祝融八姓’之一,竟如此为虎作伥,甘为汉阳诸姬的走狗。我熊渠饶不了他们!”

        险情既已排除,大队人马继续前行。这条山谷夹于两山之中,看不到尽头,只是觉得越往前走,越觉得路窄难行,左右两座山越夹越紧------

突然,前头的骑兵队伍停住了,或许因为停地太猛,后头拉戎车的战马来不及反应,纷纷抬蹄嘶鸣,以示反抗。熊渠猝不及防来了个急刹车,不由破口大骂:“他娘的,怎么了?”

        前哨来报:“报大王,前面有巨石堵住山隘,无法通行。”

        熊渠带着二子骑马急急往前,原来狭窄的山路在一个向右急转弯之后,便是一个更窄的不到两米的隘口。这个口子现在被一块巨石堵得实实的,莫说兵车,就是一人一马也无法推进一步。且这块巨石体积庞大,如一座石头小山,重量怎么也有十万石以上,根本推不动。不用说,这必是番国军队打前哨的战果。

        “这些番狗,不敢和咱们硬碰硬,尽搞这些下作手段。先前伏击两回吃了大亏,接下来便只会砍浮桥,凿渡舟,如今就只会推石头堵路了。”回数这一路上被番军骚扰的经历,年轻气盛的熊康是气愤不已。

        熊渠也不言语,向次子一伸手:“红儿,取我弓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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