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私爱

是的，这一切本来和萧琦毫无关系。

        这个世上每天都有人出生，亦有人死去，只有那个人身边的人会感到悲伤痛苦，但对于其他无关的人、疏远的人，这不过是“别人家的事”。

        人心不能太软，不能太悲天悯人，这个道理萧琦是在爷爷去世后明白的。

        有一段时间，萧琦经常跟着奶奶去医院看望住院的爷爷。萧琦长大后才发现那条路其实并不远，坐公交车大约有5、6站，但萧琦小时候却觉得那条路十分漫长。他怀里抱着奶奶给爷爷熬的粥，在颠簸的公交车上看向窗外，看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向后飞逝——从那个时候起，萧琦其实就很喜欢一边坐车，一边看窗外的风景了。

        应该没有几个孩子会喜欢医院的氛围，萧琦也如是。萧琦不知道奶奶对医院是什么感受，他只是一直默默地跟着奶奶，每次都走同样的路线，要转好几个弯，再上好几层楼。一路上，他忍不住四处张望，每次去看爷爷，他们总会经过一个大厅，在那里有许

        多正在打吊瓶的人，有的人很老很老，看起来很奄奄一息，甚至让人不知是否还活着。萧琦对那场景很是恐惧，但又每每忍不住去看。那场景被他深深地刻在脑海中……后来回想起来，萧琦觉得每当自己看向那些虚弱对了老人时，或许都会联想到自己的爷爷奶奶，这会勾起他内心最强烈的恐惧，但同时他的潜意识也在不断鼓动着他去面对，因为这将是他人生中将要面对的最大难关。

        萧琦和别的孩子有许多不同，其中一点便是别的孩子的父母大多30多岁，而萧琦的家长都已经60多岁了，萧琦从小就有一种埋藏在心底的不安和焦虑，只要爷爷奶奶不在视线范围内，这种焦虑就会一点点在心中发酵、扩大、蔓延。仿佛一会儿不见，爷爷奶奶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一样。但萧琦并不能理解什么是“消失”，就像当时他也不理解爷爷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样。

        爷爷去世了，留下萧琦和奶奶两人相依为命。奶奶是个极为坚强的女性，在幼小的萧琦眼中，奶奶简直是一个超人。虽然在爷爷去世那天和之后的三天，奶奶每天都大哭一场，但在这之后，奶奶就再也没有像那样哭过，她似乎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开始奋力迎接日后的生活，她要活下去，要尽快适应只有她和孙子两人的生活，因此她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过度悲伤。对萧琦来说，从爷爷去世后开始，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萧琦心中都可以看作一个整体，每当回想起过去，这一段漫长的时光都会作为一个整体出现在萧琦的回忆中。大概是从萧琦上小学到上高中，这段时光对萧琦而言是相对快乐的，对萧琦来说，快乐很简单，就是每天放学后可以吃到奶奶亲手做的饭菜，每天晚上可以和奶奶一起读书看报，和奶奶谈天，第二天早上起床后走出家门，看到奶奶和一群老太太在院子里练太极拳。但是萧琦后来渐渐明白，他的那段快乐的时光绝对是奶奶咬着牙，付出了无数艰辛才换来的。

        一个人如果过分沉浸在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中，就没办法迈开脚步继续生活。这个道理并没有人亲口告诉萧琦，是萧琦通过观察奶奶总结出的结论。如果在自己的父亲和爷爷去世后，奶奶都一直沉浸在悲伤中，那么也许萧琦根本就不能长大，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相对安稳地长大。

        失去爷爷，萧琦也感到无比难过，这使他对未来有一天可能失去奶奶这件事更加恐惧，但奶奶一直在用行动告诉萧琦——不能太过脆弱。

        有很多情绪萧琦都会选择藏在心里，也许不哭出来，就会渐渐变得坚强。尽量明确自己生活的目标，不要花费太多时间去做无用之事，不断地选择，调整，再次明确前进的方向……这是萧琦在过往的人生中总结出的生活方式。

        可是，为什么一个本来和自己毫无关系，才认识几天的小女孩会让此时的他感到这样难过？他不是从很早就明白，不要无畏地浪费感情，不要花过多精力在无用的事情上吗？自己不是除了奶奶，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不在乎吗？包括他自己，连他自己他都可以不在乎……可是现在，他却觉得有种胸口闷闷的感觉，忽然，他跑出房间，一口气冲到楼下。在住院部的门口，萧琦双手叉着腰，微微弯下身子，急促地喘着气……

        户外清新的空气让他胸口的憋闷稍微缓解了些，他抬头仰望天空。身边陆陆续续有向住院部里走的人，有坐着轮椅的，有手里那种几张单子，边看边急促地向里走的，也有提着水果花篮左顾右盼地慢慢地走进去的……萧琦的面前是一条不算宽也不算窄的马路，街上车水马龙，鸣笛声此起彼伏，在这诺大的晴空下，在人海茫茫中，萧琦的心头涌上一种深深的孤独，他真想对着天空大喊，将心中的郁闷一股脑全部宣泄。他渴望自由，虽然他说不清自由究竟是什么，但他现在能够深刻地体会到被束缚的感觉。

        萧琦意识到，原来除了奶奶，自己心里也是会在意别人的，他过去一直刻意回避这一点：白璐也好，李哲也好，小桃也好，甚至是陈时宇，他的室友，老师，同学……他过去不会承认自己在意他们，他觉得这会消耗自己的精力，让自己产生沉重的负担。但是嘉嘉这个小小的女孩让萧琦忽然察觉到，原来自己并不是孤立地生活在这个世上。他并不是孤独一个人，他的心并非只因奶奶而起伏跳动，除了奶奶，他还能因别人而感受到那种独特的感觉——时而心口酥酥暖暖、时而焦急而担忧，因他人的快乐而快乐，因他人的悲伤而悲伤——爱的感觉，原来在他心中尚存，而且并非像他以为的那样，只局限在奶奶身上。

        太过强烈的私爱，有时不仅会成为束缚自己的枷锁，还会成为伤害他人的内因。萧琦忽然隐约领悟到这个道理，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稍微能理解姑姑和伯伯的行为了。

        好像只是隐约打开了窗子的一道缝，萧琦忽然感到自己稍稍明白了一点姑姑和伯伯的内心世界。

        萧茹为了给她的儿子，也就是萧琦几乎未曾谋面的表兄买房子，贷了大笔款项。那座房子面积不小，价格高昂，是萧琦的表兄与萧琦同样未曾谋面过的嫂子执意要求买下的。为了尽早还清贷款，萧茹尝试在股市中寻求机会，结果却愈套愈深。倘若她对自己的儿子没有那样偏宠，没有耗费巨额资金满足儿子的欲望，也许今日她就不会面对遗产如此疯狂。

        而萧寒，他也有自己不能落入穷困的理由，那便是萧琦的堂姐以及他的外甥。他也有他要守护的家庭，尽管生意上的失败应该由他自己承担责任，但他同样本来有权从奶奶那里继承一笔遗产以缓解他的窘迫。

        萧琦现在忽然明白，他们的确是为了钱，但又不仅仅是为了钱。他们有其追求金钱的理由，那便是私爱，这一点萧琦很难说自己比他们高尚到哪里去。一直以来，他不也是只站在自己的视角，从没有真正试着理解姑姑和伯伯行为背后的动机吗？

        是不是有一天能走出私爱的制约，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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