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萌萌才三岁不到，一双眼睛大大的，黑眼珠子尤其大，像后来年轻人带的美瞳，皮肤也是雪白雪白，韩学礼以前最喜欢说，女儿像她。

        这会儿的人含蓄，韩学礼说“她”的时候，脸瞬间就红了。

        可仔细看，萌萌长得确实有七八分像自己，剩下那么两三分就是像爸爸，韩学礼在哪里都能讨人喜欢。

        这样的孩子，却不讨亲奶奶的喜欢。

        母鸡有十好几只，就算淡季一天再少也有四五只鸡蛋，旺季只会更多。

        家里也从不缺鸡蛋，唐小丽拿了两只鸡蛋，又拿出来个大瓷碗，韩萌萌盯着黄澄澄的鸡蛋水儿，就一直在吞口水。

        若不是杀了个回马枪，她也不知道婆婆给老二家的开小灶，这种事儿以前估摸着也没少干。

        明明都是孙辈，区别从一颗鸡蛋都能看得出来，在老人心目中的差别。

        这会儿的孩子馋呐，一颗花生都要细嚼慢咽了吃。

        没有开过小灶的孩子就更馋了。

        韩萌萌一直垫着小脚丫子，快乐的跟着妈妈。

        鸡蛋羹蒸好了以后洒上一圈儿酱油跟香油，那味道别提多勾人了。

        唐小丽喂萌萌，萌萌又要让妈妈吃一口，母女两个推来推去。

        “妈妈，蛋蛋好好吃。”

        “放心，咱们家以后经常有蛋蛋吃。”唐小丽憋住了眼泪。

        牛奶、鸡蛋、奶粉，一样都不会短了你的。

        一碗鸡蛋羹下肚，韩萌萌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肚皮，冲妈妈甜甜的笑着，这么小的孩子，如果没了妈会变成怎么样？

        想想长大变成那样的韩萌萌，唐小丽心脏一阵阵抽痛，她是那么爱女儿，为什么会浑浑噩噩的要离开她？

        书里面描述的很多场景都很纸片人，像是格式剧情硬套进她脑海中一样。

        给蛇头的五百块大部分是借来的，给孩子喂饱饭，唐小丽就跑到亲戚家把钱还了。

        无债一身轻，她身上最后剩下来一百二十块钱，这就是她全部的家当。

        要去羊城，这钱肯定不够。

        租个房子一个月至少要十块，还要吃喝拉撒，孩子还要读书，转眼就能花没，到时候孩子大人一起受苦，这小渔村发展起来还要十几二十年功夫，她总不能抱着个希望守到天荒地老吧。

        现在还是要去城市。

        小的先吃饱，大人得等韩大金韩学文父子两回来了一起吃。

        唐小丽跟韩学美打理家里的菜园子养鸡，家务也是两人包干，一天忙到晚。

        韩大金在家务农，兄弟三个的土地都在一起耕种，农忙起来全家人要一起干，暑假时候韩学礼也会回来，刚好能赶上双抢秋收，家里最忙的时候。

        另外前几年韩学礼带着韩学文学开车，现在他在糖厂上班。

        拿着工资以后，韩学文两口子就有些变了，看不起农民，再后来两人都进了糖厂，户口也一并转到了厂里，当时流行吃供应量的城镇户口，书里面写到九几年下岗潮来临，夫妻双双下岗，只能回来啃老。

        当时已经快六十岁的韩大金，不得不养着韩学文一家。

        到后来村里拆迁，跟韩大金同辈儿的都成了拆迁户，拿着几套房子收租日子都过得不错，一般般的也都拿着房租混日子，环游世界的，享受生活的，韩大金却在韩学文的怂恿下，一套套的卖房，从单价一万开始卖，每卖掉一套都觉得自己赶上了好价钱，一套套的又给小儿子败光，村拆迁户他家过得算比较惨了。

        后来韩学礼创业，倒是带着韩学文干了几年，但韩学文没什么能力跟着混日子不说，在他嘴里自己可真是帮了哥哥太大的忙，韩学礼没他啥事儿也干不成，多亏一张嘴。

        韩大金还没进门，韩学美就迎了上去，接过来爸爸手里的锄头，又送上一杯凉开水。

        萌萌也跑过去迎爷爷。

        唐小丽刚从外头回来，看见了这一幕，叫了一声：“爸。”

        两世，韩大金对她这个儿媳妇都不错。

        看见儿媳妇在家，韩大金先是有些惊讶，转眼就笑容堆上了脸，看得出来唐小丽没走他还是挺高兴的：“怎么回事，怎么没走？”

        唐小丽道：“我走到半路，还是舍不得萌萌，就没去。”

        陈雪华忙问：“钱呢？”

        唐小丽：“还了。”

        听说连借来的钱都还了，陈雪华那张脸拉得老长，在厨房里头嘟囔着，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去港城这事儿她是支持的，她有自己的小九九，她去了也会给萌萌寄抚养费，只要她闺女在这里，唐小丽就不能不管她，回不来干脆让老大换个媳妇好了，学礼现在可是大学生！

        韩大金挺高兴，难得夸了媳妇：“不去好，不去好。”

        陈雪华听见了，又要念叨几句，都在家里混饭吃怎么得了。

        否定女人地位的永远是女人，在婆婆看来，打理半亩地的菜园子，带娃做饭洗衣就是没有任何贡献的混饭人。

        韩大金多嘴跟她争辩了几句，陈雪华就更不高兴了，对韩大金使眼色。

        公公就不敢说话了。

        韩学文一直不吭声，从读书开始就是大哥出色，他一直比着大哥来的，无奈人家考上大学了，自己还在厂里摊着，不过他也不打算跟大哥一家患难与共了，兄弟之间的感情也是挺塑料的，等大哥毕业参加工作了又是猴年马月的事情，谁知道以后能不能沾光呢。

        再说了，大哥就一个闺女，以后家里的还不得都是他的。

        哪怕现在不帮着大哥，以后大哥还能不能拉扯小勇不成？

        家里的财务大权以前是老人管着，可韩学礼一考上大学老二家里就闹着要分家，那意思不要太明显，无非是嫌老大家里现在没人拿工资，拖后腿了。韩学礼考上大学以前在糖厂当技术员，一月工资七十二，考上大学以后糖厂为了以示嘉奖，给了三十块钱的补贴，一年领十个月，这钱能够拿两年，去年拿回来以后陈雪华就说要充当家用，然后吃干抹净不给钱，在她嘴里老大家三位又成了毫无贡献的软饭群众。

        吃过晚饭，唐小丽带着萌萌回了自己的屋子。

        鸡蛋羹给孩子吃饱了，晚饭也就没吃太多，不过韩家的大锅饭寡淡，尽管现在不差钱陈雪华也舍不得吃点好的，自己姑娘瘦不拉几的还傻乎乎的给儿媳妇开小灶。

        殊不知陈晓柔心里怎么想呢。

        那本书里形容了这对婆媳的塑料关系，陈雪华是真心疼爱老二，也想让老二给她养老，几乎是全部身家都给了老二，无奈就是忘记给陈晓柔过了个生日，就被人判定婆婆虚情假意，丢了一句“反正别指望我给她养老”。

        丢这话时，家里头的财产给老二一家给捞了个干净。

        韩学文两口子真是一路货色。

        吃完饭，帮忙整理了一番才回到住处。

        分房的时候韩学文死活不要分走，说是要孝顺父母，韩学礼也不说什么，自己拿走了老房子搬了。

        新一点的，也就是现在二老跟韩学文住的房子是二十年前盖的，这房子自然是要留给韩学文娶媳妇，结婚前韩学礼自己弄来了木材，把主卧室里面装修了一番，铺上了木地板，顶上还挂上了白板，窗户也重新加大了，住起来比老宅更舒服更敞亮，看着新装修韩学文又嫉妒的不得了，觉得爷爷奶奶这边地方大又敞亮。

        看吧这人，总惦记着别人的好。

        韩学文想得没错，拆迁的时候这一块比老宅子值钱多了。

        可就是因为是土坯房，唐小丽一度很嫌弃它。

        等再一次走进来时，那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这里又熟悉，又陌生。

        曾经生活在这里好几年，又在记忆中却离开了几十年，重新回到这里的时候像是见到了个故人。

        这个小房子，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

        房间里头的陈设简单朴素，衣柜，桌子，床，一切都是结婚时韩学礼新办的，卧室最里头是架子床，从萌萌出生以后就跟着夫妻两个睡，刚开始睡最里头，后来睡在夫妻两人中间，好像从某个时候开始，两人的关系开始变淡了。

        唐小丽是个亲情感很淡的人，对旁人的需要并没有别人那么多。

        但是从萌萌出生以后她有了在乎的人，把所有的精力跟心血都放在女儿身上。

        或许韩学礼觉得自己被忽视，也感受到了她的冷漠。

        正好这个时候考上了大学，两人长期异地，长期分居导致两人的关系越发疏远。

        书里面提到了这个房子，当时刘梅艳提出来要买，唐小丽毫不犹豫就让她买走了，这其中都没有征求过韩学礼的同意，其实这个剧情她是想不通的，她确实干不出这么出格的事情出来。

        萌萌突然开口，抬起头，大眼睛看着她：“妈妈还会去做嘢吗？”

        这孩子今天特别黏人，难道是因为这个？

        萌萌还很小，不懂去港城的意义，但是当她听说妈妈不会回来的时候，任何好的东西对她来说都失去了吸引力，对于这么小的孩子而言，只有妈妈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唐小丽低着头，亲了亲萌萌的小脸蛋：“妈妈不去港城，但是妈妈要去羊城。”

        不管她跟韩学礼的结局如何，她还是会去大城市。

        她从羊城过来，最终也会回到那个城市，要让自己跟女儿都过上好生活。

        萌萌漂亮的大眼睛瞬间变黯淡。

        唐小丽抱了抱孩子：“咱们一起去羊城，去找爸爸，到时候我们可以天天跟爸爸在一起，妈妈会送你上幼儿园，给你买新衣服穿，咱们每天都能吃上蛋蛋和牛奶，不管任何时候妈妈都会陪着你。”

        比起这个天天带着她的妈妈，女儿可是更黏着丈夫呢。

        听到要去找爸爸，那双大眼睛瞬间鲜活了。

        比鸡蛋和牛奶更好的就是爸爸！

        唐小丽抱着女儿亲了亲，又拿出搪瓷杯给她倒了牛奶喝，这个时候的牛奶是放在盐水瓶里面的，这种天气还能放上几天，萌萌人小一杯一口气喝不完，唐小丽接着她没喝完的喝了，这个年代的东西真材实料，鲜奶的奶香味十足。

        好东西可不能浪费。

        以前这么奢侈的东西她可舍不得买给女儿喝。

        在那本书里说，喝牛奶对小孩子很好，“唐小丽”身边的人都给孩子买配方奶，喝到三四岁，大一点才定鲜牛奶，萌萌断奶早，吃辅食的时候营养又没跟上，当时找婆婆要鸡蛋，婆婆怎么说来着？

        “家里一天才几个鸡蛋，紧着这个吃，那个难道不吃？”

        意思是家里两个娃，一天两个鸡蛋的开销太大。

        两个媳妇前后脚进门，老二媳妇怀孕早，生的时候比唐小丽早了两个月，伺候完陈晓柔的月子，陈雪华死活就不肯伺候老大媳妇了，一口一个老命都快没了，其实当时的她也才三十九，后来是韩学礼天天下河去洗尿布，又是韩学礼给她煮小米粥，甚至连给女儿洗澡都是韩学礼亲自来。

        这么疼爱女儿的男人，怎么会在她离开以后迅速跟刘梅艳在一起呢？

        萌萌喝完牛奶，主动洗了杯子，虽然洗的马马虎虎，回来还很讨好的把杯子还给妈妈，眼睛亮晶晶的：“妈妈，杯杯洗好了！”

        唐小丽接过来杯子，鼻子酸酸的。

        萌萌问：“妈妈，我们现在可以去羊城了吗？”

        “今天可以见到爸爸了吗？”

        “你想爸爸了？”唐小丽问。

        “想爸爸，也想妈妈。”

        她已经干完活了，是不是马上就能见到爸爸了？

        天真的孩子啊，还以为今天就能去呢。

        唐小丽抱住她，紧紧的抱住了她：“很快就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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