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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堪堪拂晓而过,朝曦无出,六安县下起了不小的春雨,幸好程鹏命人将两名死者搬回县府,这才免于尸体被破坏。

        怀明望向远方,翻滚在灰云之中的闪雷若隐若现,潮湿的味道弥绕着鼻端,浸骨的寒凉,像极了暴雨前的作息,“阿弥陀佛。”他低声呢喃,似乎老天也在为逝去的人哀声鸣悼。

        熟悉的馨和院,地上干涸的血渍正在被雨水一点一滴冲刷着,院里摇曳的杜鹃花被刮落了许多一簇一簇娇小的鲜艳花朵,在雨中显得寥落。

        青瓦朱檐下续续流淌冰凉的雨水,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藕荷的绣鞋,鞋头的丁香花顿时被晕染成一圈深色,飘飘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色凝重。

        离得不远的怀明自然注意到了身衣单薄的女子,薄唇抿了抿,跨大步上前,一言不发地取自外衫披在她的肩上。

        暖意包裹,她瞬间回神,抬起首,未涂脂红的桃唇此刻显得有些苍白,双眸一扫而过那剃得光亮的脑袋,“多谢……公子。”

        男人满怀负疚地说道:“十分抱歉,我……”飘飘直接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公子不必抱愧,江湖人心难测,提防藏名是件很平常的事情。”雨声滂沱,先前娇媚的颜颊而今添了几分恬静,给人一种乖顺灵巧的感觉。

        怀明:“飘飘姑娘年纪轻轻,独掌酒馆,想必家人对你很是骄傲。”

        嫩白的指尖微凉,蒲扇似的弯睫低垂轻颤,面上却婉然笑道:“小女子是孤儿出身,哪有什么家人。”

        怀明顷刻沉默着,他长年不与女子打交道,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对不住,飘飘姑娘,我说错话令你伤心。”男人脸上泛起的红晕由耳根蔓延至白净的脸庞,比涂上女人的胭脂还要绯俊。

        飘飘见状,噗嗤一声提袖捂唇笑了出来,盈盈笑声如清泉,看着她笑得双眸弯弯如月,温柔的眉宇里不禁也染上了笑意。

        二人之间氛围相处融洽,但很快,这局面被凛冽而归的程捕头打断了去。

        程鹏抖落着笠帽上的雨珠,布靴子沁了水,难受得慌,他率直走向屋檐下郎才女貌的二人,“飘飘掌柜,你在这正好,我有事问你。”程鹏昂了昂有浅浅沟壑的下巴。

        女子听着他不客气的腔调,唇瓣抿了抿,笑意渐浅,软糯女声带着丝丝冷漠,“程捕头想知道什么?”

        “水云宗的人是什么时候投宿?住哪几间房?”

        飘飘道出实话:“……三日前,加上丁三少一共六人,俩人住一间,三间房都在馨和院的二楼,我本想给他们住我新修筑的里院上房,但丁三少不太情愿,说他住不惯新地方。”她想了想,接着说:“就昨天,他们还拉回两马箱货,说是县里的客商要他们送到京城,三少可紧张了,嘱咐手下要轮流看管。”

        其余二人的目光顺势朝着徜在雨水之中,渐起水花不断的两个大马箱,马箱很普通,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我问了你的馆小二,昨晚那俩小子吃了一些饭菜之外,还要了一壶热酒,是你新出呈的梅子酒。”

        她露出一抹讥笑,眼神不屑:“怎么?这是怀疑我?”

        “若是有人在中间下毒,最有嫌疑的,定是馆中之人。”

        “照程捕头这么说的话,我也是有嫌疑的。”怀明神色淡然地开口。

        程鹏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和尚见得不少,但风华俊逸的模样,确实鲜有,“大师当时除了看见两位死者倒地之外,再无其他可疑?”

        怀明蹙起眉宇,墨眸微微低垂,陷入沉思,须臾过后,他瞥了一眼在旁静听的飘飘,神情略有些复杂,“虽然我没看见什么,但是,我闻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

        男人双眼一亮,瞬间来了精神,“什么味道?”

        “……似乎是一点甜甜的气味。”

        “甜的?”

        生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袖口,飘飘不着痕迹地开口:“会不会是我酒窖里发出来的?”她的目光移向角落的酒窖木门。

        他摇了摇头,否认飘飘的说法,“不是酒的甜味。”那甜味称不上浓烈,甚至可以说微乎其微,“或许是我闻错了。”

        另一边。

        客厢里,丁修文面色难看,其余几人均低着脑袋不敢出声,半晌凝重过去,男人压着嗓子说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透露一句。”

        “如果让程捕头他们知道了,该如何是好?”个头不高,面上有颗痦子的中年男子一脸担忧地问道。

        “姓程的软硬不吃,不是个善茬,在他面前,把嘴给老子闭紧了。”他揉了揉褶皱的眉宇,眼睛布满血丝,“至于阿虎和木子的死,暂时放一边,从现在开始,不要吃酒馆里的东西,尤其是那个女人,她绝不简单。”

        丁修文让其他三人出去打探消息,自己则留在房内,他的头隐隐作痛,闭上双目,掩盖住将要溢出的烦躁,明明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怎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痦子男出房门不远,便和另外两人分道扬镳,他可不爱听丁三少的话,面貌老实的他在外人面前唯唯诺诺,但实际上,吃喝嫖赌样样齐全,小心思多得很。

        雨水渐渐收了尾,痦子男来到馨和院,小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马箱之处,发黄的牙齿咬起坑坑洼洼的大拇指,眸里闪烁着不明亮光,似乎在打量什么主意。

        男人深吸一口气,率直走进仵房,映入眼帘的是两具剖开的尸体,惨白的皮肤,向外翻出殷红的血肉,一件件心肝被取出,浑重的腥气伴随着艾叶浓烈的熏香萦绕着整个房间。

        冯伯放下手中染血的刀,除落面上的口布,用水清洗干净手指。

        程鹏见状连忙靠近,“冯伯,尸体检验如何?”

        冯伯瞅了他一眼,“还是最初的判断,中毒死的。”他拿起桌上的参茶,润了润口,继续道:“他们身上没有激烈反抗和其他可疑的痕迹,应该不是被人灌毒或者意外,我剖开他们的腹肠看过,这毒性十分凶猛,可在小半柱香内令人穿肠破肚,他们吃喝过什么东西,已经完全看不出。”

        程鹏立即让几个手下把酒馆里的吃食酒水通通要了回来,再安排人好生看住酒馆上下,他有种感觉,事情恐将有后续。

        冯伯从外面带了几笼子的鸡兔,给它们逐一喂了酒水和剩菜,一炷香过去,几只兔子也只是瘫倒地上醉死过去,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看着这一幕,程鹏猜测,毒物应是被凶手毁尸灭迹,如此一来,酒馆里的人都有作案的嫌疑,这可大大增加他们抓捕犯人的难度。

        伴随脑瓜子嗡嗡作响,一日时辰下来,昏色渐暗,馆内二十多口人一一问了口述,毫无有用的线索,或许,他该与那自称怀明的和尚谈一谈。

        不过是过了一晚,程鹏刚刚睁开眼,便有手下匆匆忙忙赶来敲响自己小居所的大门,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心感不妙,听完手下慌张的叙述,他顾不上油头邋遢,披上未洗的外衣,赶到万里香酒馆。

        死去的人是万里香酒馆的小二,名叫周仁,无父无母,被人发现的时候,全身僵硬冰冷,身上的尸斑大片浮现,已然死去几个时辰之久。

        刚及弱冠,身形不高的周仁伏尸于如心院的水井,不同之前中毒身亡的二人,他是被人一刀割喉,头朝井里,流出的鲜血沿井直下,将井水染成涟漪血红,这一幕让程鹏不禁想起,老母亲在家中宰鸡,割喉放血,那鸡不停颤抖着身子,直至血流干的样子。

        他想,当时的周仁应是痛苦挣扎了好一番,井边到处都是周仁留下的血红掌印,程鹏转了一大圈,可惜没找到凶器。

        闻讯而来的飘飘见到此景,她极力想止住心中升起的悲凉,却忍不住眼圈泛红,贝齿轻颤,眸底水波充盈,忧怜之相令在场的男人心生疼意,不免难过。

        碗大的豁口子,红肉外翻,周仁的死还刺激到酒馆里另一位小姑娘,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扎着双发髻的模样,瞬间被这惨状引起尖叫,嘴里哭喊着:“周仁哥哥。”

        程鹏两耳被哭声萦绕,神态逐渐有些不耐烦,“行了,行了,要哭站一边去,别耽搁我们办案。”

        沉浸在哀恸中的女子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眶瞪向他,嗓子沙哑地说道:“程捕头,这便是你的办事能力吗?你让我的人在监管之下被杀,你们竟一点也觉察不到凶手!”

        指责像狂风暴雨袭来,程鹏内心却毫无波澜,他扯了扯嘴角,满眼的无情,“凶手我自会抓住,还请掌柜多加配合。”

        匆匆赶来的鹰子将怒火中烧的女人及时拉住,“鹏哥,多多见谅,掌柜当周仁是自己的弟弟,难免情绪失控。”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绕开挡路的二人,吩咐手下把周仁的尸体搬回仵房,冯伯上了年纪,有案子的时候一般不会早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大人怕是要揪着他耳朵子使劲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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