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冲冠一怒
第二百零七章 冲冠一怒
天宝九年的新年,李庆安是在碎叶城和唐军将士们一起度过,经历了近三个月的忙碌,碎叶城的局势已经渐渐稳定,十七名从北庭抽调来的文官已经适应了碎叶的环境,各种政事军务也慢慢走上正轨,二月初,随着最朝廷正式的任命和封赏到来,兵部召已升为冠军大将军的李庆安回京述职,他便将碎叶之事完全托付给了已获得正式任命为碎叶都督的段秀实,启程返回北庭,他将在北庭短暂停留后,直接进京。
二月中旬,李庆安率一万凯旋的大军抵达了月弓城,二月的月弓城依然被皑皑白雪覆盖,但春的气息已经传到这里,冰雪下,小溪开始潺潺流动,森林和草甸上已经出现了成群的羚羊,一望无际的森林中上空,一群群鸟儿在嬉戏飞翔,鸣叫声响彻山涧。
抵达月弓城,唐军将在这里休整三天,然后继续向东南进发,这天上午,几队数百名从北庭金满县归来的粟特商人也趁着冰雪开始融化的机会来到了月弓城,大群骆驼和货物的抵达,使月弓城变得热闹起来,李庆安正在城头巡视,忽然一名士兵从副城远远跑来,“大将军!”
“什么事?”
“大将军!”士兵在城下仰头大喊:“你的妹妹来了,在副城。”
“妹妹?”李庆安一怔,这是谁来了?小莲?还是如诗如画,他不及思索,立刻跑下了城楼,跟着士兵向副城快步走去。
越过一座山坡时,便远远看见一个穿着红裙的女子向这边奔来,女子也见到了他,挥舞着手,激动的欢叫着,仿佛一只迷途中发现了归林的小鸟。
“明珠!”
李庆安愣住了,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是明珠,她不是在长安吗?竟万里迢迢跑来北庭,出了什么事?
“李大哥!”
明珠一头扑进他怀着,激动得哭了起来,两个月的艰难跋涉,两个月风剑霜刀的侵袭,让她吃尽了苦头,如今苦尽甘来,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人,怎么不令她激动万分。
“明珠,冷静点,先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大哥,快救救姐姐!”明珠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她只觉两腿发软,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明月!”李庆安大吃一惊,他抓住明珠的胳膊问道:“明月出什么事了?”
“将军,回城去说吧!”一名士兵小声提醒。
李庆安这才发现明珠脸上红得有些不正常,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竟是入手滚烫,“快!快进城去。”李庆安扶着她向城内奔去。
房间里,军医给明珠看过了,是太过劳累,又受了风寒,明珠躺在被子里,一边抹眼泪,一边对李庆安述说着长安发生的事情。
“皇帝封我爹爹为相国,又下旨让我姐姐和亲葛逻禄,爹爹说这是葛逻禄王子看中了姐姐,皇帝为了安抚葛逻禄人便答应了这门亲事,姐姐为了家族的存亡,被迫答应了父亲,可是我知道,她绝不会下嫁胡蛮,李大哥,这会把姐姐逼死的啊!求求你让皇帝取消这门亲事,姐姐实在太可怜了。”
李庆安抚摸着手上一络青丝,青丝上还留有明月的一丝幽香,这是她把生命托付给了自己,一股盛怒在李庆安的心中升腾,葛逻禄人竟敢抢自己的女人,谋刺逻些还指定明月下嫁,不用说,这就是针对自己的报复,自己的宽仁竟换来了葛逻禄人的羞辱。
李庆安的拳头几乎要捏碎,‘葛逻禄人!’
他蓦然转身令道:“传我的命令,大军集结,血洗葛逻禄!”
当天下午,一万唐军骑兵出发了,他们的目标已经不再是北庭,而是东北方向的葛逻禄,五天后,一万骑兵越过了多坦岭,距葛逻禄的牙帐已不足两百里,葛逻禄酋长谋刺黑山闻讯,慌忙派使者来见李庆安。
使者被唐军押进了大帐,一进帐,使者跪下磕头道:“将军,葛逻禄遵从将军的命令,从不敢逾越边界一步,将军却来兴兵问罪,这是为何?”
李庆安怒道:“葛逻禄欲夺我妻,安能无罪?”
使者大惊,“将军,这是从何说起,葛逻禄怎敢夺将军之妻?”
“去问你们酋长,他比谁都清楚!”
李庆安咬牙切齿道:“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不给我解释清楚,我当发北庭大军讨伐葛逻禄,杀你们鸡犬不留!”
使者吓得逃回了牙帐,谋刺黑山心急如焚,他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使臣奔回,便急问道:“问清了吗?李庆安为何率兵前来?”
“回禀大酋长,李将军说我们葛逻禄抢他妻子,他盛怒之极。”
谋刺黑山大吃一惊,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抢北庭节度使的妻子,难道是有人私自所为,他不禁勃然大怒,吼道:“是谁!是谁干的?”
“父亲,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谋刺思翰快步走了进来,他上前给父亲行一礼,“父亲,这件事我很清楚?”
“你说,是怎么回事?”
“父亲,还记得上次我和大哥去长安吗?大哥在长安看中了一个女人,后来得知这个女人竟是李庆安的未婚妻,我苦劝大哥不能惹怒李庆安,可大哥却说,正因为是李庆安的女人他才更要得到手,他回来便偷父亲的印章,伪造国书向大唐求亲。”
“混蛋!”
谋刺黑山气得暴跳如雷,他发疯似的吼叫道:“把那个逆子给我抓来!抓来!”
谋刺思翰见时机已到,他再次煽风点火道:“父亲,大哥是因为上次李庆安抓了他的女人,他便刻意报复,他为了一己之仇,却把我们葛逻禄推入深渊,若想妥善解决此事,非大哥向李庆安请罪不可。”
这时,十几名士兵将谋刺逻多押了进来,他进帐大喊:“父亲,你抓我干什么,我又没犯什么罪?”
“你还敢说没犯罪?”
谋刺黑山冲上去劈头盖脸几个耳光打去,指着破口大骂:“你这个狗东西,是谁让你去夺李庆安的女人,你自己不想活,就去死,你别害了我们全族人!”
谋刺黑山恨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长子的好色和愚蠢给葛逻禄带来了无尽的灾难,他恨不得一刀杀了这个儿子。
谋刺逻多被打得野性大发,他见谋刺思翰在一旁冷笑,忽然明白过来,一声大吼,“狗杂种,你竟敢出卖我!”
他猛地挣脱了士兵的手,拔出靴中匕首向谋刺思翰劈胸就是一刀,不等他靠近,四周的士兵一涌而上,将他死死摁在地上,用绳子捆了起来。
就在这时,帐外跑来一名士兵,禀报道:“大酋长,唐军骑兵约一千人已经在三十里外了,李庆安命交出大王子,否则血洗葛逻禄。”
“父亲休怕他!”
谋刺逻多像野狼般地嗷叫道:“他只带一千人来,让我带兵去杀他,杀他个片刻不留,以雪前耻!”
谋刺黑山气得几乎晕倒,他指着谋刺逻多颤声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个比猪还蠢的儿子,罢了!罢了!为保我葛逻禄全族,我只有把你交出去,这是你自找的,休要怪我!“
他回头一摆手令道:“把他押送唐营,任由李庆安处置!”
几十名士兵将谋刺逻多推出大帐,这时谋刺思翰唯恐再出意外,便对父亲道:“孩儿愿替父亲去向李庆安赔罪!”
谋刺黑山叹了口气,“你去吧!他还有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谋刺逻多披头散发,一路大吼大叫,企图呼唤他的部族来救他,但直到他走出大营,始终没有一人来救他,谋刺逻多终于害怕了,他回头对谋刺思翰喊道:“二弟,我们是兄弟,你怎么能让我去送死?”
谋刺思翰阴阴地笑了起来,心中暗道:“兄弟?哼!你若不死,葛逻禄大酋长的位子几时才能轮到我?”
“二弟,你放了我,我的女人和钱财全部送你。”
“二弟,大哥求你了,放了我吧!”
谋刺逻多带着哭腔叫喊,他几乎要绝望了,谋刺思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令道:“把他嘴堵住!”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唐军骑兵骤然出现了,他们分为两队,风驰电掣般驰来,瞬间便将冲过了谋刺思翰一行,两军交错,围成了一个大圆,骑兵越收越紧,片刻便形成了一个铜墙铁壁般的人墙,将数十名阁逻禄人团团围在中间,刀光森冷,杀气腾腾。
李庆安一马飞出,长弓一指:“我要的人何在?”
两名葛逻禄士兵将捆在马上的谋刺逻多牵了出来,谋刺思翰上前施礼道:“李将军,我父亲已经查明了真相,这是谋刺逻多擅自所为,和葛逻禄人无关。”
李庆安冷哼了一声道:“无关!那求亲的国书是怎么回事?”
“那国书也是他伪造,偷盖了父亲的印章,李将军,在长安慈恩寺门前,他见明月姑娘貌美,便起了歹意,欲冲上去非礼,被我拼命拦住,他又听说明月姑娘是李将军的未婚妻,便要报复李将军,这是他个人私愤,和葛逻禄无关,父亲把他交给你,任李将军处置。”
谋刺思翰所言和明珠说的情况一样,李庆安眼中杀机骤起,冷冷地盯着谋刺逻多,缓缓从背后抽出一支箭。
“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能从我箭下逃脱,那我就饶你一命,若你逃不过,那就是你该死!”
他一摆手,唐军闪开了一条道,上来几名唐军用刀削断了谋刺逻多身上的绳子,谋刺逻多立刻伸手掏出口中的破布,指着谋刺思翰大骂:“你给我等着,我会把你千刀万剐!”
他调转马头便逃,他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在马上身手异常矫健,他一抽战马,战马如箭一般地飞驰出去,霎时间便在二十步外了。
李庆安慢慢拉开了弓,弓如满月,眼睛眯了起来,这时谋刺逻多已经冲出了七十步外,他不断在马上翻腾,左右躲闪,八十步,李庆安的弓弦松了,一支长箭如闪电般地射出,眨眼间便到了谋刺逻多身后,这时谋刺逻多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肚子下翻上,他忽然听见脑后有破空声,想躲开,但已经控制不住身体的惯性了,只听‘噗!’的一声,长箭从他后脑射入,箭尖从前额突出,他双眼暴凸,从马上栽落下地。
李庆安收回了弓,他冷笑一声对谋刺思翰道:“告诉你父亲,想娶亲之人已死,他可以向大唐退婚了。”
说完,他调转马头,长弓一挥,“我们走!”
一千骑兵呼啸而去,草原上躺着谋刺逻多冰凉的尸体,几只乌鸦‘嘎!嘎!’地在空中盘旋。
五天后,唐军返回了丝绸之路,在西林守捉,他们和护送明珠回北庭的唐军相遇,两军汇合,向北庭而去。
大军回到金满县,全县民众倾城而出,欢迎凯旋而归的大唐将士,官道两旁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民众,他们欢呼雀跃,激动万分,将一壶壶美酒和面饼递给唐军将士,副都护杨奉车带着王昌龄等一班文官迎了上来,老远便大笑道:“使君,一别半年,还记得我等否?”
李庆安跳下马和他们一一拥抱,笑道:“你们是我的后勤,我忘记你们,可就得挨饿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杨奉车高声对众人道:“诸位,使君高升,还没有请客,大家说怎么办?”
“使君要请客,痛饮三百杯!”
众人七嘴八舌,逼着他请客,李庆安举手笑道:“今晚我请客,大家去清安酒楼,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尽管随意,都记在我的帐上。”
“那使君不去吗?”
这时,李庆安已经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家人,笑道:“我离家半载,总要先和自己家人团聚吧!”
众人大笑,“知道!知道!我们自去清安酒楼。”
众人不再纠缠他,纷纷结伴去饮酒了,这时唐军各自归军营,稍作休整后,他们将放假三天。
李庆安带着明珠来到了家人面前,他的几个女人都伸长脖子望了半天了,半年不见,众人心中激动异常,可是明珠在身后,她们谁都不好意思上前,李庆安跳下马笑道:“怎么,半年不见,你们都不认识我了?”
舞衣抿嘴一笑,背着手悠悠道:“我们是来欢迎唐军将士凯旋,要回家吃饭还是去酒楼喝酒,随便你。”
“我自然是回家吃饭!”
李庆安回头见明珠有些黯然,便对如诗使了个眼色,如诗会意,她拉了如画一把,迎了上去,她们在长安时便相识了,关系一直很好。
“明珠,你几时来北庭的,怎么不来找我们?”
明珠勉强笑道:“家里有事,我急着找李大哥。”
“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来,我帮你拿东西。”如画接过包裹,笑着挽住她的胳膊。
舞衣走上来牵住了李庆安的手,嫣然一笑道:“李郎,你要回长安吗?”
“对!我在路上耽误了时间,只能在家里呆三天,要赶回长安述职。”
说到这,李庆安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你想和我一起回长安吗?”
舞衣眼角余光迅速瞥了一眼明珠,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我的琴院现在有二百多学生了,走不开,如画的茶叶铺也很忙,就让如诗陪你回去吧!”
“算了,长途跋涉她也受不了,我尽量早点赶回来。”
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赶来,对李庆安躬身施礼道:“使君,严先生说有急事找你,请你务必去一趟。”
“我知道了,这就去!”
李庆安回头对舞衣道:“我先去找严先生,晚上大家再好好相聚。”
严庄如此紧迫地找他,必有要事,李庆安心中惊疑,便匆匆地去了严庄的府第。
此时严庄一家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宅,距离李庆安的府邸不是很远,经过近一年的治疗和锻炼,严庄现在已经勉强能拄杖独立行走了。
李庆安一进他府第,严庄立刻便将他请到自己的书房。
“使君,东宫发生的事情你是否知晓?”
李庆安一怔,他远在碎叶,只是通过杂报知道一点朝中的过期事务,再有就是汉唐会的一些情报,但没有关于太子的任何消息。
“东宫出了什么事?”
严庄取出一份信件道:“这是裴尚书派人送来的,昨天才刚刚到北庭,我正要派人给你送去,你就回来了。”
李庆安接过信件看了看,是一封普通的信件,内容很简单,政事堂扩大到九相,已经明显分为四派,朝内权力斗争加剧,其次是二个月前太子犯事,触怒了圣上,被禁足东宫一年,不准接见任何大臣,裴宽提醒他进京后不要去拜见太子,至于太子犯事的原因却丝毫不提,他又看了看写信的时间,落款是一个月前写来,也就是说太子犯事一个月后裴宽才写这封信。
李庆安眉头一皱,问严庄道:“先生的紧迫事情是指朝中权力斗争还是太子犯事一事?”
严庄苦笑道:“朝廷扩相,很明显是圣上为了削弱李林甫的相权,原来是相国党一党独大,张党弱势,现在又增加了太子党和杨党,朝中权力斗争加剧,这自古是皇帝御下的一种手段,倒没什么奇怪,我担心的太子犯事,虽然裴尚书的信中没有说原因,但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妙。”
“先生说说看,怎么个不妙?”
严庄叹了口气道:“问题就是出在圣上在位的时间太久了,从先天元年至今已经快四十年,如今依旧身体健壮,在皇位上少说还能呆个十几年,可太子已经四十岁,从开元二十六年至今也已十二年,圣上还想不想让他再做下去?”
“你是说圣上有换太子之意?”
严庄点了点头,“这个太子既非嫡长,也不是圣明贤达,不过是庸庸碌碌之辈,我一直就认为当初圣上立他,就只是一个过渡,所以这十几年圣上一直容忍李林甫对太子的攻讦,不!应该是纵容,一旦太子有任何异心,或者势力坐大,他就会毫不犹豫换掉,让另一个新太子再战战兢兢从头开始,很明显,现在太子党势力强大,已有裴、卢、独孤三相,如此,圣上还能安安稳稳再坐十几皇位吗?我可以推断,这次太子犯事,圣上肯定有换太子之意,禁足东宫一年,就是不让他和外界有任何联系,然后圣上再从容安排。”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李庆安也不得不承认严庄的分析十分透彻,他想了想道:“那依先生的意思,我该如何应对?”
严庄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再告诉使君一个消息,王忠嗣在一个多月前暴毙,死因不明。”
李庆安大吃一惊,王忠嗣竟然死了,他心中不由飘过了一片阴云。
“使君,这绝不是好消息,王忠嗣已经没有军权,但仅仅因为在军中威望极高,便被灭口,而将军手握重兵,圣上对将军投鼠忌器,又可想而知了。”
李庆安忽然明白了严庄的意思,他这趟进京将凶多吉少,他沉思了良久,便问道:“我如果找借口不回京述职,先生以为如何?”
严庄轻轻摇了摇头,“我已想过了,这是下策,现在使君不管找任何借口,只要不回京述职,圣上就会认定将军有反意,除非将军起兵造反,否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造反?”
李庆安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造反’一说。
“先生认为造反行得通吗?”
“将军自己认为呢?”
李庆安摇摇头,道:“我任北庭节度使不过一年,就算我想反,段秀实不会反,荔非兄弟不会反,南霁云、雷万春这些大将都不会反,还有千千万万的大唐将士,他们心向大唐,都绝不会随我造反,最后我只会落得孤家寡人。”
“使君说得不错,以安禄山控制了范阳和平卢这么多年,他尚不敢言造反,使君才任北庭一年,想造反只会是死路一条,我昨晚考虑一夜,为使君想了三条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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