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雨不休止

翌日，正是早膳的时间，州府的官员都已经陆陆续续来到了府衙，各个神色沉重，有的还带着些慌张。

        这个场面让屈峻颐有些意外，这些人里面有申告病假了的，有正在休沐的，还有平日里庸碌混子日的，如今罕见同聚一堂，还是自发过来的，放在往日，那都是得过两句嘴瘾打几句机锋的，现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语谈论着什么。

        众人见了屈峻颐和顾辞，内堂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彻底爆开了。

        无他，今早天还未亮，范阳传来急报，昨天晚上州中支流决堤了。

        这个消息比昨晚的那道惊雷还要响。他们都知道，河流一旦决堤，轻则冲毁房屋，重则百姓伤亡，更何况实在晚上。

        而唇亡，齿寒，范阳还在他们濮阳的上游，如今范阳的具体情况还未传来，只是无疑在他们头上竖起了一把铡刀。

        他们觉得恐惧，可看到顾辞时又有几分窃喜。

        “多亏了通判大人的英明决断，坚持修筑堤坝。”有个矮个子官员眯着眼笑道，他的身材矮矮胖胖，在一众官员中格外显眼。

        而他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很直接的在拍顾辞的马匹，后面的几个官员也应声附和着。

        顾辞听了也未多说什么，神色淡然，倒是屈峻颐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虽然修筑堤坝是顾辞和屈峻颐两人坚持的，但没有人会夸他们这位知州大人英明神武，但凡夸奖的话，只要你开口，便会被他打上曲意媚上的标签，不仅如此，你挡着他的面夸别人也以“同罪论处”，所以很少有人会夸他，不过这位知州大人的形式做派他们虽不曾夸却也记在心里。

        几人这般夸奖，对方脸上没半点不耐，可见是有事了。

        “大人莫不是还有别的担忧？”角落里的一个官员慢慢问道，他发丝已花白，不过眉眼间倒是精神十足。

        “若暴雨不止呢？”顾辞的声音冷冷清清的，让气氛凝滞了片刻，这些人包括那些百姓或许都知道有这个可能，只是他们选择了忽视它。

        现在被顾辞这般郑重的说出来，可见这已然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结果。

        “而且河道在濮阳境内转着，其水流对河岸的冲击力远大于范阳，幸好我们年年有加固河堤，目前还算安全。”屈峻颐出声道。

        今日天还未亮，他就派人去了河堤边巡查，大堤还算稳固。

        只是屈峻颐的话一出，底下有几个官员相互扫了几眼，表情紧张，顾辞将这些都收尽眼底，心里虽然有气却也知道此刻不是翻脸的时候。

        他静了静心神，说道：“如果发生大面积洪灾，白天上有抢救的余地，就怕是在晚上。”

        他后面的话没有讲，底下的人心里都明白，若是像范阳一样，人尚且在梦中，又如何去施救逃离。一想到这里，底下又开始小声议论着。

        “要不，我们现在再去把河堤加固一遍？”

        顾辞没说话，只是扫了那人一眼，那人正是之前屈峻颐说起年年加固河堤时神情紧张的人。

        还有几人想要附和，却被顾辞的那一眼逼退了。顾辞的脸上神情淡然，与初来时或者平日里的温和截然相反，看着好似无欲无求，不悲不喜，可只要对上他那双眼睛，内心的任何小心思都荡然无存。

        偶尔是阳光普照，心明澄净，偶尔是因为畏惧，就像现在这般，似乎任何心思都被看的一清二楚。

        “现在去加固自然是不行的，多危险啊。”神经粗大如屈峻颐也察觉到气氛的紧张，连忙出声道。

        顾辞也觉得自己的情绪起伏有些大，见屈峻颐接过了话茬，自己就在一边安静的听他们的讨论。

        “那晚上我们一定得加强防卫。”

        “是的。”

        “都说身先士卒，不如我们几个也去轮流值守吧。”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年轻男人，他是顾辞上一届科举的榜眼，和顾辞同年来到濮阳，官阶比顾辞小，不过出了名了心高气傲，与顾辞的气场向来不合。

        他刚说完，就觉得顾辞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了一遍，他隐隐有些骄傲，想着再提几条建议，转而又有些懊悔，他竟然在下意识的迎合顾辞。

        而顾辞只是单纯觉得他的建议可行，对这个人还真没有任何想法。

        “不过我们这样，会不会引起百姓们的恐慌？”又有一个官员出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们都知道民慌则易生乱。

        “这种时候我们不做点恐怕会更恐慌吧。”又有一人紧接着补充道。

        屈峻颐一直没有开口，讨论了这么久，他倒是对濮阳的这些官员改观了，只是关键时候没有懦夫。

        “除此之外，濮阳境内的各大支流水位每隔一个时辰上报一次，若超出了预警位，提前通知百姓，必须统一服从安排，即使避难。”

        顾辞的声音带着能抚慰人心的平静，屈峻颐知道避难是最坏的打算了。

        “汛情最急的几个城镇今天之内必须搭建好临时的避难场所，所有配置必须到位。”

        众人点点头，其中几人有些不明白“所有配置”是什么意思，又不敢高声问出来，只得和旁人低声私语。

        那人小声跟对方解释了一遍，这些名字他也是到顾辞这里才第一次听说。还是上次商议的时候，顾辞说必须尽快修建临时的避难场所，以备万一。而避难场所内必须准备足够的烛火、饮用的水和食物，除此之外还有专门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和专业的大夫。

        那人听完看向顾辞的眼神里藏不住的仰慕，他之前一直在休病假，不过早就听说过通判大人的神威，如今却是再一次被对方折服。

        众人一起制定了详细的预防方案，虽然他们给的建议不多，有用的就更少了，不过他们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参与其中，等离开了知州府，他们竟陆陆续续生出一种自豪感来。

        而这时，也才隐约明白，大概这就是他们这位通判大人不同于别人的地方吧。

        顾辞等众人退去后又和屈峻颐聊了会儿，正好快要午膳了，屈峻颐留他吃饭，他很直接的拒绝了。

        毕竟这里没有他家夫人。

        知州府衙和通判府邸隔了两条街，走路需要小半个时辰。

        来濮阳一年了，他和沈禾去过濮阳的很多地方，起初是陪着沈禾去游玩，后来也算是实地考察。所以他比很多官员都要清楚哪里最容易淹没，淹没后又会是什么模样。

        一路上都有百姓上来跟他打招呼，他的速度不快，显得行人来去匆匆。

        两边的店铺大多顾上了门，剩下那些卖米粮的店铺，很多人冒着大雨出门囤米屯粮，如今没见米铺都是爆满。当时传出河神发怒的流言时，就有人借机哄抬物价，顾辞将那几人揪了出来，没做什么惩罚，不过他们本就都是外地商户，后来也不敢太猖狂。

        自那之后，濮阳的物价一直都很稳定，直到这几天，物价竟然开始跌了。

        几家米铺的掌柜决定统一下调价格，他们也派人征询过他和屈峻颐的意见，那也是他和屈峻颐两人正头疼的时候，濮阳近两年还算丰收，备用的粮仓内还有足够的粮食，只是这些粮食什么时候用、怎么分发下去又成了问题。

        现在是八月，影响不了明年春耕，可若是发生了大面积水患，后面又会急需粮食。

        黄河一道的州府今年都面临这样的处境，又难以调粮，如此那几个掌柜的举动也算是解了濮阳的急。

        而今早出门的时候还有百姓给他们家门口方粮食。

        顾辞撑着伞行走街道中间，雨水早已将他的鞋袜浸湿，地上溅起的雨滴晕染着他的裤脚，握着伞柄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他此时又觉得眼前这条路要走下去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何况，路的尽头还有人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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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辞还没回来，沈禾一刻也没闲着，她上辈子生活在湘南，二三十年的记忆里似乎年年都是风调雨顺，也就闹过一次冰灾。她对这些洪灾汛情的了解都是源于网络，不仅信息零散也记的浅显。

        顾辞不在，她就霸占了他的书房，让阿蕊给她找来了很多前人治水的札记，边看边做纵向的对比，零零星星的牵扯出不少前世的记忆。

        沈禾虽然在这个时代待了十来年，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她觉得现代的那些方法是数千年来人们经验的总结和提升，比目前的那些方法要科学很多。

        直到阿蕊过来跟她说顾辞回来了，她才将手里的书放回原处，悄悄出了书房。

        沈禾这两天身子折腾的厉害，大夫一再叮嘱要静养，沈禾觉得她现在也是在静养，可顾辞又觉得思考有时候也是一种力气活儿，且态度坚硬。

        于是她和顾辞就开启了一段斗智斗勇的猫捉耗子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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