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同生于天地
茶寮里，几人相互道了姓名，也算是认识了。
罗安见姜云不怕生，又想上手抱一抱，楚蔚看小姜云也乐意，便让她去与罗安玩了。
“楚郎可是去开封？”顾辞问道。
“不错，顾郎你们也是？”楚蔚迟疑的问道，这几人的打扮一看就是举子。
“是，我们从泉州过来的，乘坐的是商号的货船。”
顾辞说的随意，乍听像是热情的闲聊，果然楚蔚有些动心了。尤其听到船上只他们几个的时候。
当沈禾知道楚蔚也是举子的时候，她敢断定对方解试考的很好，好的让顾辞这个大尾巴狼上心了。
之前吵闹的几个人动起了手，文人吵架便是这样，要么打不起来，要么三言两语就打得不可开交，且毫无章法。
茶肆掌柜劝架的声音还未落下，外面的衙役已经进来了，一场闹剧迅速平息，茶肆比之前更静了。旁桌的人多多少少少都有几个去劝架的，他们两桌纯粹看热闹，准确的说沈禾在看热闹，顾辞和楚蔚倒是一点也不受影响的在交流。
沈禾看出些门道，合着长相不一样，属性还是相同的。不过看衙役来的这般快，想来这个茶肆的掌柜还是有些本事的，如此顾某人邀人送同行的心思估计要落空。
沈禾的小心思才刚冒出来，就听见楚蔚的声音响起。
“不知贤弟坐的船上可有多余的厢房？”
楚蔚神色有些别扭，一面之缘，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强人所难。
“自然是有的。”罗安抢着说道，他抱着小姜云极为激动。
几人商量好后，楚蔚去跟掌柜的说了一声，又跟掌柜给了些帮忙打听的辛苦钱，对方虽然推辞，到底还是收了。
倒是沈禾，对顾辞的“人格魅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从淮安出发，中途少有停留，晃眼之间又过了四五天，而罗安带着阿蕊和百叶和小姜云彻底混熟了。
沈禾在淮安淘了本旧书，船行的稳，在里面看久了眼睛还是会疲惫。她这才发现本来坐在旁边的顾辞早已不见身影。沈禾挑眉轻呵了一声，看向空座的神情隐隐有种看着陈世美的错觉。
她翻开书案上顾辞从听雨楼拿来的小册子，是陈家业务整合后听雨楼新开的一个栏目，叫《知天下》，这个名字确实有抄袭的嫌疑，不过名字简单明了，天下事天下知，一书观尽天下事，这是它的主打标语，放在当下确实属于标题党了。
一月或者两月一刊，都是全国各地的热议实事。而通讯的便捷必须依赖于交通，这件事其他人做是天方夜谭，但陈朔来做就简答很多。
《知天下》的第一刊紧跟走近科举，将各个州府的解试榜首以及榜上一些有才气的举子都做了详细的描述，还附带了画像，其中就有青州解试榜首，楚蔚楚阳池。顾辞这厮在茶肆估计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沈禾一看，嘿，写的还真是详细，甚至有娱乐新闻的成分。说楚阳池祖上是青州楚氏，世有军功，只是到如今只剩下个不大不小的官衔，他是楚家长子，父亲想让他从军，重振楚家昔日的辉煌，楚阳池也确实懂些功夫，但无心参军，原因不详，猜测与其过世的夫人有关。
其夫人四年前难产过世，只留一女，楚老爷想让楚阳池续弦再娶，但他不肯，一来二往间父子俩便生了嫌隙。
沈禾看完了然，难怪楚阳池一个大男人就算是参加科举也要带着孩子，估计是放心不下。沈禾看完他的又去找了泉州的介绍，寥寥几行字，写的有些敷衍，想来还是有些顾忌顾辞，再者他们家还真是不怎么好写，越详细越容易翻车。
合上册子，沈禾出了门，见阿蕊和小姜云在玩耍，不用想也知道顾辞在干什么。自从上了船，他和楚阳池倒像相见恨晚，聊什么都一副甚是投机的模样，不过实话说来，这两人在有些问题上看法还真是不谋而合。
都说十月小阳春，顾辞和楚蔚在甲板上晒太阳。
“我曾经最喜欢杜子美的那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算是极高的人生状态了。”楚蔚笑着感慨道。他长的硬朗，笑起来也比别人多了份豪气。
说起以前的理想，顾辞又想起少时对胡相公说的那番话，不由得哂笑，“那现在呢？”
“现在，”楚蔚望着一碧万顷的江面，难得出神。
他们家的门庭靠着一个虚衔支撑，早已没落更别说承袭爵位，可总有些人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端着高贵的身份。楚蔚出生于此，他不认同，却也没什么自己的想法，直到遇见姜溪。
她是一个孤女，家乡闹蝗灾，官员一开始瞒报，情况太严重被官家知道后革了职，之后新官上任，正值灾荒，对方又盯上了救灾的粮食。她一家几口，都是被饿死的。
楚蔚自小生在那样的家庭里，自然不是什么天真烂漫的人，官场里的腌臜手段他也听说过不说，可从姜溪口中讲出来，他又觉得那般的残酷。
阿溪对这个世道有怨，可她又是个内心美好的女子，因为在那个命如草芥的沼泽里有人拉了她一把，一个职位小的不能再小的主簿，甚至算不上正经官职，给了她一些粮食，让她离开那里，还葬了她家人。
“退之觉得，做官是为了什么呢？”
顾辞听过很多答案，不过他知道，这些都不是楚蔚的答案。“楚兄呢？”
楚阳池抬头，阳光正好，还晒得晃眼，可阳光再好也驱除不了黑暗。“你说同生于天地，为何有人锦衣貂裘，翻云覆雨，有人命如蝼蚁。
其实人们常求公平，可这何其艰难，这世上大概只有蠢材才执着于此。可，我夫人所求的不过是吃饱穿足而已，这有很难，这，有何难？”
楚阳池声音愈发小了，最后几个字近乎呢喃，不过顾辞懂，“楚兄入仕是为了先夫人？”
楚阳池点后又旋即摇头，“是也不是。”楚阳池心里的这些话他从未与别人说过，眼前的男子年纪尚小却有一双极为深沉的眼睛，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相信。
“我想去看看她生活的世界，她过世了，像她那样的人还有很多，当初有人将她从泥潭里拉了出来，有些遗憾那个人不是我，不过，我想试着成为那样的人。”
说完，楚阳池沉默了良久，顾辞没有出声打扰，过了片刻，对方抬头看着顾辞，打趣道：“退之，不地道，我这说了许多，你却什么都未告诉我。”
“不瞒阳池兄，我入仕的原因很多，可至今还未找到一个可以支撑我走下去的答案，不过今日听了你的这番话，倒是让我有了一个模糊的方向。”
“以退之之才，若有了方向，必有一番作为。”楚阳池称赞道，玩笑的语气，却无人会去质疑。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倒是愈发投机了。
沈禾过来时，两人正聊到时下的大热门之一——“宁熙之变”。
自澶渊之盟签订之后，宋辽两国一直处在友好和平的状态，没有外战，官家便开始审视国家内部存在的问题，变法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了，因一直没有出台具体的政策，导致各种小道消息横飞。
顾辞他们发解试放榜后不久，官家让胡媛任参知政事，紧接着胡媛上交了一份横跨十年的民风考察纲要，提出了目前国家当务之急在于改变民风，确立法度，提议变法。显然，胡媛的想法不是临时起意。
而这恰与官家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统筹国家财政。十月，官家又遣人考察诸路农田、水利、赋役。到现在为止，各方面的考察工作在紧罗密布的展开，谁都清楚新法马上就要实施了。
不管新法涉及哪些方面，对这届新科进士而言都是极大的变数。
“退之怎么看？”
顾辞无奈的笑道：“消息太多，看不过来。”
这是在打趣关于变法的传言，越来越离谱。
“胡相公牵头，总归是不差的。”楚蔚感慨道。
沈禾撇了撇嘴，胡媛作为天下文坛的领袖，在这些读书人心中的分量还真是不能忽视，更别说顾辞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在某人心中的分量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沈禾见顾辞两人聊得起劲，听了会儿墙角便离开了，看着混不在意的模样，却让顾辞头疼了很久。
顾辞一度审视他和沈禾的关系，无比后悔当初让沈禾以弟弟的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按照她的理论来说，他们俩人属于日久生情系列，只有顾辞自己清楚，自己是觊觎已久，而对方，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那个概念叫“养成”。
两种不同的观念，又一个阴差阳错的身份，让他们平日里的相处很受束缚。
尤其是在男女的相处上，有些事情在顾辞看来沈禾的行为近乎大胆，可有时候又，莫名其妙。
而这种事情，他也不是很懂，倒是可以买个话本来看看，可一想到被沈禾抓包的模样，他又决定作罢。
顾辞和沈禾之间的气氛一连别扭了几天，就连楚阳池都过来问他，语重心长的告诉他，兄弟之间和气最为重要，弟弟任性些也没关系，做哥哥的要多些包容。
顾辞笑着应下了，其实心里不以为然。毕竟楚阳池与自家兄弟的相处就很有问题，所传授的经验实在做不得参考，不过他说这番话时，正在好脾气的哄着哭泣的小姜云，这倒是给了顾辞新思路——哄。
于是某天晚上顾结解元决定放下身段好好哄哄某个正在闹情绪的小娘子。自然，结果是好的，于是新科解元触类旁通，开始了哄妻之路。
楚阳池和他们几个相处了一段时间，发现顾辞这俩兄弟的相处十分奇怪，因着顾辞之前跟自己讲过沈禾从小身子骨不好，一直都是顾辞贴身照顾，他也只当时两人的感情较之别的兄弟更亲厚些，也就没做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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