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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许驰带走了吴瞬,余下几人都留在了正堂里,听着渐近的杂乱声,谭霁与谭鹤洵对视一眼,语气略有焦急:“西邯来的人……好像太多了。”

        他们原先猜想过,若是那位介明先生当真活着,他们在这下绊子,对方会如何应对。

        以介明先生一贯的风格,他会尽量选择稳妥的方式,就像现在这样,派来足够多的人围攻,将他们困得死死的。

        以谭鹤洵的推测,在保证稳妥之后,介明就会转换效率更高的方式,因此,哪怕人多,也会有一个稳固的数量。

        但这个多,还是超出了谭霁他们的预料。

        “现在延卫按照计划守在暗处,明面上府衙守军已经与流匪打起来了,但估计撑不了太久,”谭霁微微皱眉,“我怀疑他们的目的不在截杀,而是把我们困在里头,要是延卫他们沉不住气……”

        “阿霁,没有人比延卫更沉得住气,”谭鹤洵的话语冷冷传过来,隐晦的意思听得谭霁稍稍稳住了心神,随即,谭鹤洵又道,“再者,还有殿下。”

        顾怀言没注意两人的交谈,看着祝衡有些支持不住,不觉紧张问道:“怎么办,还跑得掉吗?”

        谭霁摇摇头:“不跑了。”

        对上顾怀言微微愕然的目光,谭霁抿了抿唇,开口道:“等他们来。”

        话语间,打杀声渐渐消了,随之而来的是临近的步伐声,瞬时间,院里挤进了数不清的人,一个个皆身披战甲,站位也极讲究,全部面对着正厅,密得看不见缝隙。

        堂内几人面色沉重,紧紧盯着门口,等待走进来的人。

        如同所猜测的一样,梁齐笑着走进了正厅,手上的折扇轻轻晃着,他动作不急不缓,神态轻松,似乎是过来探取囊中之物。

        “谭侍郎,”梁齐脸上带着笑意,语调却听着让人分外不快,“几日不见,您可好啊?”

        知晓这些都是流匪引起的罪责,顾怀言就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他额上青筋微起,正想开口冲人之时,祝衡拦了一下,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是了,这是谭鹤洵布的局。

        顾怀言只得忍了下去。

        谭鹤洵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哪怕院中全是敌方的人都没有丝毫畏怯,他同梁齐点了点头,问候一句:“梁大人挂念了,比你想得要好。”

        说完,就没有再开口的打算了。

        梁齐环视一圈堂内的布置,故作讶异:“听说泯安的吴大人来了汴溪,梁某还当是传闻,但是看这情况……在下不会扰了诸位的雅性吧?”

        听他这话,顾怀言还是没忍住讽刺了一句:“既然梁大人知道,还过来作甚?”

        “这位公子说话怎这般冲,和气生财呀,”梁齐笑着看了过来,“梁某也没旁的事,不过是想来应证传言是真是假罢了,顺带也拜会拜会大人,可现在看来……那位吴大人在何处呢?”

        “吴大人在何处,您不知道?”一旁的谭霁开口道,引过了梁齐的注意,“若不是您这般大动静,我们也不至于将吴大人送走。”

        “不知道的,还当是过来截杀人了。”谭霁冲他笑笑,“跟府衙官吏毙亡那夜的动静差不多了吧?”

        梁齐被他这么砍了一刀,也不急,而是好奇问道:“这位是?”

        “在下程筠,是侍郎大人的属官。”谭霁大大方方解释,一边说道,“初次见过梁大人。”

        “程筠,”梁齐念了一遍,留意了他一眼,笑言道,“上回宴请谭侍郎,他身后跟着的好像是另一位?”

        谭霁不紧不慢地解释:“在下有事,先前在渚良耽搁了一段时日,入郡时还被错当做了流匪,那会我就当流匪定是在郡内为非作歹了,不然百姓何至于那般喊打喊杀?梁大人可有想过约束约束手下人?”

        被谭霁这么一番问责,梁齐也不觉得如何,反而笑呵呵道:“毕竟我们不比府衙,我们既是流民,也是匪,总要找出路的。”

        见他居然好意思这样辩解,顾怀言有些瞠目结舌,低声问道:“流民就可以不讲伦理道德了?”

        回他的是祝衡:“你不能试图跟匪讲道理。”

        梁齐似乎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流民的遭遇都是府衙祸害出来的,咱们不过是被迫聚集到了一起,我也只是个名义上的领头,又不能真的处处管束他们,若是惹出了什么事,还得麻烦府衙多担待了。”

        谭霁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语气微带情绪:“那府衙二十余官吏遭害一事,梁大人总得给个说法吧?”

        梁齐微微挑眉:“这事与我们有何干系?”

        就是谭鹤洵,也没想到梁齐有这么大脸敢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那晚梁某不是宴请谭侍郎吗?何时有功夫赶过来屠杀众官了?”梁齐语气故作无辜,“谭侍郎,我视您为明臣,结果您竟是为了拿下疑案四处冤枉人吗?”

        “空口无凭啊,大人,总要拿出证据来吧?”

        “证据自然有,”祝衡轻咳一声,回答道,“我这里,有府吏叛国的证据。”

        闻言,梁齐有些好笑:“这不是府衙出了问题吗?那与流匪又有何干?”

        “若是找得到那夜见过事发的人,必然有人见过流匪参与其中,”谭霁接上了他的话,“梁大人可有想过,流匪牵扯进去了,那可就是通敌叛国的罪名了。”

        流匪虽然猖獗,但他们并没有明确表现出造反的心思,说到底不过是想挣出一□□气,故此,朝廷可以派人打压,却没有合适的名头来清剿,而安上了这顶大帽子,朝廷就有名头调动全境兵马。

        到了那会,任流民再活跃,也抵不过这压力。

        这话直接点出来,有那么片刻间,梁齐的脸色变了变。

        “程大人,你这是在施压?”梁齐维持住面上的无谓,嗤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梁大人是怕了吧,”谭霁笑笑,满是从容,“您说我们没证据,但您也没法完全把流匪从中摘出去吧?”

        “毕竟如您所说的一样,您只是名义上的领头,管不住他们,不是吗?”

        这话一语双关,梁齐彻底笑不出了。

        ————

        那日谭霁几人计划规整到最后,终于确定了以野王勾出流匪,再以流匪勾出西邯的布置。

        “梁齐此人性狡,但也总是自作聪明,只要算准了就好拿捏。”谭鹤洵自与梁齐打过一次交道之后,就陆陆续续了解不少关于梁齐的情况,这会也就派上了用场。

        谭霁思索片刻,跟着道:“延卫那边给的消息,说梁齐是地道的东洲人,也多少有点才能,一直没能通过科举也是事实,他为西邯所用有点被迫的意思,虽然暂时没见他对西邯起过异心,但我觉得可以试试。”

        谭鹤洵点头:“可策反,但不一定能用。”

        这人太飘移不定了,如果不是西邯在东洲无人可用,估计也不会把他放上来。

        “西邯那边看不上他,估计梁齐自己也清楚,可以从这方面下手。”祝衡提出意见,“不论那位介明先生是否还活着,毫无疑问的是,西邯背后一定有个足以撑起他们的谋士。”

        “确实,但我们对这谋士没有半点了解,如何推测他们的行动?”谭霁点出问题,“依我所见,还是要多做几手准备。”

        “不知背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做多少准备都没用,”谭鹤洵打断他的话,“我还是坚定引领他们的人是介明,之前发生的事都有他的风格习惯。”

        谭霁也不急着反驳,他转向谭鹤洵,说道:“那试试吗?”

        谭鹤洵看着他:“试什么?”

        “试试能不能把那位谋士引出来。”

        “反正我们的目的不就是以流匪为饵引出西邯将士嘛,”谭霁笑笑说道,“若是流匪动摇了,西邯会怎么做?”

        谭鹤洵沉默了。

        无非两种,或进攻,或退守。

        祝衡倒是思虑之后重提起话题:“流匪是为一招大棋,西邯应该不会轻易松手,问题是梁齐虽为汴溪流匪的领头,但实际的掌控权并不在他手里。”

        “他更像明面上代表西邯的一个传话筒。”谭霁接上了话,“所以一旦我们能将梁齐逼到影响所有流匪的地步……”

        祝衡眸色微沉:“这事就成了。”

        语闭,室内一时寂静。

        沉默间,谭鹤洵抬眼,缓缓又说出一句:“如果西邯选择退守放弃呢?”

        ————

        谭霁这几句出口极快,几乎都没怎么思考,话赶话说到了这,梁齐才发觉自己被人怼进了坑里,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良久,他阴恻恻望了谭霁一眼,试探性迈出了一步:“程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谭霁像看不见他的脸色一样,悠悠回道:“没旁的意思,只是流匪毕竟人数众多,如今又借上了孤阳王的势,若有人生了点别的心思,梁大人管不过来,或是视而不见,也情有可原吧。”

        “我梁齐复命管守流匪,若是监察不力,那是我的过错,”梁齐被这话给气笑了,发觉了谭霁的目的,他忽又找回了慌乱的心神,稳住情绪反过来抨击:“程大人何故非将此事摁在流匪头上?”

        “我们流匪虽被你们当作匪贼,那也是为了流民谋一口气的义匪,现今得到的地与粮,都是我们一条条命拼出来的!”梁齐眼中微带怒意,之前郁郁不得志的愤懑全数积压于此,这会终于被逼了出来,“但凡那府衙有把百姓放在心上半点,但凡有几个明官不愿同流合污,我们至于被迫成为匪贼吗!”

        “我们知道经受这些苦难有多难熬,好不容易出头了,怎么可能会反去做出与那些贪官污吏如出一辙的恶事?”说着说着,梁齐语调渐激,“而现在,程大人指责我们为求名利而通敌?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见梁齐情绪有些不对劲,谭鹤洵给谭霁递了个制止的眼神,谭霁却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随后,他又做了个隐蔽的手势,看得谭鹤洵忍不住蹙眉。

        他的意思是,还不够。

        祝衡那边与谭霁想法相同,梁齐这是被激起来了,但还没到他们要的程度。

        祝衡掺着顾怀言的胳膊上前了一步:“越是经历苦难越是经不住甜头,你一人之言如何能为上万流匪作保?”

        他的脸色本就不好,微微皱眉的模样显得愈加惨烈,略弱的气息更显质问意味,听起来像是完全信不过梁齐一般。

        缓了口气,祝衡又勉力补上一句:“我祝家亡毙百余人……那是我亲眼所见……”

        说着说着,祝衡再度抑不住开始咳嗽,顾怀言忙扶住人要带他坐下,祝衡软软推了下他的手,最后问向梁齐:“这些,梁大人也能作保吗?”

        梁齐望着他,一时哑然。

        “梁大人,”谭霁朝他走近一步,“认清事实吧。”

        梁齐轻轻捏着拳,低下头错开了几人盯视的目光,此时的氛围也慢慢凝聚起来。

        四时俱静,越是如此,梁齐越发觉得压迫。

        但随着一分一秒过去,谭霁几人开始觉得不好。

        果然,沉寂之时,梁齐鼻间冒出一声冷哼。

        “几位这是想诈我?”梁齐忽然笑了出来,他抬起头看着众人,念着自己过来的目的,满身的燥意瞬间被浇灭,重新冷静下来。

        梁齐的反应确实很快,他们有些操之过急了,谭霁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嘴上依旧保持住怀疑的口气:“那也要有内情才诈得出来,怎么,梁大人心虚了?”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梁齐慢慢找回了话语,捏紧了手上的折扇,对言一番,他现在已经开始提防谭霁了,“倒是诸位,这么着急,又在担心什么?”

        他挑起眼看向一直沉默的谭鹤洵,微微笑着:“谭侍郎,梁某人来此可不是为了与诸位闹矛盾的,扰了大家兴致,是我不对,既然现在误会解除了,是不是也该把吴大人请出来,给在下一个赔罪的机会?”

        梁齐在退步,若今日放他离开了,日后就不好再找到这样的机会了。

        谭鹤洵目光微凝,沉吟开口道:“梁大人此话,可是出于真心?”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梁齐微微眯了下眼:“侍郎这是何意?”

        “你若当真想拜会吴大人,何必带领众军围堵祝府?”谭鹤洵冷声质问,“若当真想赔罪,何必扣着吴大人不放,反而过来威压我们?”

        听谭鹤洵直接这么说,谭霁和祝衡双双愣然。

        他这是走了一步险棋。

        安排许驰保护吴瞬,不仅是因为他有武艺傍身,还因为三人还存了一份心思,倘若裴夜洲真的入套,带着西邯的兵来了,许驰不一定是西邯将士的对手。

        到了那会,吴瞬就会成为西邯的筹码。

        交付吴瞬来引出西邯,对他们来说是很大一步牺牲,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但这一切,终究还是他们的试探,没人能真正保证西邯将士真的来了。

        不过西邯为了当那只猝不及防攻来的黄雀,他们的行动,估计也不会告知于梁齐。

        所以谭鹤洵这一番话出口,就有了点赌一把的意思。

        不为别的,就想扰乱梁齐的心思,说不定就有机会扳回一城。

        梁齐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个说法,谭鹤洵的语调太坚定,让人很难怀疑,他慢慢反应过来,觉得这多半是西邯那边做出的事,一时青筋微起,斟酌道:“我不明白谭侍郎的意思,从听闻吴大人南下的消息到现在,我并未见过他的踪迹,何来的拘下一说?”

        谭鹤洵就这样冷冷看着他,语中也带着寒气:“事实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

        梁齐暗自咬咬牙,赶到这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侍郎别是另有所图,故意扣着不让人见吴大人吧?”

        谭鹤洵似乎毫不畏惧他的猜疑,始终一副淡淡的样子:“梁大人爱如何作想,毕竟遭受了什么,吴大人心里清楚,孤阳王手下缺了人,也自然会查出来。”

        这就是在威胁了。

        两边僵持不下,又绕进了死局,正当时,堂外忽然传来了盈盈的笑声。

        “诸位,怎么吵起来了呀?”

        细腻的男声缓缓传了进来,循声望去,一人晃着步子慢慢踱进了堂里,他轻轻抬眼,对着众人笑道:“这是做什么呢,阵势可大。”

        堂内几人纷纷愣住。

        就是谭霁他们猜过裴夜洲可能会出手,也实在没想到,他竟然亲自过来了。

        看着面前这人有些媚意的笑颜,众人一时语塞,被那惊为天人的容貌晃了眼。

        谭鹤洵忍不住皱眉,开口问道:“梁大人带来的人?”

        梁齐干笑一声,没有回话。

        “啊呀,忘了介绍,”裴夜洲抿着唇轻轻踏过来一步,“鄙人也无甚名头,姓裴,上夜下洲。”

        裴夜洲。

        哪怕心知肚明,听得他真这么说出口了,众人只觉得呼吸停滞。

        尤其是他后边的梁齐,半笑不笑的表情直接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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