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祝衡将一切如实说出,只隐去了祝岚杀人一事,还将其挪到了自己头上。
“阿岚胆子小,我让他去一个朋友家中避风头了,就像你看见的那样,祝观是我杀的。”
听完祝衡的陈述,谭鹤洵静静反驳:“可顾怀诚说人是祝岚杀的。”
顾怀言:“……”
谭鹤洵你个好样的,就这么直接把我给卖了。
祝衡的目光移向顾怀言,语气清淡:“你亲眼看见了?”
虽然因为病弱话音有点轻飘,但顾怀言还是被这么一句给吓到噤声。
其实用不着看见,以祝衡当时的状态,实在难以做到一剑捅穿祝观。
顾怀言动了动唇,居然对着一个病患没敢出声,谭鹤洵截过了话头:“没事,等祝岚回来了一切自然清楚。”
顾怀言刚想应和点头,祝衡就缓缓接上了话:“子洵,我同你这么说,不是想掩埋真相,而是想让你把这个说法当作‘事实’。”
同样为人兄长,谭鹤洵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深意,但还是提了一句:“阿岚是武将,你得让他接受自己总有一天会上阵杀人的事实。”
“是上阵杀敌,而不是弑兄。”祝衡回道。
谭鹤洵偏了偏头:“你不是已经将祝观逐出本族了吗?”
祝衡这回默了一会,良久才开口:“从族谱中除名,那是做给其他族人看的,但我跟阿岚…毕竟与祝观一道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心里一下子转变不过来的。”
哪怕外人不说,祝衡也不能让祝岚自己有弑兄的负担。
谭鹤洵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我明白了。”
换位想想,他也不愿意让谭霁承受太多。
只是这孩子要走的路更为艰难,不提前打磨,等彻底放了手只会更加举步维艰。
“行了,不如说说,你把阿岚送到何处了。”谭鹤洵转言道,“应该不是普通朋友吧。”
他的意思是,以祝衡的思虑,不会单纯将祝岚送到人家躲避一程,肯定另有目的。
但这话落到顾怀言耳中就变了味道:“你还有谁不是普通朋友的?不会又是那个温姑娘吧!”
祝衡瞥过来一眼:“瞎想什么呢。”
顾怀言哽了一下,轻咳一声故作正经回道:“偶然见到过几回,你遣人去给那位温姑娘送东西,人也给你回过礼……”
祝衡这才听懂顾怀言是想到哪去了,见人有点别扭的神情,他难得嘴角轻轻弯了弯,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谭鹤洵时,祝衡重新调整思绪,索性直言道:“那位温姑娘是我跟南都的牵线人,我算是安在汴溪的眼线。”
这有些出乎谭鹤洵的意料:“不是殿下安排的吧?”
祝衡张嘴欲解释,此时门外传来了一声轻笑:“那可不是,要是知道这边搭着眼线,我也用不着这么用心良苦了。”
那微带着轻挑意的语气熟悉得谭鹤洵耳麻,他错愕转过去,直到看见了走进来的人对着自己笑,才真正印证了心头所想。
“久日不见,诸位可好啊?”段随雨笑言道。
————
那晚谭霁与肖庭瑞说的话就此没了下文,肖庭瑞不了解他的经历,而谭霁自有思量不愿多说,这事就这么给揭了过去。
不过,他挂念的太多,知道现在不是适合养身底的时候,终究还是婉拒了肖庭瑞给的药方。
一大清早,谭霁微觉身体好转,刚能下地跑两步,就又给段延风捉了回来。
段延风叹了口气,一边替谭霁束起披风,一边叮嘱道:“急什么,昨晚才缓过来,这会又要乱跑。”
谭霁轻轻扯了扯披风,小声嘟嚷:“这天都要热了……”
“天是热了,但万一又转凉了呢?”段延风牵开他拽着披风的手,“我现在是知道怕了,你小谭公子可真受不了一点损伤。”
听他有些责怪的意味,谭霁才恍然察觉过来,段延风这是把他当作了自己人,而不是责任。
这么一想,他忽然就心情好了些,也不在乎那有点厚的披风了。
两人出了官驿,走上了街,段延风开口问道:“我现在觉得这官驿是真不安全,反正听燃置了居处,你要过来吗?”
谭霁摇头:“算了,过不了一两日就要走,省得费这功夫了。”
段延风没问,谭霁也没细说,但两人对未出口的事心知肚明。
得尽快处理好一切,赶去汴溪。
走了没多久,两人就绕进了渡安堂。候在前堂的依旧是肖婷月,不知是不是这些日看多了人和事,她的性子稍稍沉了下来,再见谭霁他们,当初的直白兴奋已然消了下去,只礼数周全地轻轻一笑:“程公子,严蔚。”
谭霁走上前同她问好:“肖小姐最近可好。”
“尚可。”肖婷月回答过,随即转问道,“程公子是又来抓药吗?昨日听得公子病了,今日可好了些?”
谭霁轻笑:“还成,也就是急热,缓过来就没什么事了。”
闻言,肖婷月点点头,又说道:“那公子是来找哥哥的吧?真不凑巧,他辰时刚出门,这会还没回呢。”
“本来是要找他,但他不在也无妨。”谭霁斟酌着问道,“肖小姐在渡安堂也帮工带了几日,可熟了?”
肖婷月微怔:“公子……是要问渡安堂的事?”
“不方便吗?”谭霁稍稍退步,“倒也不是大事,就是关心一下情况。像是疫病闹过之后堂里的生意运调,还有……疫民如何了?”
听了这话,肖婷月才反应过来,谭霁应当是在替府衙视察,便大大方方开口直言:“一切都好,堂里慢慢运转过来了,疫民也好转了不少,哥哥说,估计过两日就有能病愈的了。”
她微微一顿,刚想起来似的补充了一句:“哦,还要谢过程公子呢,因为府衙散财,咱渡安堂、还有别家大大小小的医馆,用药都不至于那么紧张了。”
谭霁闻言笑了笑:“也算得勉强,要不是泯安那边的债要还,估计连药堂亏损的账都能一道清了。”
肖婷月摇摇头:“够好了,能缓过来就挺不容易的,况且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呢,东洲就咱们郡没闹匪灾,要亏得几位大人尽心尽力。”
谭霁笑笑回道:“分内之职罢了。”
又问询了一些细节,大概确认过渡安堂确实无碍了,谭霁才松了口气,同肖婷月辞别。
离开渡安堂,段延风朝他看过来,谭霁的眉头一直轻轻皱着,莫名让人想伸手替他揉开。段延风捏了捏指骨,调转视线问道:“不是一切都好吗,怎么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一家调弄过来,不代表其他医馆也在好转。”谭霁叹了口气,“何况我也没这个心力去一一探查。”
他微微抬头,看见段延风若有所思的模样,一下子想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慌忙补上一句,“我就是随口一提,用不着出动影卫。”
段延风同他笑:“那小谭公子如何做想?”
谭霁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道:“最晚明日午时,我们就要启程去汴溪,在这之前,疫病、匪患、郡内官吏整治、还有财库空余,这些都得解决。”
段延风听了,颇有些不解:“府衙不是完全无人,这些交给肖断骐也是一样。”
“我放心不下,”谭霁喃喃了一句,“不是说一定要按着我的想法来,但流匪一日没冒出来,我就一日不安,毕竟肖大人更注重的是流匪一事,渚良的疫病没好全,我怕刚离开,流匪就蹿出来挑拨肖大人,那之前为疫民们做的所有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段延风默了片刻,说道:“谭霁,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你自己想多了呢?”
谭霁微愕。
“照你这么说,渚良离了你就会出事,但你总有一天会彻底离开,等到了那会,又该怎么办呢?”
段延风抚了抚他的发顶:“别把担子都压在自己肩上,谭侍郎既让肖断骐坐这位置,自然是因为他能坐稳,放心吧,情况不会更糟了。”
“再者,这也只是一时,肖断骐不会一直守在渚良的。”
听到这,谭霁微微愕然,惊异转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没想到?”段延风挑眉,“你当侍郎为何拿了个这么轻的罪名就把方崇廉押下去了?”
谭霁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当时捉拿方崇廉,谭鹤洵用的罪名是有意谋害朝廷命官,以这名头拿下郡守,确实是过轻了,现在想来,这么做既是为了及时整变控制府衙,也是给方崇廉留了一定的余地。
东洲缺人,方崇廉虽没少贪,但其本性不坏,况且他坐郡守之位这么些年,对这职务再熟悉不过,若此人能用,没有人比他更合适渚良郡守一位。
而这般就拿下了他,既是打压锐气,也是方便更换府衙的人员,等到将其放出来的时候,那会的府衙已尽是新面孔,让这些新任官员与方崇廉相互牵制,也不怕他又生出点不该有的心思。
细细理出来,谭霁心里确实放松了一些,但他还是留有顾虑:“行吧,我再去府衙看看。”
忙活一天,去了一趟府衙惊扰肖断骐,约了萧辞会面辞别,东跑西跑的,总算是把各处都安排下来了。萧辞那边没什么,说会留一段时日替他善后,而在府衙,虽然听他话时肖断骐没明显接受提议,但没有表现出反驳谭霁就满足了。
而当谭霁听从段延风的话将自己的顾虑尽数交接过去时,千叮咛万嘱咐,肖断骐也对人没了办法,看着一旁的段延风暗笑,他最后还是被迫退步接过了谭霁交付的“重任”。
两人离开时,段延风还笑了一句:“估计谁也没想到,肖断骐居然是个耐不住磨的。”
谭霁转过来:“什么?”
“没什么,走吧。”段延风拍拍人的肩,将其送回了官驿。
省下来不少时间,隔日一大早,段延风和谭霁就踏上了前往汴溪的路途,临行前肖庭瑞过来送行,带了不少东西,左右手拎着两个大包袱,把谭霁都看呆了。
“这个是大哥要给你的,你别看他面上那么冷,其实也是个心里头都记着呢,除了要带上的土产,还有渚良府衙的手令,他没细说,只道在余下几郡府衙行事能方便些。”肖庭瑞将其中一个包袱递过来,谭霁慌忙接住,还没顾得上查看,另一只手就伸过来替他拎走了。
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段延风,他笑着替谭霁说道:“肖大人有心了。”
其实汴溪府衙的人死得都差不多了,但消息被捂住没传下来,肖断骐也不知道现在这手令可能没什么大用,不过人一片好心,他们总得收着。
“还有这个。”肖庭瑞抬了抬另一个包袱,“家妹备了些小玩意,膏药之类的,都是渡安堂自己做的,有什么小伤用起来方便,剩下的就是我给的了。”
谭霁伸手摸了摸,触感有些熟悉:“这纸……是药方?”
肖庭瑞笑着点头:“昨日听说小谭公子来寻我,人没在,我去郡内几个大药堂跑了跑,好歹是磨出了一些药方,汴溪的疫民不是还受着罪吗,只要照着来,慢慢养着,总会好的。”
这份可是大礼了,谭霁面上动容,抬手朝肖庭瑞行礼:“多谢肖兄。”
他怎么也没想到,肖断骐居然在自己走之前紧赶慢赶拖着渚良医师们磨出了正规的药方。
肖庭瑞忙扶住他的手:“算不得,为民生为社稷,是我该做的。”
正式辞过,两人终于上了马车。
谭霁恍惚走神,忽然间,一冰凉凉的物件碰上了他的脸,醒神转过头,只见段延风朝他看着,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明明动作略显轻薄,面上神情却再端正不过。
“这个手令,小谭公子可觉得不对?”他开口说道。
调转视线,谭霁看见了他手中那块肖断骐赠予的手令,忍不住皱眉道:“哪里不对?”
段延风没说话,让谭霁自己细看,他接过手令,前后翻查一遍,眼神微变:“这不是渚良府衙的标识。”
段延风点头。
谭霁转向他,见其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不住问道:“延卫认识?”
“那是肖断骐的自己的手令,用于跟殿下对接。”段延风顿了顿,又添上一句,“或是与其他人交接。”
这个“其他人”,就说得别有深意了。
有段延风在,谭霁想要与南都通消息不难,这么个手令,自然有别的用途。
谭霁神色微凛:“他这是……”
段延风抬手示意他噤声:“到了汴溪自然就知道了。”
及至傍晚时,马车总算是到了汴溪郡外,虽然提前听段延风说过前些日出了事城内外加强了戒严,但直到看见密不透风的戒严程度,谭霁才切身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
马车被拦下,谭霁出示了朝廷的调令,本来那些卫兵应当放人了,却忽现一官兵,挡住了他们的路。
“侍郎大人已在郡内,尔等伪作身份意欲何为!”那官兵走上前敲了敲车壁,作恐吓状,“快点下来受审!”
马车里的谭霁心觉不对,没有轻易动作,而是冷静回复了一句:“在下本与侍郎大人一道出京,前些日有事耽搁下来,几位若是信不过,直唤大人前来对质便可。”
外边的官兵冷笑:“就这等谎话也敢拿来诓人,来人,拿下他!”
谭霁稳坐不动,高声喝道:“阁下不问青红皂白就直接拿人,不是汴溪官兵的规矩吧?”
那官兵也是个脾气硬的,直冲道:“郡内匪贼流窜,上边早下了命令,看见可疑人员直接捉拿!”
喝令之下,几个卫兵将马车包围了起来,早在路途中段延风就遣去了车夫,这会他亲自驾着车,不慌不忙地扫视过一圈,看得人不住寒颤。
那官兵也被冷冷盯过了一眼,没忍住心生退意,他强行稳住心神,催促着卫兵:“一个车夫而已,怕什么,我们是缉拿流匪,名头再正不过,愣着干嘛,上啊!”
听了他的话,卫兵试着提刀上前,段延风就着坐着的姿势,挥了下马鞭,就将几个离得最近的卫兵打翻了出去。
“你!你!”那官兵惊诧,依旧高声道,“逆贼拒捕!还敢打伤守卫!”
他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段延风的马鞭就团过来捆住了他的嘴,那头轻轻一拽,人瞬时重心不稳,以一个特别难看的姿势滚倒在地。
卫兵们顿感畏惧,纷纷举起枪棍指着段延风,他神色散漫,压根没把这些放在眼里,只将人拎了起来,拿过绳子反绑住手,冷声质问道:“喊声这么大,跟谁递消息搬救兵呢?”
话音入耳,那官兵像是被蚀骨的寒意侵袭而过,从头凉到了脚板,他忍不住发抖,“呜呜”叫唤着,好像想说话,段延风却没有听他辩解的心思,直接将人推翻下车,抬头看向警惕的卫兵。
段延风微微扬头:“收刀吧,估计你们也不知道他有问题。”
那群卫兵互相看看,终于推了一人出来,壮着胆子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方才不是说了吗,我家公子是朝廷派来的官员。”段延风语气淡淡的,让人听了不大容易相信,却也不敢反驳。
卫兵看了看地上挣扎的领队,又抬头望向段延风:“你们……如何证明?”
段延风都要被人给傻笑了:“叫府衙的人来认认不就行了,这么简单的事,非要打过一顿才听得懂?”
“等等!自己人,诸位把刀放下!”
远处传来喊声,众人回头望去,许驰步履匆匆赶了过来,手上拿着府衙的调令。
调令卫兵们都认得,而这几人中恰好有见过许驰的,想来车上那位身份为实,也没理由强拦着人不放的道理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想拦,也拦不住。
许驰抬头看见段延风,点点头算是招呼:“侍郎那边才收到消息,抱歉来晚了。”
“无妨,”段延风低头示意一下脚边的人,“就是汴溪这隐患,麻烦得很啊。”
许驰跟着看过去,愣是没辨认出来捆成一团的人是谁,下意识开口道:“严蔚刚入郡就抓着贼人了?”
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段延风笑笑说道:“是啊,不是小贼呢,还会披着官皮狐假虎威,拖进牢里问审吧。”
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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