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两人对峙的话出口,四边的府吏都惊了。
郑安死死咬着这么一句“冒名顶替”,眼中还带着几分威胁意味看向谭霁。
没想到,听得他这么一句,谭霁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郑大人这是在开玩笑吗?”谭霁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慎言,祸从口出啊。”
郑安咬了咬牙,心里不断劝慰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定言道:“我早听得南都程大人的名声,之前就见这位各处都有不对,才暗地里着人探查,结果不出所料,真正的程大人尚在南都,反看你,顶替他的名号作威作福,究竟意欲何为!”
谭霁微微挑眉,故意顺着他说:“照你这意思,我是假的,那和我一道的许大人,带着我俩的谭侍郎,看来也是假的了?”
郑安哽了一下,他虽对谭霁有顾虑,但顺着这想下去也不是不可能,念及现在没有退步之地,他信誓旦旦说道:“当然,我怀疑你们就是流匪暗中替换的人手,自打来了我们渚良之后,不仅扰乱了郡内秩序,还引来了流匪,证据齐全,罪责难逃!”
说完,郑安有些慌神,方才一番话全凭他临时编造,但面上他必须维持住冷静,谭鹤洵的身份不好拿捏,不过面前这人绝对是个冒牌货,只要能一竿子掀了,他就有翻身的机会。
这会,谭霁是真要被他给气笑了,在那胡言乱语不说,语气还这么坚信,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话,谭霁不禁觉得郑安有些可怜。
他都怀疑这人当初是怎么被方崇廉提拔上来的,总不成是靠那一张嘴吧。
谭霁冷笑一声问道:“郑大人,空口无凭,你倒是把证据拿出来啊。”
郑安后背开始冒冷汗,遣人查证也没多久,朝廷命官的身份文书不好拿,况且,以他的地位,还够不上能随意调取,拿出来了也是牵扯不干净。
他不行,自有人行。
郑安故作镇静,面容肃然地望着肖断骐:“大人,下官没这么大的胆,敢动到命官头上,但您且去一查,欺君之罪不可有啊!”
他说得铿锵有力,谭霁心里头都开始为其叹息,他抬手招了招,外边走进来两个人,是这些天一直听着谭霁吩咐的于成远和孟良。
两人对着肖断骐行过礼,待谭霁示意后,于成远先声呈报:“昨日午时,有人跟着官驿的采买几乎一整日,在大多数菜蔬上都动了手脚,后经查证,那人是郑大人府里跑腿的侍从。而前两日官驿咐令更换的厨娘,也是从郑大人那搭的手,有人证在,当晚备的几道菜肴,都是她做的。”
“几位人证已交了供词,若大人需要,随时传唤。”于成远不紧不慢地补上了最后一句。
谭霁轻笑,开口道:“郑大人,这才能叫证据,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郑安脸色微青,他明明处理得干干净净,哪怕事是他做的,但谭霁这话分明是诬陷:“这算什么?我府上的人也不能全推到我身上吧?换个官驿中的人来不比我方便,你若执意要陷害我,自可作伪证,这些人证物证怕不是一早就备好的,不然怎么短短一夜就集齐了?”
孟良冷笑,直直怼了回去:“郑大人,别的不说,昨日我可亲眼见着你委人给那小厮传话,我可听得一清二楚。”
“是了,还有这两贪吏,”郑安恶狠狠回头看去,“你俩早跟着这假官了,为一点蝇头小利违背道义,对得起良心吗!”
这话气得孟良要直接怼过去,于成远忙捂住他的嘴把人拉住,孟良只能干瞪眼望着郑安。
到底谁对不起良心啊!
郑安转向肖断骐,声悲语恸:“大人!您可得把眼放明了啊!莫叫这等小人糊弄了去!这两人早就暗中跟查,也不知是何居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肖断骐缓缓开口,“这两人是我安排去的,你想说我也有问题吗?”
郑安一瞬间脸色灰白。
“你说得不错,不能叫小人糊弄了去,”肖断骐抬手一招,“把他拖下去,跟方崇廉一并关起来。”
话语间,上来两个官兵,摁住了郑安的挣扎,狠狠钳制住人往外拖。拖离府衙的时候,他脑中不觉回想起最后一次看见方崇廉时,他阴冷的眼神,和那句诅咒一般的“多行不义必自毙”。
“大人!大人!你再听我解释!大人啊!”
远去的惨叫声在堂内回转,众官压低了头,愣是没一个敢冒出丁点声响。
肖断骐静静扫视一圈,氛围低落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在巡视完一圈之后,他淡淡开口道:“还有人吗?”
“还有哪位藏着心思,不如今日一并抖落干净了吧。”肖断骐冷声道,“肖某人没有一一解决的耐心,再有下次,不论原因,立地处斩。”
话音落地,竟有人直接吓得跪地。
肖断骐微微皱眉,待得安静片刻后,他站起身说道:“不出声就当是没有了,我的话都记住了。”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府衙。
谭霁也跟着悠哉哉离开,留下一堂哑然的官吏。
回了渡安堂,谭霁照例看了看疫民们,几天下来,病情减缓得也明显一些了,看着他们好起来,谭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盯着用过药之后,他又随意给几人诊了脉,才算将一切做完。
溜着小步走进肖府,肖庭瑞除了还有些体虚之外,看起来已经没有大碍了,谭霁敲门进屋时,他正坐在床上静静看着医书。
谭霁忙走过去扶他:“躺下歇着,怎么又起来了?”
“行行好,我能醒一会不容易。”肖庭瑞挡住他的手,抬头扫过一眼,对着谭霁的装束一愣:“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之前为了掩饰身份,才挑了深色的衣物,程大哥喜欢。”谭霁轻声解释道,“其实我自己更常穿的还是浅色。”
肖庭瑞听出了隐含的意思,不觉紧张道:“你身份暴露了?”
不论他身份有多大,只要在皇帝那没有豁免权,假冒朝官都该重惩。
谭霁摇头:“没,但被怀疑了,今日在府衙,肖大人要拿郑安,他企图拖我下水。”
肖庭瑞松了一口气:“那还好,肖…大哥既然表明了态度,其他人多少也知道该收敛点。”
“麻烦的才是这,”谭霁叹了口气,“虽然面上没揭出来,但估计那些个官吏心里都有底了,指不定哪天就给我翻出来了,与其留着这么个不安情况,不如我主动表现给他们看。”
谭霁毕竟是朝廷派来的,不过是借了人的身份,虽然有太子作保,但真给捅到明面上了也不好看,况且弯弯绕绕的太麻烦,还浪费时间。
他这么更改装束转了一遭,就是明晃晃叫他们知道,自己根本不怕他们揭出来,同时也警告一番,免得他们多生事端。
肖庭瑞点了点头:“那也好,省得你在这上头费心思了,还是做自己最舒坦。”
“其实之前我也没怎么装,”谭霁笑笑,“不然也不至于会被人怀疑盯上。”
程筠比谭鹤洵脸更冷,话更少,让他真的装成那副样子,迟早憋死。
“哦,对了,你现在觉得如何?”谭霁想起肖庭瑞的身体,关切问了一句,“我瞧着这一日日的好像开始热了,人都快昏了,像你一躺这么长时候,骨头也要松些吧?”
“热?还成吧,”肖庭瑞皱了下眉,“应该是你累着了,我刚巧好得差不多,你回去歇息吧。”
“别了吧,官驿刚出的事,我也不大想回去了。”谭霁开玩笑道,“再说疫民也没好全,你这就是底子比他们好,才好得快,别待会你一个人忙活又累倒了。”
“哪那么严重,我又不是纸糊的。”肖庭瑞也跟着笑,“反倒是你,先前说好要给你看看病,都还没兑现呢。”
“还记着这事呢,”谭霁笑道,“等你这个病号能站起来再说吧。”
两人笑谈了片刻,眼看着就到了饭点,谭霁见人来送饭,想起说了一句:“对了,那边疫民也好上不少,是该把配的膳食更换一下了。”
肖庭瑞接过饭菜,听了他的话,没急着动,转而问道:“如何了?”
“比你还稍稍差些吧,”谭霁斟酌道,“也该弄些好饭食进补一下。”
肖庭瑞点点头:“对了,我这不是也染了疫病病过一遭了嘛,待会刚好跟你商讨商讨病中感受……唔,这味道还成,小谭公子留下来用饭吗?”
看他一无所知的模样,谭霁忍不住笑:“肖兄这是几天没进食舌头麻了?药膳的味道都尝不出来了?专门为你安排的,我都闻得着苦味了。”
“我刚能进食,你就给我备这个?”,肖庭瑞眉头一皱,作势要去骂他,缓了一下又叹口气道,“算了,能吃就不错了,你这几天照顾我也不容易。”
谭霁抿着唇笑:“是啊,知足吧,过两天味回来了有你难受的。”
肖庭瑞:“……”
————
渚良的情况微微好转,汴溪那边却是乌云笼罩。
府衙诸多官员一夜遇害的消息在郡内传开,闹得满郡人心惶惶,前任郡守是个牙尖嘴利心眼小的贪官,最好剑走偏锋,谭鹤洵还没想好怎么对付他,人就一命呜呼了。
虽然谭鹤洵不太看得上这人,但相较而言,面对流匪的时候,他也是最适合合作的。
一下少了不少官吏,被推出来顶事的那人缩头缩脑的,看得谭鹤洵直叹气。
“各个大人的府上都派了人查探,过几刻……差不些就能回来了。”那人看着面无表情坐着的谭鹤洵,咽了口唾沫道,“大人……要不再等等?”
谭鹤洵轻轻皱下眉,对面那人立刻吓得噤声,他有些无奈,叹了口气问道:“其他方面安排得如何?”
“呃…呃,今年进的官员不少,空缺勉强能补上,还有流匪那边……”
谭鹤洵摆摆手,懒得听他再说些没营养的话,索性自己主动道:“把名册和各个计本交上来,我来安排人,没意见吧?”
那人是个没主见的,巴不得有人替他筹谋规划,当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大人吩咐就好。”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拿到了府衙的账簿,谭鹤洵心中微叹,他伸手摩挲了一下,将其全部整理好,带去见顾怀言。
顾怀言还守在昏迷不醒的祝衡身前,那郎中说他虽伤在内腑,但意识还是好的,应当不会昏睡过久,但这已过去了大半天,人都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把顾怀言急得坐立难安。
谭鹤洵来的时候,他已经慌神到第三回拉来郎中重诊了,那郎中是个半截脖子快入土的老神医,脾气莽得很,被顾怀言絮絮叨叨得吹胡子瞪眼:“说多少遍了再等等!再等等!我又不是真神仙,还当我能算到这人几时几刻醒呐!你怎么不去求南门口摆摊算命的大仙啊!”
顾怀言连声道歉,一边哄着那老郎中:“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了,人还没丁点动静,我这心里真没个底,您可不是我的活神仙啊,您行行好,再替他瞧瞧?”
郎中气得直摇头,低声骂骂咧咧走过去,还没伸出手,谭鹤洵就走进来冷冷说了一句:“你顾怀诚再折腾会,明琰他估计听着声就更不愿醒了。”
一句话,顾怀言当场就噤了声。
谭鹤洵又转过来同郎中道:“这人脑子不大好,麻烦您多跑几趟了。”
郎中瞥眼瞧了瞧他,听懂了话音,哼了一句,态度倒好上不少:“算了,也是给足了诊金的,那老朽就先走了。”
相□□过头,人就离开了,顾怀言哀怨地盯了谭鹤洵一眼:“都说了,给足了诊金的,这还没看呢怎么把人遣走了。”
“人受那么重的伤,你好歹让他安心静养。”谭鹤洵淡淡落下一句,“出来,有事谈谈。”
谭鹤洵口中的有事,那一般都是大事,顾怀言不敢懈怠,轻手轻脚合上门,就跟到了外间坐下。
“什么东西?”看见桌上包得整齐干净的布包,顾怀言上手就想去摸,被谭鹤洵不留力道地狠狠一下拍开,他哀叫一声缩回手捂着,瞪眼抬头看去。
“府衙的文书,花名册、账簿、年事表都在里头,出了差池你负责?”谭鹤洵淡淡说道,一边打开了布包,“叫你来是看看,现在还活着的官吏,哪些能使得上用。”
这话说起来又寒碜又心酸,谭鹤洵翻开花名册,好些名字上涂了重重的印,墨迹还没完全干透,留了点浅影,皆是昨日一晚丧去的官员。
谭鹤洵解释道:“还没来得及换,先就这么看看吧。”
看着前头几面一个个黑印子,顾怀言说不难受那都是假的,虽然这里头没几个好的,但毕竟是相识了这么些年的同僚,一下子去了这么些人,还真分外叫人感慨。
“现在是如何安排的?”顾怀言问道,“这事得派人去查,郡守没了,长史也没了,明琰在里头躺着,附溪的县令不是个能担事的,那边流匪又虎视眈眈,昨晚这么一出估计就是他们弄出来的……你看我做什么?”
谭鹤洵目中带着一丝惊奇:“原当你是个傻的,居然能想透这一层。”
顾怀言:“……”
这听着就不太像夸奖。
“名册给我看看。”顾怀言肃容上脸,接过花名册后看得相当认真,从头到尾,一个名字都没漏下,将他能了解到的所有人的官职、性情等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
而他投入其中时,谭鹤洵也趁着这个空荡算起了账簿。
被推出来顶任的那位恰巧就是附溪县的县令,搁在别的地方,县令还能算上一个小领头,偏偏郡守府衙驻在这里,县令就显得有些不值钱,像个占着名头领俸禄混日子的空职,恰好,这人也是个糊涂的,心里头没什么算计,一听谭鹤洵要接手,屁颠屁颠就把府衙的文书一股脑全塞过来了,真账假账全在里头,省了他好一番功夫。
谭鹤洵把账本一拨拉,回头上那些贪官家里搜刮几趟,财库也就富足了。
那边顾怀言搁了笔,谭鹤洵也从账本中抬起了头:“记完了?”
顾怀言脸色沉重地点头:“我知道的也就这些,其实明琰了解的比我要多,你要是问他,应该更完善一些。”
谭鹤洵抽过他记下来的这些人,虽然数量不多,而且有些杂,但至少把现在缺不得人的位置都填补上了,他看着悬空的“郡守”一位,抬眼问道:“这怎么不填起来?”
“子洵兄心里不是有了算计吗?”顾怀言露出很浅的笑意,沾染了一点难以言说的哀伤郁气,“等明琰伤好了,你自然会让他补上,至于现在,就麻烦子洵兄先劳累几日了。”
谭鹤洵心下的人选确实是祝衡,但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不便言说,他微微眯了下眼,又问:“你自己呢?”
那几张纸上记录的人中,没有他顾怀言的名字。
“我啊,我都成,”顾怀言回道,“前面虽排了各个职务,但你要去找那些人,说不定总有几个不服气不愿意的,况且我一个人的观念也有些片面,回头真安排上了,要是哪块有空缺,你就把我分过去吧。”
这回答在谭鹤洵意料之中,他点点头,正想再说些什么,一直没有动静的房中忽然传来了声响。
谭鹤洵还没听清,就见顾怀言迅速站起身,一边冲去开门,一边朝谭鹤洵喊道:“明琰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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