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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那封信与宋薇所想的大相庭径,压根没有段随雨“骚扰”谭鹤洵的私密话语,而是正正经经书写了现下东洲的情况,规矩得不像样子。

        段随雨在谭鹤洵离开前没留下好印象,现在人专心致志处理公事,他才不敢以公谋私讨人嫌呢。

        信里既详细解释了流匪的现状,又专门提了几个需要谭鹤洵注意的点,谭鹤洵将信反复看了两遍,心下有了些算计,将其重新装回了信笺。

        隔日一大早,谭霁推开门朝外瞧了瞧,静悄悄的,没见着人,他愣了愣,这还是头一回他起得比另两人早,刚用过早饭,谭鹤洵终于走出了房,谭霁抬手招呼道:“二哥,早啊。”

        谭鹤洵同他点了下头,在桌对面坐下,一边问道:“什么事这么兴奋?”

        谭霁满脸都是笑意,任谁都能看出他满身的干劲,听见兄长问话,他笑说道:“二哥不是准备去汴溪嘛,今天府衙的人要过来,索性快刀斩乱麻,把该处理的都处理好,省得你走了还要担心这头。”

        “你是又想出了什么损招吧,打算给府衙挖坑?”谭鹤洵淡淡瞥过一眼就明白了大半,趁人心虚的时候,他补上一句,“不必忙了,府衙今天来不了。”

        谭霁一愣:“来不了?怎么了?”

        谭鹤洵没直接回答,执起碗喝进一口粥,随后说道:“今日无事的话就去看看疫民吧,你说得对,临行之前还是先要处理好这边的事。”

        听了话音谭霁就知道他不会解释了,虽然有点不甘,但现在他二哥掌握着他的人身自由,谭霁不得不听从。

        “但是你也得答应我,有什么事商量着来,别一声不吭就跑了啊。”谭霁想起之前不欢而散的对话,嘟嚷叮嘱道。

        意料之外的是,谭鹤洵居然听进去了,还一反常态地说:“现在情况有变,许驰我得一起带走,你一人独身在渚良,万事多加小心。”

        这话说出来,谭霁立马支棱起耳朵:“什么?”

        “没听见?”谭鹤洵淡淡问道。

        “听见了听见了!”谭霁有些欣喜,但没过一会就又蔫了下来,“你不是骗我的吧?之前明明说留我一个人不放心”

        “托了个朋友照顾你,”谭鹤洵解释道,“再者,就算他来的不及时,至少还有段延风护着你。”

        这话说得有理,谭霁默了一会,也跟着叮嘱道:“好吧,虽然你去汴溪会有人帮扶着,但还是要谨慎行事。”

        谭鹤洵刚应声,谭霁又凑过来,好奇问了一句:“你还有那位朋友在渚良,我怎么听都没听过?”

        谭鹤洵言简意赅:“君子之交,但值得托付。”

        谭鹤洵向来是个寡言的性子,话说到这就是不愿多言,何况谭霁也没办法去查,于是他只能撇去不提,转而道:“其实昨日信使来还带了句话”

        “是四郡流匪吧,”谭鹤洵截断道,“此事我知道。”

        谭霁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是太子殿下的那封信:“哦,信里说了些什么?”

        “流匪现状,详实得很,就是现在不太方便言说,得去了汴溪才好判断真假。”谭鹤洵回道,“许驰还没起来?”

        谭霁本想多问一些,但被谭鹤洵这么一打断,也就掉转了注意:“也是,什么时候了,我去瞧瞧他。”

        说完,谭霁起身去敲许驰的房门,他一向起得都不晚,就是这个点还没起也该是浅眠,但这门敲了半天都没反应,谭霁皱眉道:“该不会出事了吧?”

        想到这,他一下有些着急,谭鹤洵又在他身后开口:“哦,想起来了,我昨日吩咐了他早起去置办些东西,这会应当还没回来,糊涂了。”

        谭霁闷了一下,转而坐了回来,方才想问的话也被这么一下给带跑了。

        没过多久,许驰果然从外头回来,手上抱着不少东西,谭霁问起,他说是谭鹤洵去汴溪要准备的一些物件。

        谭霁表示知道了,但总是隐隐觉着有些不太对劲。

        这会还不到辰时,谭霁考虑了谭鹤洵说的话,便出门去了渡安堂。

        渡安堂的生意在清早最忙碌,谭霁过来时,却见得出去的人较进来的多,他略略扫视了一眼,目光又瞟向柜前的肖庭瑞。

        “肖兄。”谭霁笑着走进来,“今日是清闲些了?”

        肖庭瑞一边手上打着算盘记账,一边嘴上不停絮叨着,旁边的肖婷月难得被他捉来帮忙,抿着唇一脸不甘不愿听他说教,见了谭霁进来,都不等自家哥哥开口,她先行笑了笑:“程公子!”

        自打死了心之后,她再看见谭霁,心里已经直接当作平常人来看了。

        顶多算哥哥的朋友。

        肖庭瑞也停了动作,同谭霁点了下头:“程兄。”

        谭霁走近,看着肖婷月问道:“肖小姐这是来帮忙了?”

        肖婷月“啊”了一声,抱怨道:“我哥说要出阁的姑娘得多学些东西,这会儿逼我来算账本呢。”

        听她这么说,肖庭瑞看也不看就抬手敲肖婷月的头:“好意思说,一面账有几条是你算的,就知道躲懒。”

        肖婷月捂着额,委委屈屈地撇了下嘴,嘟嚷道:“凶什么凶,就知道欺负我,活该娶不到媳妇。”

        她说话声太小,肖庭瑞没听着,只撇过去一眼:“又在骂我什么呢?”

        肖婷月抬头冲他笑:“哪敢呢。”

        随即,她极有“眼力见”地开口道:“程公子跟哥哥有话要聊吧,那我就不打扰啦。”

        说完,赶忙趁肖庭瑞捉她之前一溜跑开了。

        肖庭瑞无奈叹了口气:“都十四了,被家里惯成这幅样子,既不温柔也不贤惠,哪家敢要她。”

        谭霁打圆场道:“说不定呢,肖小姐倒也是活泼机灵,又生得好,总会遇上好人家的。”

        “程兄家中姊妹应当都是温和性子吧,”肖庭瑞说道,“你要是有个这么泼的姊妹,就不会这么想了。”

        听了这话,谭霁难免会想起谭鹤清,他笑着摇头道:“哪里,上头一对兄姐,我家阿姐也是个泼辣性子,若照肖小姐比对,那完全算不得是个女子了。”

        肖庭瑞面上的笑慢慢松了下来:“镇北大将军,那叫女中豪杰,不值当我家小妹放一块作比。”

        谭霁也缓了笑意,脸上却没什么惊异神色:“肖兄查这些花了不少功夫吧。”

        肖庭瑞回道:“那也要小谭公子主动露出马脚,不然肖某人也查不到这上面去。”

        谭霁轻笑解释:“兄长说交友要交心,我听着有理。”

        肖庭瑞抬手同他礼道:“小谭公子如此信任在下,看来肖某人也当以真情待之。”

        “话也不多说了,”谭霁挡住他的动作,“那现在有些事可以聊聊吗?”

        肖庭瑞一怔:“是说长兄”

        “不是,”谭霁打断他,“肖兄知晓现在余下四郡出的事吗?”

        肖庭瑞一愣:“四郡能有何事?”

        谭霁斟酌着,末了只轻声说出两个字:“流匪。”

        渡安堂内还有人在取药,肖庭瑞默了一会,吩咐店伙过来接手,自己同谭霁推门进了后院。

        肖庭瑞是个聪明人,谭霁一开口就能自行推测个大差不差,但他没开口,而是问道:“小谭公子如何做想?”

        谭霁明白肖庭瑞心里放不下家人,跟自己聊这些也差不多算是在官场掺了一脚,他必须多加权衡。谭霁也不想难为他,于是说道:“以泯安为界,先取渚良、汴溪,再下另三郡。”

        谭霁的说法有些大胆,不仅是捉流匪,更是清剿东洲,肖庭瑞眯了眯眼:“流匪应当是从汴溪起的。”

        “即便汴溪的流匪最多,也不及另三郡难缠。”谭霁意有所指道,“这些流匪不光是匪,他们可能动了取缔的心思。”

        流匪一名,哪怕起因让人同情谅解,但终究不是正规组织,也许他们能齐心一时,却不可能在毫无外因的缘故下一直团结下去。

        从他们有意识壮大就能看出这一点,谭霁先前细细算过那些流民的数量,撇去在塞北和渚良的流民,顶多只有四十万人,而再撇去老弱病残的,能扛刀上阵的不过十七八万,汴溪本郡的城防军就有二十万人,但能及时调令的只有不到十万,如果想控制占领汴溪,对他们来说一场硬仗就能解决,可这群流匪却选择分散到其他郡去了。

        他们先将汴溪守卫打了一顿,第一时间盯上了北边的泯安、洛川和沌江,而非更近的渚良,就足够说明这一点了。

        毕竟东洲真正的中心还是在泯安,只要他们能将孤阳王那个老东西给糊弄过去,流匪就能在东洲占的一席之地。

        肖庭瑞听他分析着,一边补充道:“小谭公子觉得他们抱着什么目的?”

        “难说,毕竟现在我也只知道一些粗略情况,再具体的就不清楚了。”谭霁微微叹了口气,“肖兄觉得呢?”

        话题推过来,肖庭瑞默了一会,接着他的话继续道:“无非是两种,要么取代,要么报复。”

        将流民逼至如此境地的,也就是这些贪污成性的败坏官吏,流匪威胁各郡府衙的目的,确实除了报复之外,也只有取而代之了。

        “所见略同,”谭霁点头道,“但我想的是,这群流匪的领头可能是以报复为理由带动反抗的。”

        肖庭瑞听懂了:“你是说领头的目的还是在取代?”

        “差不多吧,”这只是他的直觉,再深的原因谭霁也说不明白了,“现在最紧要的是,流匪意欲故技控制渚良,可府衙毫无防备,要怎么提防他们。”

        肖庭瑞想了想,说道:“在下有一计,不知道可不可行。”

        ————

        谭鹤洵执着一片摔碎的瓷片,指尖细细描摹着上面的花纹,从款式看来,这瓷片同桌上完好无损的酒杯是同一套。

        他瞥眼瞧了瞧桌对面沉睡的方崇廉,微微蹙起了眉。

        看着他的表情,许驰疑惑道:“侍郎?”

        谭鹤洵摇了摇头,问道:“几时了?”

        “方过午时。”许驰回答。

        谭鹤洵点了下头,淡淡开口:“动手吧。”

        说完,他将那瓷片往左臂狠狠划过,许驰也跟着“啪”地一声掀了桌子,惊醒的方崇廉瘫坐在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态度一直都淡淡的谭鹤洵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望向自己。

        许驰高声喊道:“快来人呐!郡守意图刺杀朝廷命官!”

        门外的护卫听见听了混乱立刻走进来,对着面前的场景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郡守的人手,但现在这情况该听谁的?

        方崇廉来不及观察现状,当即被许驰那么一句吓没了神,他匆忙跪爬到谭鹤洵脚步,抓住他的袍子申诉:“冤枉啊大人!”

        谭鹤洵捂着左臂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脸上微微一痛,像是被他这么一扑牵扯了伤口,方崇廉惊吓松手,许驰立刻将两人隔开:“贼心不死,你抓着侍郎想做什么!”

        郑安赶来的有些晚,等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着方崇廉的呼声:“侍郎大人明鉴!下官哪有这个胆啊!”

        郑安脸色一黑,进门就见谭鹤洵被服侍着坐在一旁,左臂不断渗着血,脸上也几乎失了血色。

        “哎呀!大人您这伤是怎么回事!”郑安大呼小叫地过来,一边冲护卫道,“还不快请郎中过来包扎!”

        终于有了个明确指令,那人匆匆离开,郑安又回头看谭鹤洵,见不得血似的抬手遮住了眼:“这可是怎么啦?侍郎大人,旁的莫要管,您的安全应是最要紧的啊!”

        这么说着,他一边冲方崇廉使眼色,让他多说几句好话。

        方崇廉一直是慌忙状态顾不过来,这会看明白了郑安的提醒,他抹去头上的冷汗就要捧笑脸,将出口的话语却被谭鹤洵截断。

        谭鹤洵喘了口气,捉着许驰的手臂强撑道:“别的不提,还得请方大人解释解释你跟流匪是怎么一回事。”

        方崇廉一大早就被谭鹤洵邀着赴宴,以防万一还带了不少护卫,哪听得懂他在说什么,而得到消息的郑安倒是微微变了脸色。

        官匪私通可不是小罪。

        见谭鹤洵说话吃力,许驰便替他开口,愤愤道:“郡守私自扣下了流匪的情况,隐而不报,侍郎一质询,竟然起了杀心!此人祸心可诛,侍郎留你命在,就是想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还不开口?”

        方崇廉听得脸都白了,他只能一味重复道:“下官当真一无所知!侍郎大人明鉴呐!”

        一旁的郑安心下一转,虽然他知晓这可能是谭鹤洵有意挖的坑,但一边方崇廉倒台了,就轮到他上位,另一边他也无法证明方崇廉当真与那些流匪毫无牵连,不如避嫌,顺带捧一下谭鹤洵。

        于是郑安立刻换了表情,痛心疾首地望向方崇廉:“郡守大人,您怎会做出这种事?现下郡内疫病未散,您竟然还想放流匪入郡!”

        方崇廉没想到自己一直信重的左右手会在此刻落井下石,他目中一暗,看向郑安,有意提醒道:“侍郎大人清正廉洁,必然会明查曲直,还渚良一个彻底的清净。”

        被他这么一说,郑安才想起了自己没少贪贿,若是谭鹤洵势起后要算账,自己可就摆着任人宰割了,他一下犹豫,刚想挽回话题捞一捞方崇廉,又听谭鹤洵道:“郡守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一愣,都看向谭鹤洵,这会许驰已经扯下一块衣料替他捆扎伤口,谭鹤洵缓了口气,静静说道:“朝廷派我来时可说得清清楚楚,此行就是来治疫的,流匪那是意外之灾,郡守可莫要给谭某人盖这么大的名,在下担不起。”

        郑安咬了咬牙,终于下了决心:“郡守私通流匪,还意图杀害朝廷命官,拿下!”

        几个护卫听得命令将方崇廉捆束起来,方崇廉终于冷静下来,放弃了辩解,只在被带离时冷冷盯了郑安一眼。

        “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落下这么一句,就跟着护卫离开了。

        郑安觉着背后有些冒冷汗,但还是站直了身,没露出一点怯态。

        ————

        “这办法听出来可行,但会不会有些过于大材小用了?”听了肖庭瑞的提议,谭霁微微蹙眉,“况且,你就这么相信肖大公子能做到?”

        肖庭瑞点了点头:“之前小谭公子问我兄长在府衙中的地位,我也说不清,因为他面上是只领了个挂名的近卫,但其实很多有品级的官吏做不到的事他都有权去管,其实我一直认为他才是府衙真正掌权的,郡守才是个挂名的幌子。”

        谭霁斟酌问道:“肖大公子是孤阳王派遣来的?”

        “是,”肖庭瑞应声道,“连在我家安插位置也是那边的意思,当年我族有位声望高的长辈亲自将人送了过来,那会他才十多岁,就直接进了府衙。”

        “其实公子要问,我也愿意将他的情况系数告知,只是肖某也只知晓这么多。”肖庭瑞微微叹气,“虽然平日里兄长总是一副冷样子,但涉及到东洲之后的境况,我想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谭霁点了下头,辞过就待离开,肖庭瑞又道:“这就走了?刚好也到午时了,今日施粥不一道去了吗?”

        “这会就到午时了?”谭霁一怔,明明出门之前谭鹤洵还同他说才辰时,这么一会就过了两个时辰?

        谭霁忽然明白过来,脸色顿时变了。

        谭鹤洵又给他点香了!

        “小谭公子?”肖庭瑞见他脸色不好,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谭霁摇头回道,“今日的粮食会照常运过去,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谭霁面色凝重,肖庭瑞猜测是心事使然,他也不好拦,便目送人远去。

        因为心里装着事,谭霁走得太快,没注意前面,直直撞进了一人胸口,他朝后退开,一边捂着额道歉,一边抬头去看那人,当他怔愣之间,平民打扮的人笑了笑:“好久不见啊,小谭公子。”

        谭霁这么一晃神,就忘了要赶去见谭鹤洵的事:“延卫”

        段延风轻笑,目中微有狡黠:“走吗,跟我看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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