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苦心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白氏倒是狠得下心肠。

　　沈陵容脑子里突然闪过赵妈妈的那句话，“夫人连自己的……”

　　当时赵妈妈是不是想说，“夫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呢？

　　难怪赵妈妈那样惧怕白氏，生怕金豆儿受到伤害。

　　一个为了抢男人可以亲手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那份狠劲叫赵妈妈如何不心惊？

　　沈陵容原就不相信安氏会害了白氏的孩子，如今知道安氏是无辜的，心里也是一阵欣悦。

　　然而，最让她震惊的还是安氏竟然会给沈茂修下绝子药，难怪十多年来，沈茂修迟迟没有孩子出生。

　　可是，为什么呢？因为沈茂修宠爱白氏吗？

　　沈陵容不信。

　　既然连白氏的小产都是自导自演的，那么这绝子药，真的是安氏下的吗？

　　女子从小被教育三从四德，挨了多少板子，吃了多少训诫，才有了如今的大家闺秀模样。

　　给丈夫下绝子药，在所有人眼中，这绝对是惊世骇俗，有违人伦的行为。

　　“绝子药真的是娘亲下的吗？”沈陵容依旧不敢相信。

　　可是孙妈妈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沈陵容问道。

　　孙妈妈生怕沈陵容误会安氏，抓起笔急急忙忙写了起来。

　　沈陵容并不是为了给沈茂修鸣不平。

　　他凉薄自私，对陵容极尽利用，沈陵容根本没在心中为他留出任何方寸之地，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畅快。

　　只是，这些事的前因后果，她必须知道得清清楚楚。

　　孙妈妈停笔后，迫不及待地将宣纸递到了沈陵容的方向。

　　沈陵容忙伸手接过了，只见宣纸上写着：“保……小小姐……一个后……白……”

　　孙妈妈记得的字实在有限，她心中纵使有千言万语，到了手中，只能用最简单的几个字表达出来。

　　这几个字却有些难以理解了。

　　“前面几个字可是在说，娘亲下绝子药是为了保护我？”沈陵容猜测道。

　　孙妈妈迫切地点头，焦急的心情总算缓和了一些。

　　“这后面……”

　　沈陵容歪头细细看着，一时却不能领会。

　　她将宣纸递到了安老夫人的手中，林氏也赶忙上前来一起参详。

　　孙妈妈久久听不到后面的话，心中又焦虑了起来。

　　安老夫人和林氏仔细一看，两个人却同时色变。

　　沈陵容瞧见她们的脸色，忙问道：“祖母、舅娘，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

　　安老夫人脸上的表情似悲痛似欣慰，拿着宣纸的右手攥紧了，久久不能言语。

　　林氏眼角湿润，望着沈陵容的眼神里满是怜爱和感动。

　　“容儿，可记得你今天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沈陵容一时没有头绪。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林氏一字一顿，仿佛这句话里的用心与沉重都镌刻在了心头。

　　沈陵容娇躯微微一震，“还请舅娘解惑。”

　　“你娘宁愿违背纲常伦理，背负不义的罪名，也要给你爹下绝子药，完全是为了你。”

　　“白氏的小产让你爹娘彻底离了心，可是白氏还年轻，她以后还可以有孩子。”

　　“若白氏真的有了孩子，只怕你也变得无足轻重了。以白氏的狠毒，她怎么会容许你继续存在？”

　　“一个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听林氏说到这里，沈陵容恍然大悟。

　　白氏若生了孩子，不论男女，皆是沈茂修放在心尖尖上的，更何况，沈茂修曾经用陵容威胁过安氏。

　　但是，如果白氏生不出孩子呢？或者，更直接一些，陵容以后就是沈茂修唯一的女儿。

　　古人常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果陵容是沈茂修唯一的女儿，那么陵容她一定性命无忧。

　　这也是十多年来，没有任何庇护的陵容能够一直活到现在的原因。

　　沈茂修或许会因为安氏的行为厌弃陵容，对陵容置之不理，但他一定不会允许陵容死去。

　　白氏是个极有分寸的，她知晓沈茂修的底线，所以她虽然授意下人们百般虐待沈陵容，却迟迟没有下死手。

　　想到这里，沈陵容彻底明白了安氏的良苦用心，可是她心中却像是被拴了链子似的，一阵沉重。

　　“娘亲为什么不选择和离呢？”

　　安老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略显浑浊的眼睛染上了几分悲哀，眼尾的皱纹都加深了许多。

　　“她是个倔强的，当初为了嫁于沈茂修，和老爷子决裂了，又花了大半的嫁妆为他捐了官，甚至为此辜负了景儿，这桩桩件件加在一起，让她自觉没有脸面回安家。”

　　“给沈茂修下绝子药之前，她定也想到了此事不能善了。”

　　知女莫若母，安老夫人怎么会猜不到安氏心中所思所想。

　　当初她明明已经走投无路，甚至用上了绝子药这样的办法，也不肯回安家求助。

　　最后不过是自戕之前托人寄了封信回来，算是低了头。

　　“你娘亲怎么就这么傻呢，她也是做了娘的人了，她就这么去了，难道就不顾及我和老爷子心中会有多痛吗？”

　　安老夫人捶着胸膛，声声悲鸣，仿佛一颗心都已经支离破碎了。

　　孙妈妈呜呜咽咽，在一旁听得十分伤心。

　　她始终陪伴在小姐身边，小姐的艰难处境她都看在了眼里。

　　小姐为了沈茂修已经放弃了所有，可沈茂修薄情寡义，见异思迁，他爱上了白氏。

　　为此两人开始频繁地争吵，互相指责，慢慢的，情分没了，怨恨丛生，已经到了相看两相厌的地步。

　　小姐的彻底改变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她记得清清楚楚，白天的时候，白氏挺着个大肚子过来耀武扬威。

　　她趾高气扬，顾盼神飞，端是人逢喜事，春风得意。

　　她还记得白氏轻抚肚子，微笑着说出的那句话，“夫人，有些东西，抢是抢不过来的，比如男人的心。”

　　仿佛是从那一刻开始，小姐的心就彻底冷了下来。

　　她开始不争不抢，不吵不闹，一心一意只为了小小姐。谁知便是如此，白氏也不肯善罢甘休。

　　她狠心舍弃了肚子里的孩子，只为彻底击垮小姐。

　　后来她果然如愿了，小姐和沈茂修彻底决裂，两个人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可笑啊，白氏机关算尽，却不知小姐为了保护小小姐，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沈茂修喝下了那一碗绝子药，从此以后，小小姐便是她唯一的女儿，白氏动不得，杀不得。

　　午夜梦回，白氏是否恨得抓心挠肺，悔得肝肠寸断？

　　若当年她没有自作聪明，如今她的孩子也已经十岁了。

　　孙妈妈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却带了丝丝解脱。

　　前尘过往，一世痴狂，磕磕绊绊，用尽心肠。那一碗绝子毒药，那三尺无垢白绫，便是小姐最后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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