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冰心02
神后已被幽囚，轻狂客料想清宵不久便会抵临妖界，于是亲手打了一盏缀满金片的灯饰，风雷飙看了，建议他可以在每串金片之下多添一枚方胜纹1金片坠脚，反正他不要脸。轻狂客觉得甚妙，完工后将灯饰悬于千年冰塔中，不禁期待她看到金灯的流光绝艳，面上该是怎样的惊赏之色。
又过了数月，轻狂客仍是不得她归来的消息。适逢无极元君出关，神帝于天庭设宴，轻狂客是定要出席了，便命雨采萍着绣房为他赶制新衣。
轻狂客素喜华靡，雨采萍呈上的鲜衣适体，文绣精妙，甚合他意，及加华冠，更是炫煌于室。轻狂客换下新衣时，看到襟后绣有诗句，扫了一眼，不由敛起了笑意。
无极元君乃紫皇义妹，身列上古神祇，地位尊崇，就连眼下炙手可热的十大洞君之首、白云洞君也是经由无极元君的引荐，方得紫皇封赏，位列洞君。白鸟童子与无极元君也颇有渊源，本也要与轻狂客同往天庭，实在腰伤难耐，方才作罢。倒是拖夜去与无极元君素来不和，听闻无极元君出关，早就躲得不见踪影。
轻狂客至明霄殿时，一身玄衣的无极元君正与神帝寒拥谈笑，神帝见他来到，向他招了招手，命他前来拜见无极元君，起身时，便听到了那个在心里回旋了无数次的声音，“见过父皇、无极元君。”
回身时，只见她略带无助地看向神子，神子换世一手揽着她已然显怀的腰肢，与轻狂客道：“妖王大人，久见了。”
清宵顿时绽开笑颜道：“见过妖王大人。”
轻狂客看着她，并未露出笑意。
“你便是偃蹇的女儿罢，长得真像他！”无极元君上前，捧着清宵的脸道。
清宵笑道：“我听换世说，无极元君和我爹爹的关系很好？”
“还行吧……偃蹇他很烦的，跟我娘一样，整天念叨我，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啦，什么‘坐有坐相’啦……不过，你爹他，很温柔，他对所有人都很温柔。”
酒宴开席，换世从无极元君手里接回清宵，小心翼翼地扶她入席。
仙娥为他们倾了两盏金风玉露酒，清宵被花气酒香吸引，好奇地捧起酒盏，却被一旁的换世握住手，将酒盏凑到他唇边，由他尽数饮了，换世移到她耳旁轻声道：“你现在饮不得酒。”
有神君取笑道：“怎么，是神子妃手中的琼浆更香些吗？”
换世凝望清宵作回味状，“确是更甜美些。”
清宵羞得脸色绯红，一时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西薇奉命去向妖王轻狂客传递消息，却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得双腿发软。
轻狂客认出她是清宵的随侍仙娥，“何事？”
西薇连忙献上锦囊，仓皇告退。
细细长轩中，四处悬挂着轻薄纱幔，光线悠柔，轻纱暧昧，轻狂客行于其间，嗅到屋内发散的依兰香气，清宵将他唤至此地，怎不见人影？忽闻金铃响动，轻狂客蹑步向铃声来源走去，却窥见了纱帘后两相交叠的身影。
“自你有孕后我们许久未曾亲近了……”
“要在这里吗？”清宵细细喘息着，身上的金铃又一阵乱响。
“嗯……不愿意？”
“怎会，我只是有些害怕……不知为何，心跳得好快……”
神子轻笑道：“我们来慢慢习惯这种感觉。”
轻狂客立在原地，听着室内的靡靡之音，默然看着帘后的他们，一抹冷笑衔在唇边。
跟随轻狂客去天庭赴宴的妖族此时没有一个敢去触他们妖王大人的楣头，一行乖顺地跟在轻狂客身后，及至幽晦山顶，轻狂客淡淡地扫了眼千年冰塔，耸立云端的千年冰塔瞬间轰然崩塌。
回到无有之乡，轻狂客脱下外袍扔给殿中女侍，正要赶人，似想起什么，对女侍道：“去唤雨采萍来。”
雨采萍本以为轻狂客要问她为清宵公主裁制的衣裳进展得如何，却见他脸色难看至极，直言要见为他缝制身上华服的绣工。雨采萍虽是满腹疑惑，不过轻狂客向来喜怒无常，只嘱了这新来的绣工小心应对，却也没放在心上。
“妖洲烟雨卷轻霏，遥望轩窗隐翠围2。”轻狂客将绣于他衣襟下的诗句徐徐吟出，漠然道，“仙子有心了，想要何封赏？”
跪于下方的怨轻霏平静答道：“奴只求得望轩窗，并不想要任何赏赐。”
轻狂客缓缓走到她面前，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绵意缭绕，情致缱绻。
怨轻霏抬起螓首，眼睫微动，一粒星光自她眸中滑落。
“哭什么？”
怨轻霏抽噎道：“奴太喜悦了，好似在梦里一般。”
轻狂客扯起个没有温度的笑，托起她的下颌，夺走了她微乱的呼吸。
自那日与轻狂客共枕后，怨轻霏已有一个多月未见轻狂客，打听得轻狂客近日卧病在床，怨轻霏来不及多想，飞一般地跑去无有之乡，不眠不休地照顾他，轻狂客醒来，隐约唤她道：“清儿……”
怨轻霏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妖王大人，奴在这里。”
轻狂客这才看清眼前的人，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是你。”
他没有隐藏眼里的失落，怨轻霏也只能假意没有看到。
“眼圈乌青，你这是一夜没睡？”
“大人情况不好，奴实在放心不下。”
轻狂客突然看清了一些她的模样，她没有出众的颜色，可她一开口，总让他忍不住对她生出怜爱，他喜欢听她说话。
“明日是我母后的祭日，你与我一同去罢。”
——“什么样的女子能得少主青睐，下次带过来也让我见见。”
怨轻霏不由怔了片刻，旋即惊喜下拜。
“轻霏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告诉我。”
怨轻霏摇了摇头，道：“奴什么也不想要。”
能说出什么也不要的，要么是太过聪明，看出他的试探，要么就是真诚坦率，笨得可以。
轻狂客微微笑道：“你上次也这样说，当真什么也不要吗？”
怨轻霏垂首想了想，起身打开窗扉，拉过轻狂客的手贴在她的脸颊，“如果可以，奴想要和大人同看这片朝霞，一会儿就好，那么奴这一生也算得拥幸福过。”
轻狂客不由一颤，也许他是在害怕，害怕他又真心爱上谁，害怕他又离不开谁，害怕到了最后对方还是要走，剩他一个，形影相吊。
——“我心里很小的，只装得下一个人。”
轻狂客的嘴角又渗出一缕苦笑。
怨轻霏鼓起勇气道：“妖王大人，我爱你，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你。我很小就失去了爹娘，也未曾拥有过很多的爱，我手里只有一束跳动的花，我想把它全部送给你。”她放下自谦的卑词，献上了最炽热的爱意。
这日过后，轻狂客将怨轻霏封为“翠围夫人”，留她于无有之乡居住，并将妖都最大的群岛——飞鸟列岛赐予她作为封地。
听闻神子妃自清平殿归来后就一直在西极殿中养病，北幽见换世时有郁色，便央了他到她阁中，来听一曲均钟，均钟停罢，却听换世出言道：“收了罢，很吵。”
北幽见状，温言道：“不知道何事令神子如此烦恼？”
换世不答。
北幽又再与他说了些天界趣闻，一面说着一面抬袖掩笑，不想换世无心在此，径直起身离开。
阁中的北幽暗暗垂泪——只因他心里没我，我所有的优点在他眼里都是一无是处，我对他的关心，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聒噪烦扰。
不过最令北幽心惊害怕的，是神子妃康复后、神子对神子妃态度的转变。她一直在西极殿里伺候，所以知晓，神子与神子妃只是奉命成婚，与行香比较，神子待神子妃可谓冷落疏离，成婚至今，止有一夜宿在西极殿，可就是这一夜，令神子妃怀上了孩子，成功笼去了神子的心。
她时常听闻，神子待神子妃是如何温柔体贴、昼夜关怀，就连他们偶尔争吵，神子也未有一句恶言，每每都是神子率先向神子妃低头认错，生怕神子妃受了一丝委屈。
这类流言听得愈多，教北幽的心魂愈加破碎。
北幽同西薇去阆风山游赏，不想竟遇到神子亲驾着五云车与神子妃携手出游。车前白鹤奋翼凌烟，管弦流声若雪飘浮，行云驾车，载笑载言，簪裾灿烂，出照川泽。北幽遥望着他们身影远去，心中泛起阵阵酸涩，她早知他所爱的、一直都是别人，不是吗？
西薇不忍看到北幽眸中的失意，与她道：“东嬛姐姐也在阆风，我们去看看她罢？”
北幽轻轻点了点头。
若非仙君指引，北幽和西薇差点认不出眼前这位黑瘦的女子是她们相伴多年的东嬛，北幽上前握住东嬛粗糙的手，一脸担忧道：“东嬛姐姐，你还好吗？”
东嬛看到北幽和西薇，苦笑道：“你们觉得我好吗？我真是蠢，竟敢妄想离开天界……”
“可怨轻霏也不过是个微末女仙，凭什么神后……前神后就许她下界！”西薇不满地嘟囔道。
“各有因缘罢了……”北幽看到东嬛面前的一堆碎石，问道，“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敲滑石取石脑。”
西薇不解道：“何为石脑？”
北幽用手点了点西薇的额头道：“平日不读书！阆风石脑是天界灵药，破千方滑石才堪得一枝，是无比珍稀之物。”
东嬛终于露出笑容道：“那你们呢，怎会得闲来找我？”
听得姐妹笑语，北幽不由落泪盈盈，将她们拉至一无人处，将自己的心事说给她们听。
东嬛听罢，沉吟半晌，而后幽幽开口道：“既然神子妃是因肚里的孩子得获宠爱，那么让她腹中的骨肉滑落，北幽你再设法怀上神子的孩子不就好了？”
西薇连忙上前捂住东嬛的嘴，左顾右盼道：“好姐姐，你在说什么！不要命了？”
北幽也是怔怔看着东嬛，过了好一会才喃喃道：“东嬛姐姐，你有办法？”
西薇恼道：“北幽，你怎么也跟着说疯话！我可不敢，你们的事我才不参与！”说罢，转身就要跑开。
东嬛一把拉住西薇道：“我知你胆小，但我们的话你既听了，我们便是在一条船上。倘或走漏了消息，北幽定会拉着我们两人一齐承担，你休想逃脱干系，北幽你说是不是？”
北幽愣了会才道：“是！”
东嬛又以好言相劝道：“更何况，这事虽有风险，但若北幽得了神子欢心，定不会忘记你今日的帮助，她一个言语，你不是要什么有什么？我知你喜欢不灭神君，到时将你许给他如何？”
“呸！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西薇又羞又气道，“你就是欺负我耳根子软！我才不是为了什么不灭神君，我是为了北幽！”
东嬛与北幽相视道：“是是是……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北幽……”
北幽道：“不知姐姐有何妙法？”
“我曾为行香抓过安胎药，其中，白术为安胎要物，不管方子如何增改，白术必不可少。而阆风石脑与白术相合，是极霸道的毒药，我初来敲滑石的时候，就有仙官再三告诫我们，不可接触白术，所以，我们可以为神子妃添一味阆风石脑。”
北幽道：“剧毒，神子妃会死吗？”
“放心，每日少量，神子妃有灵力护体断不会轻易被毒所害，而她腹中胎儿，灵窍未开，每日服取此毒，轻则异变，重则胎死。”
西薇又问道：“若医官验出神子妃是中毒滑胎，查到我们身上要如何是好？”
“石脑、白术皆有补气之用，两气相冲故生毒息，毒息熏染脾脏肺腑后经由呼吸流出，所以医官只能查出内脏亏损，绝查不出毒息来去。”
西薇忧愁道：“可神子妃每日的饮食汤药皆先由神子尝过之后才给神子妃饮用……”
“石脑闻之无味食之涩艰，不可加入饮食之中。可以将石脑研磨成粉，混入水中，涂在神子妃每日使用的器物上，像耳坠之类，既亲近又易摇动生风。”
“神子妃的耳坠是件法宝，我们轻易碰不得……”西薇忽而拍手道，“对了！神子妃孕期体热，神子送了她一柄贝骨折扇，神子妃每日都会使用，折扇又是我来负责保管，那么将石脑水涂在扇面上，这不成了？”
东嬛北幽闻言亦是露出笑容，东嬛拉住北幽的手道：“看来我偷偷藏的一些石脑要派上用场了……”
北幽感动道：“姐姐的恩情我没齿难忘，不管事成与否，我定会相助姐姐离开这里。”
西薇不满道：“我呢？”
北幽拥住西薇道：“把不灭神君给你好不好？”
西薇羞恼道：“不要！”
三人又是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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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方胜纹为两个菱形交叠，因其同心相连，所以有夫妻永结同心、永不分离之意。
2出自宋代文同的《成都杨氏江亭》：“汀洲烟雨卷轻霏，遥望轩窗隐翠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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