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子03
灵掌仙君到人间秋望，所以游龙院的学子们就有了秋假。
清宵每日陪伴在连娟床前，与她闲话解闷，这日，唯雁也赶早来了，大喇喇地推开门道：“小连娟，病好些了没？”
“好多了，我真是没用，一点风寒就弄成这样。”连娟抬袖轻嗽数声，脸色比前几日又憔悴了三分。
唯雁莫名生起不详之感，淡淡笑道：“这样啊，那过几日等你好了，我们也去人界转转。”
“好，不过，怎么不见神子？”连娟笑道。
“是啊，你们不是整日形影不离的么？”清宵也好奇道。
唯雁往榻上一靠，边斟茶边道：“他前些天到妖界找他舅父去了，怎么，想他了？”
“什么呀，连娟的药还在炉上煨着呢，不和你说了！”清宵说着，起身就要出门去。
唯雁拦下清宵道：“我去吧，你笨手笨脚的。”
看着唯雁离去，连娟唤了清宵道：“公主，连娟有话想对你说，所谓‘刚极易折’，以后我若是不能陪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小心保重，谨慎行事，不要再忤逆神后了……”
这仿若临终之言的话语令清宵眼眶含泪，她赌气道：“我不要听这些！连娟你马上就会好的，不许胡思乱想！”
这时，唯雁捧了汤药走进来，清宵接过汤药，舀了一勺，吹得凉些，才喂给连娟，可连娟……几乎连张嘴都不能够。
“殿下……”饮罢汤药，连娟终于吐出两个字。
清宵让到一旁，唯雁上前握住连娟的手道：“我在。”
“你的心意，请恕连娟无法回应了……”说罢，连娟缓缓阖上了双眼，好似午后休憩一般，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如烟花坠落，幻若流岚。
妖界宰执不周意向神后求借神器，换世许久未见舅父，所以主动领了护卫神器之责，同两位神君降下妖界，如堕薄雾冥冥，一路前行，皆是他在天界未曾见过的奇景。
三只鹧鸪从他们身旁飞过，倒立在一株环形古松上，啼如猿啸，声声寒尽；他们身后，一枝手腕粗细的薜荔伏地潜行，猛地跃起，缠上了换世手臂，一位神君眼疾手快，以指尖流光斩断薜荔，薜荔断处，涌出汩汩靛青汁液，眨眼间，汁液风干，留下一地细腻闪耀的蓝色沙粒；他们经过一株娑罗双树时，白色塔花瞬间开遍，发出铃响曼妙，离开之后，白花凋尽，花朵坠地溅起涕泣之声，换世好奇折返，未想白花复生，依旧欢快叮铃，向前跑了几步，花枝又谢，如此反复，实在奇妙有趣，换世心想，希望下次来妖界不要如此匆忙，和清宵唯雁他们再好好游历一番。
穿过重重迷雾，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无光日月，惨淡河山。血壁倾圮，乱山如绘，妖兽的孤愤哀鸣响彻大地，那道熟悉的身影，行走在这疮痍灰烬，安抚着一地伤悲。
“舅父！”换世向前喊道。
神后兄长不周意，受上代妖王共影所托，居宰执之位，辅佐少主轻狂客，代行妖界诸事，是当今妖界实际的最高掌权者。
不周意听到换世呼唤，转身向他们走来，躬身行礼道：“鹧鸪三兄弟向我汇报了诸位行踪，得知你们一路安好，才敢放下忧心。三位不辞劳苦，吾与妖族自当感激不尽。”
换世从神君处接过错金木匣，交予不周意道：“舅父，神器在此。”
不周意双手接过，对换世颔首微笑道：“好孩子。”
换世环顾四周，忧心忡忡道：“舅父，此地发生了何事？”
“事情紧急，容舅父稍后再同你解释。”不周意言罢，打开木匣，取出一颗约一人怀抱的铜球。
不周意双指凝光，在铜球疾速地描绘符印，铜球从他手中升转，于空中分作八瓣，一块通体光华的螭纹玉璧徐徐现世。
换世脱口道：“荆山璧！”
一时天地色变，不周意神情渐重，急催灵基之力，只见荆山璧周围出现一朵火莲幻象，随后两朵、四朵……须臾间眼前竟已生遍火莲！不周意低诵咒语，万千火莲一齐绽放，一瞬光色炫晃后，日月归位，天地息宁。
换世接住掉落的荆山璧，赶来的妖兵将虚弱的不周意扶至石上歇息。
面对一脸担忧的换世，不周意扯出个笑道：“舅父无事。多年来，魔族时常到我妖界劫掠，怎知魔族这次一连屠戮十余个地方，所过之处，地脉尽毁，只得借荆山璧的复苏之力，唤回地脉生机。”
不周意召集手下妖兵道：“你们先到别处村落去救助族民，我随后便到。”
“属下领命！”
不周意又对换世道：“好了孩子，你与两位神君回天界去罢，待妖界事毕，我会亲上天庭送还荆山璧……”
说完这些话，不周意已被汗水浇透，虽在极力克制，还是难掩疲惫之态。荆山璧是紫皇创制的上古神器，想要催动其中之力，要耗费极大的灵力，即使修为高深如不周意，也难以承受如此消耗。
换世与两位神君交换了目光，然后道：“舅父，妖界正逢危难，我们想留下来助您一臂之力。”
不周意沉吟片刻，抬眸看着换世，忽生感慨，原来那个骑在他肩上的小侄儿已经如此懂事了，与两位神君道：“如此情意，在下感念于心。离此地最近的有一处乔木村，三位可先到那处援护。”复又对换世嘱道，“孩子你须得听从两位神君的指示，不可莽撞，明白吗？”
换世自是欣然应承。
乔木村位于一株占地数十亩的参天巨木之上，妖民在宽阔的树枝筑屋搭寨，渐渐聚集为村。
换世与两位神君还在路上，便看到前方的巍峨高树中，浓烟奔涌，心下惊忧，更是加快了脚程。
赶到乔木村时，换世看着直入云霄的乔木被焚于烈火，四面哀声，命如芥草，一时惶惶无措。他们经过商议，决定分头行动，两位神君去搜查魔族余部，换世去救助被困的妖民。
换世刚落枝上，一根足有展臂之宽的树枝突然从他头顶掉落，他虽能轻松避过，可他面前、那只被压在瓦砾下无法脱身的小鹿妖要怎么办？
小鹿妖的悲泣不绝于耳，换世微敛心神，闭眼在脑中快速回想可用的法术，忽地睁开双眼，抽出随身佩剑，口中默念剑诀，赤色的火焰于剑上升起，换世持剑劈向疾速坠落的树枝，一声龙吟，剑气激荡，巨大的树枝碎成无数细块，总算保住了小鹿妖一命！
换世走近小鹿妖，才发现压在它身上的不是几块碎瓦、而是一整片沉重的屋顶。
换世蹙眉结印，施术想要将屋顶搬离，奈何他修为不厚，试了几次，也不能将屋顶撼动，而小鹿妖的气息越发微弱，这要如何是好？
换世焦急地环顾左右，却始终不见两位神君，他重新看向小鹿妖时，发现小鹿妖也正看着他，它清澈的眼睛似沉秋水，袅袅可怜。换世轻抚着它的脑袋，他想为它做些什么……
念随心动，换世周身忽得灵力包裹，一脉温暖的灵力之流传到小鹿妖瘦弱的体内。
换世不可思议地望着掌心的赤色灵力，虽不解缘由，但他试着把手放在屋顶上，如潮水拍打海岸，让自己的灵力包裹整片屋顶，逐渐提升灵力的强度，一点、一点，不能心急，太过冒进只会让屋顶瓦片爆裂，伤及小鹿。慢慢地，屋顶开始出现裂痕，裂痕愈来愈深、愈来愈广，然后轰然一声，屋顶化作片片碎瓦。来不及惊喜，换世急忙用手将小鹿妖挖出来。
怀抱着昏迷的小鹿妖，换世迎来了一场山呼海啸的倾天骤雨。
小鹿妖从床上醒来，发现自己已恢复了人身，无措地望着周围，黑暗的小屋让她如困牢笼。屋外急雨如柱，她无处诉说的回忆随着浸入木板的雨滴开始蔓延。小鹿妖光脚落地，走到屋外的雨檐下，来回张望，无比惊喜地找到了那个救她性命的神族少年，他撑着伞，似要同两个神族一起离开。
换世回过身，讶异地看着眼前这位拽着他衣袖的少女，少女散发跣足，浑身被雨水浇透，头上有着一双美丽得无可比拟的鹿角。换世移过纸伞，为她遮去风雨，问道：“怎么了？”
少女怔怔地盯着换世道：“你要走了？”
换世正要开口，却看到她眼中大颗的泪珠滚落，少女抽泣道：“不要走……”
斜风冷雨，飘摇未息。
换世对她温柔笑道：“你是那只小鹿妖，找到你的家人了吗？”
泪水滑至她的嘴角，少女微微颤抖，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他们都被魔族杀了，我没有家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换世似在叹息道。
“行香。”少女望着换世道。
换世抬袖为她拭去泪水道：“别哭了行香，我不走。”
“真的吗？”行香破涕为笑道。
换世点头道：“受伤的妖族太多，我们会多留两日，希望能解燃眉之急。”
“太好了！”行香快乐地松开了换世衣角，一蹦一跳地回到屋中。
留下在原地面面相觑的换世与两位神君。
第二日，与换世同行的一位神君抓到了个偷衣小贼。
神君一脸无奈地对抱着换世衣物的行香道：“小鹿妖，我们神子救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偷他的衣服？”
这时，换世刚好从外面回来，缩在壁脚的行香更是羞红了脸，“我看到他衣服脏了，想给他洗一洗。”
“哎呀，我们神族有涤尘之术，衣物向来不洗自新。”
换世闻言笑道：“那就麻烦行香姑娘了。”
行香顿时面带春风，怯怯地看了眼换世道：“不客气。”
又过了一日，换世听到门外的呦呦鹿鸣，打开房门，看到门外站着一只鹿角上放满鲜果的小鹿，换世疑惑道：“行香？”
小鹿眨了眨眼，欢快地叫了一声，低下头，将鹿角上满满当当的水果倒在换世怀里。
“行香，你不用这样，太客气了。”
小鹿难过地垂下了头，缓缓转过身去。
换世忙道：“谢谢你，我会好好享用的。”
小鹿一蹦三尺高，圆圆的鹿眼满是闪亮的喜悦。
这夜，换世与两位神君向不周意辞行后，发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行香。
换世唤了她一声，然后道：“我们要回天界了。”
行香抱紧了她的小行囊，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感谢行香姑娘这几日对我们的照顾，我们就此别过罢。”
行香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换世的袖角，始终不肯松手。
换世身后的神君道：“小鹿妖这是舍不得神子呢，神子不若带她一起回去罢！”
行香眼中忽地一亮，“可以吗？我吃得很少的，也很会干活，不会给神子添麻烦的！我舍不得神子……”
换世想到行香失去了家人，留她独自在妖界生活未免孤苦，于是向她伸出手道：“行香，走吧，我们回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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