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子01

九重天上，太虚凌步，游龙院中，百花梦浮。灵掌仙君信手拈须，目光于座下弟子来回逡巡，最后落在一蓝衣少女上，朗声说道：“清宵，你来。”

        清宵微微颔首，提剑轻妙起身，行至院下阔落处，横剑齐眉。剑锋出鞘，目光冷然，起势之间，慈乌哀怨。刺，灯晕明灭；翻崩，把斋铃频掣；搅，如萧萧初雪。狂风席卷，桧桃乱飞，清宵脚步腾转，倒手剑出入，击落缤纷。最后一带，剑上还留一朵桃花。

        灵掌仙君喜道：“孤蓬自振，顿挫浏漓，可！”四周亦是喝彩连连，称赞不绝。

        面上仍有笑意的灵掌仙君眼神一转，向一位滔滔不绝的黑衣少年缓缓道：“唯雁，该你了。”

        名作“唯雁”的少年佯装未闻，继续与周围的伙伴阔阔相谈。灵掌仙君慈爱的笑容逐渐狰狞，抄起手边茶盏就朝唯雁扔去！只见唯雁急抽腰间折扇，随风一展，借茶盏横飞之势使其落于扇上，垂头丧气道：“是……”

        唯雁于风中闭目，岩岩挺立如松——“坏了、坏了，我怎么把剑舞之试给忘了！”

        唯雁站立许久，仍是未有动作，他挑眼一瞥，灵掌仙君望着他凶光毕露，这才深吸了口气，猛然睁眼，纵身一记“猛虎蹿山”，气势雄劲若万马奔腾，“白蛇弄风”萦回游现，似雷电迅疾，回身的“一字平分”与一旁端坐的玉面少年险险擦过，少年目含惊诧，与唯雁深望无言。

        所幸弟子佩剑皆未开锋，唯雁于惊声中扬起笑容，倏尔跃至半空，左手持扇，右手使剑，“猛虎蹿山”啸竹林，“白蛇弄风”打七寸，“一字平分”化利气，剑招凌厉凶狠，却被沧波扇一一巧妙化解。

        清宵见灵掌仙君面色阴沉，心中暗道：“哥哥……怕不是只会这三招吧？”

        唯雁匍一落地，灵掌仙君的茶碟就已掷到脚下，胡须乱颤的灵掌仙君愤然道：“‘腾凌十三式’，你就只拿前三招来糊弄老夫？今天授业结束，你给我好好待在游龙院里，不舞出剩下的十式就别回去了！”

        唯雁撇撇嘴，捡了块空地悻悻坐下。

        灵掌仙君被唯雁气得内息翻涌，灌了一大口茶才稍加平复，仙君叹了口气，声音疲累道：“最后一个，换世。”

        只见一袭白衣应声而起，是唯雁先前惊扰的那位玉面少年。

        “换世”，清宵在心底轻唤这个名字，如同暖阳投映微澜湖面，跃起金赤耀眼。

        ——“你们知不知道，神子换世和魔族公主订了婚约。”

        ——“真的假的，怎么未见公开啊？”

        ——“听说是因为年纪还小，估计过些年就传遍五界了吧……”

        议论声飘至清宵耳边，清宵抬首望着换世身影，心中泛起黯然漪涟。

        她与哥哥唯雁之所以会被送到天界，她与神子换世之所以会有婚约，皆因三百年前的那场天魔大战。

        天地八极，世分五界，天界神族居于昆仑之巅，魔族、妖族、人族共享中域世界，瀚海之下幽冥鬼界，五界相安多年，直到一条能为广大的妖龙横空出世、为祸中域，在魔尊偃蹇、神帝紫皇与人族惊蛰合力之下，终将妖龙封印于魔界，世称“屠龙之战”。

        战后，魔尊偃蹇与神帝紫皇相继陨没，神帝之位由紫皇之子寒拥继承，魔界则由魔尊的三柄魔器接管。数百年的和平背后，是神魔两族的权力暗斗，后天界以两名神族遭魔族虐杀为由，揭开了“天魔大战”的序幕。

        而结果，以魔剑醉病慵被俘、魔族向神族乞降告终。

        其后，魔界的大片疆土被划归妖界，魔子魔女被送往天界交换醉病慵，神帝寒拥与两位魔君口头协议，为魔女清宵与神子换世定下婚约，修两族永世之好。

        清宵与哥哥随两位叔父从魔都出发，先至人界，遥望昆仑万仞，然后翻炎山、渡弱水、乘建木，始见阊阖，方入昆仑第一境。

        境中生木禾，高五寻，有五人合抱大小，上有稻须禾穗，穗达丈余。木禾周围满是琼花仙木、鸾凤珍禽：绛树自歌，下有视肉聆听；碧树通体浮翠，珠树玉瑶满缀；甘木之果食之不老；树有四翼万年龟，通晓人言，见到他们直呼，“天呐！魔族！天呐……”，三叔父拖夜去嫌其吵闹，将它的嘴封了，教它一百年都不能言语；土蝼四角，山羊之貌，专吃攀上昆仑求长生的人族，见到魔族来势汹汹，也只敢低头默默吃草；钦原鸟身带剧毒，蛰花木枯，蛰鸟兽亡，看到一行浩浩荡荡，赶紧拿起叶子遮住双眼，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远处樊桐山飞来神兽，虎纹鸟翼，马身人面，自称“英招”，主司昆仑第一境，与一众魔族寒暄毕，请他们再乘建木，登昆仑第二境，陆吾神君于彼恭候。

        得入昆仑第二境，花光烟岚霎时辽阔，空中甘露抛洒，吐息间自有沁脾清凉，又有祛尘之风，飘飘然涤尽衣袂尘埃。眼前这位笑容豪爽的中年男子，便是总管昆仑三境、兼御天之九部、号称天界第一神君的陆吾。陆吾神君领他们去往昆仑宫的建木，一壁介绍沿途风景。远处有阆风、悬圃二山，与天墉城昆仑宫成三角之势。天墉城方圆千里，有金台五所、玉楼十二座，城中栋宇恢弘，霓霞焕若，仙人乘龙驾鹤、弄笛纵歌，颇为熙闹。各路神仙见陆吾带了魔族入城，顿时议声浪起、眼色迢递。

        昆仑第三境，神帝居住之地，称为“天庭”，庭中徐徐风来，吹动眼前之景分外寥廓。天门外有虎身九首的神兽开明把守，凛凛威风怒视来者，陆吾神君抛去九枚凤凰卵，开明食之，犹不厌足，陆吾神君斜目看它，开明只好恹恹伏身，令来者通过。得入天门，云雾渐开，始见层叠玉阙、崔嵬连天，金镂珠雕、灵气描摹，入耳的是仙音飞渺，满眼尽皆绮丽星繁，殿阁至高，呼号明霄。

        陆吾神君先入明霄殿禀报，震电与拖夜去携魔子魔女随后进入。神后天镜迎上前，漾出笑意道：“久闻三魔器之名，今日得见，果真不同凡响。”

        清宵默默打量着神后，神后觉察到她的目光，对她粲然一笑。

        拖夜去冷冷道：“我大哥呢？”

        面色灰暗的寒拥神帝轻轻嗽了两声，声音迟缓道：“请醉病慵魔君上殿。”

        清宵望向神帝时，留意到他身侧的一位白衣少年，神族以色白为贵，观其形貌气度，若清宵猜想不错，他便是神子换世罢？只见少年噙着淡淡的笑，目光纯净而友好。

        未过多时，拖着伏魔锁链的醉病慵缓缓上殿，偌大的宫殿彻响锁链之声。

        “大哥！”

        “大叔父！”

        “醉病慵大人！”

        明霄殿中的魔族因醉病慵出现而情绪高昂，醉病慵却没有太多反应，只是步履摇晃地走到阶下，需要天兵搀扶才能站立得住。

        大叔父……清宵看到她最为景仰的大叔父竟已发须全白，精神游散不复往昔风采。他们、这些神族到底对大叔父做了什么？

        清宵阴郁地环视殿上神族，锦衣华服，玉带金钩，他们都在笑，这笑容之下又藏着多少的险恶，她告诉自己，这些神族今日是如何对待大叔父，明日就会如何对待自己和哥哥！

        清宵和唯雁被送去游龙院修行，因着唯雁经常被留堂，所以清宵会在藏书阁边翻典籍边等待唯雁。

        一日，清宵在去藏书阁途中意外遇到了神子，神子换世略带忧虑道：“公主可曾见到一只日月眼的雪猫？”

        清宵摇了摇头。

        换世失落道：“这样啊……”

        清宵问道：“神子你养的雪猫不见了？”

        “是啊，臭臭钻进游龙院，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它叫臭臭？”

        “嗯，一个整天喜欢乱跑的小东西。”

        清宵道：“我和你一起找罢。”

        换世有些意外道：“真的吗？”

        清宵颔首道：“嗯，反正我也没别的事。”

        他们在游龙院搜寻了许久也不见雪猫踪迹，走到丹凤亭，换世担心清宵受累，提议道：“公主，我们在这休息一会儿罢。”

        清宵与换世相对坐下，安慰他道：“没事的，待会我去找哥哥和连娟，让他们过来帮神子一起找臭臭！”

        换世摆首道：“这太麻烦你们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人多找起来也快些！”

        “那就……多谢公主了……”换世一壁说着，一壁从空中取来两朵吐翘金菊，将其中一朵递给清宵道：“公主尝尝？”

        清宵好奇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换世饮罢其中的香露才道：“蜜菊水。”

        清宵尝了一口，目露欣喜道：“好甜啊！”

        换世望着清宵的笑脸，亦是一笑：“平日在游龙院，公主只与魔子来往，我们都以为公主不好相处呢。不过，我今日才发觉，公主不像表面那样冷冷的，公主其实心地很善良，如果公主愿意多和我们接触一些，就会发现，不光是魔子，还有很多关心公主、喜欢公主的人。”

        清宵转首看着换世，若有所思，突然间扔下手中菊盏，飞出丹凤亭，一把捉住了藏在树上、却露了绒绒尾巴的雪猫，清宵问道：“是它吗？”

        换世惊喜起身，用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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