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窗
天僖帝倒是意外崔白菀说出的是沈思洲的名字。
沈思洲刚中会元那天被崔行简硬是捆进崔府的事情满上京皆知,当时没能成亲的原因无非是朗无情妾无意。他原以为这两人没什么关系,哪想到崔白菀说出的居然是沈思洲。
崔白菀也不知沈思洲到底是不是在骗她,就像两年前答应她会赴约的那样。但是她还是选择了相信。
相信这一次,沈思洲没有骗她。
天僖帝捋胡须道:“你与沈卿之事孤有所耳闻,只是婚姻大事需由父母做主,你们两家可说清楚了?”
崔白菀低头:“尚未。”
“那就是没有婚配了。晁家乃晁妃母家,晁瑛虽然年幼贪玩,但机敏善辩,仁义心肠,将来定能有一番作为,可是良配。你可有意?”
“民女……无意。”
“嗯?”天僖帝拖长了音调。
崔白菀颤巍巍,但是艰难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民女无意。”
天僖帝有些不悦:“小小姑娘家哪有主见,回去与你家大人商量吧。这事还是要你的父亲做主。”
“民女领旨。”崔白菀跪拜。
天僖帝一拂袖,是让她退下的意思。
王福海很有眼色,过来搀扶起崔白菀,她恭顺地低着头退了下去。
崔白菀出去之后,吹了风,深深呼吸一口气,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此时的她,面如金纸,唇色雪白,神色极差,她脚步有些不稳,只能一步一步极慢地走下台阶。
皇帝的意思很清楚,只要还没正式议亲,就还有转圜的余地,那她就还是要嫁进晁家。
嫁给晁瑛。
崔白菀闭上眼,有一瞬间,只觉得灵府透空,万念俱灰。
李景淙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他拉着崔白菀到角落处,询问道:“怎么样,皇帝怎么说?可是允了?”
崔白菀看着他的眼,喃喃道:“圣人的意思,还是要我嫁给晁瑛。”
“什么!”他脸色倏变,忍不住叫出了口,宴席未散,不少宫人因此往这边张望,他赶紧捂紧了嘴巴,小声怒道,“他这老儿难不成失心疯了?毁人姻缘的事他都做得出来!”
一滴泪蓦地揪滴落下来,崔白菀看着李景淙道:“我是不是要嫁给晁瑛了?”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李景淙尴尬地挠着头,道:“你别哭,你别哭,我去给你找沈思洲。你等一会儿啊。”
他脚下飞快,哪儿还有人前病气沉僵的样子。跑着跑着他还有空心想,沈思洲啊沈思洲,叫你不来,倒霉催的,还要我去请你。你最好快点出现,不然姑娘被别人哄去了我看你怎么办!
他跑得差点歇气,才在刚才的池边看见沈思洲,夜色中的背影莫名萧索。
“沈思洲!”
沈思洲回头,面色哀凄,眼尾挑着一抹红。李景淙却无动于衷,甚至懒得跟他废话,拉上他就跑:
“别悲春伤秋了,快跟我走,去晚了姑娘就没了!”
沈思洲不明就里,被他拉着一路狂奔。沈思洲倒是没什么,倒是李景淙身体太弱,差点跑得断了气。
结果两人一路奔到正殿的一处角落地,那里却人迹空空,什么都没有。沈思洲疑心这人是不是在耍自己。
“哎呀,人怎么走了!”
还没等沈思洲问,李景淙倒先开始捶胸顿足,“你完了,你夫人没了!”
沈思洲:“?”
崔白菀称身体不适,先坐上马车告辞回府去了。崔雪平知道女儿刚刚被皇帝召见,见她回来后愁容满面的样子,担心女儿出了问题,也跟着一同坐马车先行告辞了。
马车上只有两人,崔雪平这才开口问她:“怎么回事?陛下召见你所为何事?”
崔白菀抬头看向父亲,在父亲心里,忠君一直是他的最大人生信条。她不确定如果告诉了父亲,他会怎么选择。
崔雪平见女儿不说话,皱眉道:“有什么事是为父不能知道的?”
崔白菀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告诉父亲,这事儿他总是要知道的。
“圣人召见我,有意撮合我和晁瑛。”
说完,她便低头不敢再看父亲。
崔雪平惊道:“不可!”
“嗯?”崔白菀抬眸。
“我知道陛下的意思,但那晁瑛是什么样的人我心知肚明,我崔雪平绝计没有拿女儿当筹码的道理。你放心,明天我就去面见陛下,请他从长计议,一定不会让你嫁入晁家。”
崔雪平毫不迟疑,立即安抚女儿,让崔白菀放下心。
崔白菀憋住眼中含着的眼泪,小声道:“多谢父亲。”
“你我之间,谈什么谢字,生分了。”
回到家中,崔白菀遣散丫鬟仆役,自己回房间关上门,开始静思今日之事。
父亲虽然想求皇帝收回成命,可是天威难测,不一定就能劝阻成功。
她凡事都习惯做最坏的打算。
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崔白菀独坐在窗下的小几旁,静思良久。
心中萦萦绕绕,思绪纷杂,想了许多种可能,连自尽时该用那条白绫她都想好了。
头脑昏昏沉沉,她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若是自己自尽了,沈思洲会作何反应?
他今晚对自己说的那话,是真的吗?
崔白菀不敢确信,是不是他为了帮她解决麻烦而撒的谎。
凡事都做最坏的打算,崔白菀想了许久,还是决定点亮油灯,开始提笔写信。
刚搁下笔,关闭的窗户突然响了四声,两场两短,停顿很有节奏,像是刻意而为。
那是沈思洲之前与她约定的暗号。
是他吗?
崔白菀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过去开了窗。
月光下,眉目清隽的少年正坐在窗沿石上,两腿悬空地晃悠,手指弯曲,做敲窗的动作。
“你干嘛?”崔白菀见竟然是沈思洲,眉梢惊挑,赶紧四顾查看,见附近没人,才放下心来。
犹豫片刻,崔白菀还是对他道:“你进来说。”
深更半夜邀请男子进屋本是大胆骇俗,但沈思洲半夜坐在她的窗户上若是被人发现才更是说不清楚。
沈思洲没有推辞,双腿一伸跃,便轻巧进了屋。
他倒是不客气,径自在桌边坐下,伸手捞茶壶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水。
倒茶水的时候,眼神一瞥,看见了一旁笔墨未干的信笺。
信封上是一列秀丽的蝇头小楷“沈思洲亲启”。
他觉得新奇,崔白菀很少给人写信的。捏起信封,他问正在关窗的崔白菀:“这是什么?”
崔白菀也没想到信刚写好,人就来了,她抿唇:“你看看就知道了。”
沈思洲倒是不急,将信封前后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一张普通的信封在他手中来回翻阅,好似能看出朵花儿。
将信封上的每一处褶皱都看遍了,他这才慢条斯理地拆开信封,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细细看去。
只是这信他越看神色越冷,唇边的笑意也不知不觉僵住、消去。
信纸不过短短百字,他却看了一炷香之久。
末了,沈思洲将信纸扔在桌上,起身,一步步逼向崔白菀,再不复刚才的温柔和暖,此时的他的脸上挂满了“乌云密布,风雨欲来”八个大字。
从唇缝里硬是挤出来那个问题:“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复相见?那你准备去见谁?”
扔掉的信纸飘落在地,却再没人注意它。依稀可见最后一行上写着:
……
我独飘零,来日不久。解怨释结,更莫相憎。此后君与新妇举案齐眉,永结同好。
与君尘缘已尽,此后不复相见。
愿君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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