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听了太后这一句,郑熙心里有点失望,却并不特别吃惊。
按太后要带的话来看,显然俞璟谦这事,她并不打算多管。
当然了,就算她想要管,多半也没有用。她这话,也不过是表明个态度而已。
不过有了这一句,郑熙还是能看得出来,太后与俞璟谦之间,果然有些人所不知的私交。
但这私交究竟到得怎样的地步……就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能猜得到的了。
郑熙想,他还得再想点办法。
他出了孝慈宫,却没有立即出宫,而是直奔御书房而去。将太后给俞璟谦带的话,一五一十跟皇帝说了一遍。
皇帝低头沉思,郑熙在一边看着皇帝的表情,低声道:
“小的有个主意,不知该不该说。”
皇帝瞥他一眼:
“说。”
郑熙道:
“太后为人谨慎,对小的很是警惕,倘若能将俞璟谦放了,一来方便监视这两人的动向,二来,小的也可在太后面前卖个人情……您觉得这样可妥当么?”
皇帝尚还沉默不语,郑熙想,他大概还得再推一把。
于是他又道:
“俞璟谦家就在都内,陛下若不放心,我拨两个厂卫去他家前后门守着,不许他外出就是了。说来他犯罪的证据多有不足,关得久了,难免要引起朝中的不满,如今将他放出来,也显得天恩浩荡。”
皇帝沉思许久,终于抬起头来,拿定了主意:
“就按你说的办,太后若是再叫你给俞璟谦传话,你尽管传,无论他们说了什么,都要一一地记下,倘他两个私相传递信物,有切实的证据落下来,就迅速向我回报。”
“是。”
一切谈妥,郑熙心中有了成算,当即出宫回到东厂。
他唤来厂中正当班的两个百户,依次嘱咐:
“你领一队人,再去查俞璟谦的履历,一切务要详细,任何小事都不可放过。”
“你亲自往俞璟谦家去一趟,告诉他家里派人来接他,等他到家,拨几个人在他家前后门守好,不许他进出。”
众人领命去了,郑熙吩咐完这些,就又下地牢去看俞璟谦。
俞璟谦的精神,比他上次来看的时候还差了些。听见脚步声,连头也不抬一下。
郑熙倒也不在乎,只是笑着对他说道:
“俞璟谦,你的运气到了。”
俞璟谦这才动了动,却仍没有抬起头来,显见着不愿意搭理他。
这些朝臣,哪怕是在东厂的囚牢里,也非要维持着所谓的“风骨”,不肯对太监低头。
郑熙平素最恨的就是这些人,此时看他这样,不免哼了一声:
“俞璟谦,你别得意。如今放你出去,不过是皇上、娘娘念你体弱,怕你死在我这囚牢里,故而对你特别施恩,特许你在家思过。可没有说不追究你的罪过……你可明白么?”
俞璟谦好像这才听见他的话,怔怔地抬起头来问:
“要放我出去?”
郑熙点一点头,命人打开了牢门。俞璟谦伏在地上,磕了个头:
“罪臣叩谢皇上、娘娘恩典。”
郑熙弯下腰,问他:
“你可有什么话要传进宫去,给皇上、娘娘知道的?”
俞璟谦又是一怔:
“公公有此一问,可是圣上有什么旨意?若有要璟谦效劳的地方,璟谦自当效力。”
这人竟完全想差了。
郑熙心里失望,耐着性子说道:
“正如我上次所说,娘娘可是很记挂你的,如今托娘娘的福你才被放出来,难道你就没什么话要对娘娘说的?”
俞璟谦沉默不语,郑熙也有点闹不清,到底是他在装糊涂,还是说他在这里关得太久,神志不很清明,难以做出什么回答。
就在这时,外面的厂卫进来报告:
“俞侍郎的家人到了,现下在东厂门口等着。”
郑熙眼看着今日大约也得不出什么结果,心知此事急不得,摆了摆手,干脆让那厂卫送俞璟谦走了。
虽说俞璟谦这家伙看起来是个榆木脑袋,如今顺利把他放出来,总算是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来日方长,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办妥了这一件事,郑熙心里很是得意,第二日再往孝慈宫走时,脚步便轻捷了许多。
他见了太后,第一句就是:
“那俞璟谦,已经放他回家了。”
王度阡的眼皮略抬了一抬:
“哀家虽在后宫,也略有听闻,据我所知,俞侍郎一向是个忠心为国之人,若让他死在你们东厂的牢里,着实是有点可惜了。”
郑熙本来指望能通过这件事探知太后对俞璟谦的态度,不想太后答得滴水不漏。他心里有些失望,还是说:
“都是托太后的洪福,皇上知道俞璟谦是太后的故友,故而特别开恩。”
她听见这话,皱起了眉头,眼神也变得冷漠起来:
“这可不对,你该去转告皇帝,倘若俞侍郎当真犯了罪,切不可因为哀家的缘故徇私。”
太后这般冷酷无情,反而让郑熙愣了一愣。半晌,才道:
“无论是之前捉俞侍郎,还是现在放了他,皇上自有他的考量,绝非奴这等人能任意猜测的。只是奴想着太后高兴,故而说的夸张了,还求娘娘恕我诓上之罪。”
太后闻言,舒一口气,点一点头:
“这样说来,我就放心了。你也是为讨我的喜欢,算不得有什么罪,要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太后居然是这样的反应,这让郑熙稍稍有些失望。
等到郑熙走了,王度阡脸色骤变。
她那原本严肃的面容松弛下来,露出终于放心了的神情,整个人几乎瘫软,往坐席旁边歪过去,吓得紫珠连忙过来扶她。
她却转头一笑,对紫珠说:
“璟谦那个人有些过于刚直,我只怕他要死在狱里,如今总算好了。”
紫珠自小服侍王度阡,对他俩之间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叹道:
“要我说,俞侍郎恐怕还念着娘娘,要不……他怎么到现在还不成婚呢。”
王度阡连忙伸手止住紫珠,叹息道:
“就算周围没有旁人,这话也断不可在此地说出来……我既然进了宫,他就该死心,若是再提往日小时候的情分,不过是害了彼此。”
紫珠抿着唇,呆了半晌,道:
“那郑熙故意在娘娘面前提起俞侍郎的事,莫不是又在想法子害娘娘?”
王度阡点头道:
“大概就是如此了,想来皇帝给他下了严命,他见之前的办法不成功,便又从俞璟谦身上下手,无非是想要捏住我的短处。”
紫珠气愤填膺:
“那郑熙心眼好毒,害死了娘娘,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王度阡看着紫珠的模样,不觉笑起来:
“傻丫头,他也不过只是那位手上的一个棋子罢了。好在执棋的人并非只有一个,我们这一方虽不曾占得先机,总还是可以看看他们怎么走,提前想些法子……至少,俞璟谦这不就出来了?”
王度阡的笑容之中带着点得意,露出少见的一点狡狯。她似乎只在这样的时候才会抛掉了太后的范儿,露出与年龄相称的神情来。只是这样的神情也只是一闪而过,倏忽之间就不见了。
郑熙不知太后心里的想法,他在太后那里点过卯之后,在孝慈宫中自己那间小房稍稍坐了一停。
紫珠已经命人把那屋子收拾妥当,孝慈宫内太监宫女的名册以及种种什物的账目,也都被放在了他桌上。
郑熙如今既然已经是孝慈宫总管,便坐下看账。他正看得头痛,就见有个小太监过来,说太后下了懿旨,命他每日待太后习字之时,到书房来为太后侍书。
郑熙领了旨,知道这就是他释放俞璟谦得到的回报了。
在来孝慈宫做总管之前,郑熙曾经打听过,太后娘娘一向不是很喜欢太监,之前孝慈宫的那位总管,平常只是安排太监做些粗活,极少到驾前伺候。这一次太后命他侍书,应当说是对他特别优待。
得到了这样的结果,也算他没有白忙。
郑熙撇下账本,出宫回到东厂。
之前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厂卫已经回来,向他交上了一份材料,上面详细记载了俞璟谦的生平履历。
这份履历里写的事,有郑熙知道的,也有他此前未曾听说的,郑熙一目十行,只挑他觉得重要的内容看:
原来这俞璟谦是王举的业师俞世明之子。二十年前,俞世明因病亡故,死前将这唯一的幼子托付给了王举。
王举得了老师的托付,便将俞璟谦抱回府中,交给夫人抚养。王举夫人膝下仅有王度阡这一个女儿,因此视俞璟谦若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当时两人年纪幼小,并不避嫌。在一起长大,又在一起读书。直到俞璟谦长到九岁,才搬出去到外面居住。
当年王举曾经露过意思,要将女儿许配给他。只是后来王度阡进了宫,俞璟谦也就另聘了别家的女儿。谁知新妇还没过门就得急病死了。俞璟谦两次婚姻都不成功,只当自己是个无妻的命,从此歇了心,再不想此事。王举觉得耽误了他,十分歉疚,也让夫人替他做过几次媒,但都被俞璟谦推辞了。故而如今他虽已年近三旬,却始终未曾娶妻。
在郑熙看来,俞璟谦这份生平,着实有趣。
他出事之前也算是朝中少有的青年才俊,要为他做媒的人一定不少。虽说两次婚姻不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他竟以此为借口谢绝丞相夫人为他介绍的名门淑女,实在要让人觉得古怪。
这人与太后相处之时年纪尚幼,两人倒不至于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不过他们既是青梅竹马,到底还是比旁人亲密许多。
无论俞璟谦不娶妻的原因究竟为何,这里着实大有文章可做。
想到这里,郑熙止不住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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