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廷杖的声音在外面的院子里响起来。
受刑人被塞了口,没有呼喊声传出来。
郑熙听惯了这样的声音,心中竟全无波澜。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伸手按揉着太阳穴。
又过一会儿,外面廷杖的声音停了,贴身伺候他的太监小喜过来,悄悄地在旁回了一句:
“爷,那两个人已没有气息了。”
郑熙没说话,只摆了摆手。
小喜明白这是让他吩咐下去,按平常的流程办就是。他转身刚要走,却又听郑熙呼唤一声:
“回来。”
小喜连忙回来,侍立一旁:
“爷还有什么吩咐?”
郑熙仍旧合着双目,吩咐道:
“你看那两个人确实断气了,就回宫里去,先上孝慈宫知会一声,替我向太后娘娘请安,就说事情已经是如此这般的办了,请娘娘不要忧虑;然后你再去要来籍册,看看这两个人籍贯何处,一家送五十两银子——这事你亲自跑一趟,别叫底下人把银子昧下了。丢了钱事小,别叫人说我小气。”
小喜答应一声,笑道:
“我的爷,您真心善,这样的人,还赏他们家里银子。到时候拿了钱去,说是督主赏的,多了少了的,谁又敢说三道四呢。”
郑熙没说话,摆手让他去了。
小喜知道郑熙的脾气,也就没敢再说别的,按他说的办去了。
打杀了那两人,郑熙心中的烦闷,并未有丝毫缓解。
虽说眼下的事已经处理干净,可以算是绝了后患,无论太后还是皇上,大概都不至于再追究什么。但此前皇上亲自交代下来的事情,如今办成这样,他确实难辞其咎。
等会儿到了御前,还不知他自己会得个什么样的下场,脑袋大概虽说暂且还不至于搬家,降职却是免不了的。
郑熙的正职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兼着东厂厂督的职司。旁的人降职无所谓,他若是降了职,按理说就得把掌管东厂的职权交出来。
他这几年来坐这个位置,得罪了不少人,这次他要是倒霉,难免有人要落井下石。
不过,东厂厂督这个位置上坐的人,也不是能轻易换的。
郑熙掐着手指头计算了一遍,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其实有好几人,除他格外受宠以外,很难讲皇上就更偏重哪一个。眼下这几个人里,还真就没有一个有能耐立即接手他这东厂厂督的位置,其他的人就更别提了。
想到这里,郑熙稍稍放了点心。
照这情况看,一时半会之间,皇帝大概还不至于拿掉他东厂的差使。
这样想过之后,郑熙总算振作起精神,叫人备车,起身也往宫里去了。
郑熙出门的时候,那小喜已经依从郑熙的吩咐到了孝慈宫。
这时候已经是正午,太后正在用膳。小喜到得孝慈宫外头,将事情一说,小黄门便进里面去通传。小喜在外等了半天,约莫着太后的午膳用完了,才见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紫珠从里面出来。
小喜以前见过紫珠,看她出来,赶紧行礼,将郑熙要他说的话报了上去。
紫珠闻言,蹙起眉来:
“这可麻烦了,我们宫里的人手本来就不够使,你们把白柳打死了,要我怎么跟娘娘说呢?”
这紫珠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是太后身边第一个得用的人,太后当年由她陪侍入宫,主仆二人从未有半刻相离。她虽然才刚满二十岁,在宫中却已经是数得上的人物,小喜虽说在外面神气,到了她面前,着实矮着一辈,便赔笑道:
“紫珠姑姑别恼,我回头跟督主说,再给娘娘选好的来就是了。”
紫珠转了转眼珠儿,一笑:
“那可要让我们娘娘自己挑个好人,像白柳拿这么多的份例,阖宫也没有几个,多少人都眼馋这位置,你们督主要是弄来什么奸懒馋滑的人,或者再像白柳这样不规矩的,我可不依。”
小喜继续赔笑:
“那是自然,到时候选来的人,一定让娘娘和紫珠姑姑过目,满意了才算。要么,娘娘和紫珠姑姑要是看孝慈宫里哪个宫女好,提拔上来,再选一两个份例少的进来,也是一样。”
紫珠这样听说,伸手往荷包里拿了一块银子递在小喜手里:
“从东厂过来也够远的,劳烦你跑这一趟,这是赏你的。”
小喜接过钱,却不敢立即就收,只是笑道:
“来往孝慈宫里传个话,原本就是我小喜的本分,哪里敢收紫珠姑姑的钱。”
紫珠伸手把他托着银子的几个指头往里一笼:
“给你你就收着,我又哪里有钱赏你呢,不过是主子的恩典,你接着就是了,回头跟那边说,话传到了就是了。”
小喜这才把银子揣到怀里,再三再四地谢过,回身走了。
紫珠一直看着小喜的身影走不见了,这才转过脸,将那温和亲切的笑意收起来,显出平常精明能干的模样来。
她抿着嘴唇进了殿里,恭恭敬敬地向正座那边行了个礼,口呼:
“娘娘万福。”
太后王度阡此时坐在正座上,因为身份的缘故,她并未画太浓的妆,只是淡扫蛾眉。她虽然年轻,却显出格外庄重的姿态,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
这会儿她刚刚用完午膳,正在吃茶。殿内满满的人,都在各自职司上守着伺候。
她见紫珠进来,转头问:
“方才外面是什么事?”
紫珠连忙上前来回话:
“方才东厂那边传了话来,东厂的郑熙给您请安,说是事情已经查明了,是那白柳与侍卫私通,已经叫打死了。郑熙说,这样的奴婢不要也罢,以后再给娘娘选好的来,请娘娘不要为此忧心。”
太后微微点头,似乎对这一结果并不觉得意外。她特别看了紫珠一眼,没有说话。
紫珠是个最聪明灵透的姑娘,她又是自小跟着太后长大,是太后的心腹,哪能不明白主人的意思。
她四下里看了看,趁着该在的人都在,她往前一步,向着两边侍立着的宫女太监们朗声说道:
“你们都听好了,这是宫中,又是太后驾前,不像在家里,可以任你们随意。若有私相授受,随意跟人传消息递信物,把这孝慈宫里发生的事说出去的,白柳便是个例子。”
在这儿的人,其实都不大清楚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都听见了紫珠方才说白柳被打死的话,再听她此言,不免悚然而惊。
尤其其中有些人心里有鬼,听说以后倍感心虚,不觉流了许多汗。
紫珠心里明白,面上只做不知,继续说道:
“娘娘好性儿,不愿意勒掯你们,规矩可是都别忘了,将来这些个事揭出来,当真受罚的时候,也别说娘娘无情。”
众人听了这话,都跪下道:
“我们也是知道好歹的,决不敢将这宫里的事往外说。”
那太后娘娘在一旁看了半天,到了这会儿才算开了口:
“都起来吧,你们的忠心,我都看在眼里,不会弄错的。”
得太后娘娘这一句话,众人才算放心。谢了恩,这才都起来,仍旧各司其职。
别的人倒还好,唯有那两个大宫女翠湖、朱燕,起来之后脸上仍是汗涔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格外显得紧张。
太后身边这四个大宫女,除了紫珠是她带进宫的以外,剩下这三个,都是近两年她做了太后以后才到她身边来的。太后心知这几个人都另有主子,到她身边来格外有些目的。
如今三人中死了一个白柳,剩下这两个心里害怕,却也没什么奇怪。
紫珠也看见了这两个人的神色,只做不知,她看看时间差不多,又向着众人说:
“太后要歇中觉,着两个人在门外伺候,剩下的也都散了吧。”
宫中的众人给太后磕了头,就都散了。室内只剩下紫珠一人陪在太后身边。
房门关上,太后的表情一下子松弛下来。
原本那不怒自威的架势骤然松懈,太后脸上含着微笑,露出年轻女子才有的神情来。直到这时候,看见她的人才会意识到,这一位被称为太后的女人,如今不过二十五岁,以年纪而论,顶多可算作是个少妇罢了。
紫珠看看周围再没有旁人,悄悄向太后笑道:
“娘娘,方才我悄悄瞥了一眼,翠湖的脸都绿了。依我看,她两个怕是再不敢随便给人递消息了。”
太后笑着摇摇头:
“却也未必,不过出了这一档子事,敲打敲打她俩,总还是好的,也让她们寻思寻思,她们的主子究竟是谁。”
紫珠的表情倒是显得有几分得意:
“若不是那个郑熙玩了这一出,咱们恐怕还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机会……不过那个郑熙真是狠毒,白柳分明是他那边的人,他竟就这么活活打死了。”
太后摇摇头:
“他设局把自己给兜在里面,白柳若不死,这件事也没法交代过去。这宫里就是这么个吃人的地方,他也不过是挣命罢了。况且他那个位置,若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本来也镇不住。”
紫珠听太后这样说,不免叹息了一声:
“可惜娘娘陷在这里头,这一辈子也不得脱身。”
太后却是笑:
“当年也是我自己下了决心才来的,如今落到这境地,也怪不得别人。亏得还有你这么个丫头,给我当个眼睛耳朵,要么我在这宫里头,就是个瞎子聋子,早被他们活吃了。”
紫珠知道太后所处的环境险恶,却也想着要宽慰她:
“您别这么说,再怎么着,您也是太后。”
太后嗤笑一声:
“什么太后,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不过是个幌子,挂在这儿给那些人撑脸面的。不过依我看,他的这点脸面如今也已经不想要了,不如都撕破了算。”
如今屋里没别的人,紫珠说话也就放肆了一点:
“幌子不幌子又有什么要紧?再怎么着,他也要叫您一声母后,就算那位是皇帝,也得顾念着点天理人伦。”
听紫珠说到“天理人伦”四字,太后冷笑起来:
“说什么天理人伦,虽说他比我大了十几岁,论正理,他要管我叫母亲,他的亲娘每日都该来给我行礼问安。想到这些,只怕他怄也要怄死了。这一次他指使郑熙,却没能将我除去,还不知他下回又要出个什么招……不管怎么,我接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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