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远山桥下
“小雪!小雪!”
29岁的陆云深的声音已经沙哑,眼珠子里充满着血丝。
他在泥泞的河床边,不断地嘶吼着自己4岁女儿的名字。
“陆先生,你已经5天5夜没合眼了,赶紧回去休息一下吧!”民警在一旁宽慰道,“这里有我们,我们会把这远山桥里里外外,都找一遍的!”
陆云深一把抓住民警的衣袖,有些魔怔地问道:“民警同志,今天那个赶羊的老大爷,真的说了,在这远山桥下,看见一个穿着红毛衣的女孩?”
“那老大爷是这么说的,但是他说,那孩子一晃眼就不见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如果那小女孩是小雪,那就说明小雪没有被拐子拐走,只是迷路了,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
民警看着陆云深的样子,有些心疼,也有些无奈。
同样的话,一晚上他已经问了十几遍了。
“陆先生,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你爸陆老爷子,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陆云深的父亲陆刚,在得知小雪失踪的那天,一下子急到脑梗,中风住院了。
“没事,我媳妇在医院照顾着呢,她能照顾着,我要找小雪,我要找小雪……”
陆云深用沾满泥水的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河道里的泥沙,全都粘在了他半边脸上,但他全然不知。
“你媳妇,刚刚又从医院给我们派出所打电话了,叫你赶紧……赶紧回去……”
“叫我回去?叫我回去干什么?小雪找到了?”
陆云深一下子,脸上出现了令人害怕的笑容。
“是小雪找到了?是吗?”
“不是的……陆先生……你媳妇说她一个人,照顾不了你爸,她说……那毕竟是你爸……那屎尿的事她弄不来……”
民警讲到这,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陆云深听了,心情一下子又掉了下来。
他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着:“那没事……那没事……我再找会……再找会……”
神志恍惚的陆云深,一转身,脚底打滑,整个人从湿滑的河道边,滑进了河道里。
好在此时是枯水期,河道里只有一道鞋面高的水流。
但是这一摔,陆云深的脑袋撞到了远山桥下的一块黑漆漆的硬石头,当场就昏了过去。
昏迷之间,他似乎听见了小雪的声音,在喊爸爸。
陆云深吃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那穿着红色毛衣的小女孩,就是小雪。
她站在远山桥下,踩着那黑漆漆的硬石头,正对着他开心地笑。
“哈哈哈……爸爸你摔倒了!哈哈哈……”
“小雪……小雪……”陆云深伸出手,想去抓住女儿,“你跑到哪里去了?让我给急死了!”
“我跑到哪里去了?”
小女孩嘟着小嘴,皱起了眉头,像是在仔细回忆什么。
“一开始,有很多人……”
“后来,我看见了一条长长的铁路……”
“铁路的旁边,有羊在吃草……”
“草地下面是一条小河……”
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红色的毛衣颜色越来越淡。
“小雪,继续说,那是哪里?那是哪里?”
陆云深伸出手,却摸到了一块冰凉的铁。
那是医院的铁床。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病床边,坐着一个胖子。
“陆哥,你可是醒了!可吓死我们了!”
“大宝?”陆云深揉了揉脑袋,就感觉头上贴了块纱布。
面前的胖子,叫张大宝,是陆云深家的邻居,住在一个楼道。
陆云深是建南国营化工厂的高级技工,技术骨干。
张大宝是建南国营化工厂的司机,跑运输的。
他俩算是邻居加同事。
“我这就去给你叫嫂子!”
张大宝站起来一转身,就愣住了。
“呦,嫂子,你来了!”
陆云深转过头一看,媳妇颜桂霞正靠在病房的门边,皱着眉头嫌弃地看着他。
“桂霞,我跟你说,我看见小雪了,真的!”
“你看见什么了?”颜桂霞没好气地大步走过来,对着陆云深就是一通臭骂,“民警同志都说了,拉你回来都回不来,要不是你摔到河道里,你还要在那破桥下面找多久?”
“我真的看到小雪了!”
“你疯了吧你!”颜桂霞拿起枕头,对着陆云深就捶了一下,“孩子丢了,我不着急嘛!你倒好,丢下个中风老爸让我照顾,我一个人怎么照顾?你倒是3天3夜不见人影。”
“我……我那是找……”
“找什么找!你那是给民警同志添乱!”
“我在桥下,看见闺女了,穿着红色的毛衣……”
“陆云深!”颜桂霞实在绷不住了,哭着叫道,“你是得了神经病嘛?那桥下面什么都没有,连根头发都没有!”
“小雪跟我说了,她看见了很多人,看见了一条铁路,还有羊在吃草,还有……还有一条河,那肯定就是远山桥附近!”
颜桂霞看着陆云深,看着他呓语的样子,整个人愣住了。
“你快去跟民警同志说,这都是小雪告诉我的!”
颜桂霞缓缓地放下枕头,擦了一把眼泪,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疯子!”
陆云深的头没什么大碍,很快就出院了。
可是,出院之后,他逢人就说小雪在他昏迷的时候说的那些话。
有时候,还能看见他在那里自言自语,说是在跟闺女说话。
同事、邻居和亲戚们,都觉着他是由于悲伤过度,受了刺激。
而他的妻子颜桂霞,笃定他是疯了,一直让他去看医生。
陆云深不仅不去看医生,还经常上班上到一半,就溜达走了。
每次人家问起来,他都说是听见闺女叫他,找闺女去了。
就因为这样,他多次被厂里处分,通报批评,扣奖金扣工资。
但是,他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厂里给他开了《下岗通知书》。
同一天早上,颜桂霞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了。
信上说,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家了,受不了疯疯癫癫的他。
她要去南方投靠老同学,打工做生意。等她安顿好了,就回来办离婚。
黄昏,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一排排自行车,从拥挤的厂门驶出,回到各自的万家灯火之中。
只有陆云深,拿着那份《下岗通知书》和妻子的分手信,孤零零地走在寒冷的街道上。
此刻,他无比的清醒。
没有人相信他,他确实能够听见女儿小雪的声音。
不是在梦中,不是在昏迷之中,当真就是在他清醒的时候。
当他路过一个商店的橱窗的时候,脑中又传来了小雪的声音。
“爸爸,这个小熊好可爱啊!”
陆云深转身一看,在那橱窗中,当真摆着一只泰迪熊。
“你要是喜欢,爸爸买给你……”
说着,陆云深掏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
现在的他,身无分文,还欠了一堆债。
陆云深的父亲是老,部队退下来的,政府有照顾。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就老爷子的那住院费,都得让他崩溃。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爸爸,怎么了?”
“没事,爸爸答应你,下个月就给你买!”
“下个月,是给我新世纪的礼物吗?爸爸真好!”
“对!新世纪的礼物!”
陆云深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下岗通知书》。
旋即,他就转身返回厂里。
他要去跟领导好好谈谈,他不能下岗,他要振作起来,他要给女儿买小熊!
这是他与小雪的承诺!
此时,是1999年11月底。
世纪末的冬天,如此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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