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江礼小跑着来到少年面前，天色暗淡，在路灯照明下才看清少年的面孔，健康的小麦肤色，精致立体的五官，流畅的面部线条，一双清亮的眼睛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浮上一层惊讶的色彩。

        江礼得体地伸出手，

        “你好，我是来应聘家教的，我叫江礼，江河的江，礼仪的礼。”

        那少年发愣了好一会儿，才虚握了一下她的手，面带疑色地问道:

        “你好，我叫时星澜……你、你真的是刘阿姨介绍来的？”

        江礼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太年轻，看上去不太靠谱，于是急冲冲地解释道:

        “是的，我虽然没有经验，但读的是师范大学数学专业，另外我还擅长英语和语文，辅导主门科目完全没问题的，当然理综我也会尽力帮助你，我高考理综成绩一般，240多分，我们可以先试着一起学习一段时间，试用期过了再付薪水，您看……”

        时星澜听得一愣一愣的，急忙打断她，

        “停停停，这些你跟我妈说，又不由得我做主，我先带你去我家。”

        一路上时星澜走在前面，始终和她保持一米远的距离，江礼本想和他套套近乎，但见他一脸严肃地刻意远离自己，便作罢，也不自讨没趣了。

        开门的是个长相大气的女人，一头乌黑的卷发，身着干练的西装，气质优雅脱俗，还是头一次见到气场如此强大的女人，她紧张到忘记自己该说什么。

        女人见到她，立刻舒展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先开口问候，声音如冬日里的暖阳般明媚温暖。

        “你是江老师吧，欢迎欢迎，快进来。”

        江礼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自我介绍，

        “您好，我叫江礼。”

        “名字和长相都很美嘛，不用客气，我姓邱，名霜，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霜，你叫我邱阿姨就行了。”

        女人客气地拉着她进屋，她有点受宠若惊，即使对待她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她的举止言谈也如此温柔体贴，这个女人的形象在她心里瞬间变得高大起来。

        进门后她惊呆了，这哪里是房子，说是个博物馆都不为过，现代中式风格大气高雅，装潢贵气却不浮夸，壁龛墙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瓷器木雕，名目繁多，鎏金浮雕屏风立在大厅中央，苏式园林式圆拱门气派典雅……

        她莫名的觉得恐慌，是那种从小在窘困的环境里生长，被反复说教自家条件不好，要理解父母的辛苦，不要乱花钱小孩，见到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店铺，而不敢进入的恐惧。

        “星澜，给江老师倒茶。”

        一进门就阴沉着脸，直奔客厅沙发而去，正握着游戏手柄打boss的时星澜没有抬头，只漠然不动的飘来一句，

        “你公司不是还有事，怎么还不走？”

        空气中弥散一股淡淡的火药味，一旁穿着一身素净的灰色套装，头发疏离得整整齐齐的妇人，匆匆来到茶几前沏茶，笑着解围，

        “星澜今天身体不舒服，发着烧呢，这种事交待我来做就行了。”

        江礼瞧见茶几上放置着一座三层的蛋糕型积木，每一块积木都拼得严丝合缝，蛋糕的形状也精美绝伦，看得出来制作者很用心，她还注意到，上面的英文字母是“tomom”。

        闻悉保姆的解释，邱霜拧起眉头，疑问道:

        “发烧了？怎么回事？”

        话音几乎与手机铃声同时响起，以至于那份关心还没来得及被人好好感受，就已经被冲散了。

        邱霜接了个电话，向保姆交代了些什么，就雷厉风行地整理好公文包，开车去了公司，她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

        保姆始终挂着和蔼的笑容，让江礼产生“这个家庭好温暖”的感觉，同时自然而然地认为时星澜只是个叛逆期的小孩，虽然他看上去并不小。

        “江小姐，我们星澜是个好孩子，就是脾气倔，聪明得很呐，还请您多担待。”

        保姆递给她一杯清香的茶水，满是诚恳地望着她。

        这算哪门子面试？这般嘱托反倒像是把烫手的山芋交到她手上。不过没有试用期，直接上岗，再烫手的山芋她接的也开心，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算是安定了些。

        保姆拍了拍时星澜的肩膀，温声劝道:

        “星澜啊，你带江老师去书房吧，让老师多了解了解你的学习情况，好因材施教嘛，好好和人家老师相处。”

        时星澜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一脸地不耐烦，语气也欠欠的，

        “走吧，江、老、师。”

        江礼点了点头，自动和时星南保持一米距离前后上楼，俩人这架势像是两块磁铁的同极。

        保姆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次的老师肯定又待不久。

        江礼一向很懂事，心思也敏感，但无关紧要的人的疏离，对她产生不了什么影响，她尊重且配合别人的态度。

        注意到时星澜的步子时轻时重，江礼生怕他烧晕了滚下楼梯，于是迟疑着开口，

        “你吃药了吗？”

        时星澜正好走到拐角，倨傲地瞥了她一眼，

        “少献殷勤，没用的，我不喜欢年龄比我大的。”

        对家教的年龄限制这么严格？

        江礼忍着把五官缩在一起作出迷惑表情的冲动，咬了咬牙继续道:

        “不是，就是怕你摔下楼梯……砸到我。”

        那少年忿忿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快步上楼走进书房，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江礼无奈地笑了笑，果然还是个弟弟啊，一举一动都傻里傻气的。

        江礼要了几份他近期考试的试卷，无奈都是空白，又问他要纠错本，她记得自己高中时每课老师都会检查纠错本，学生们把这当作一项重要的作业来做，可以借此查漏补缺，可又无奈，没有。

        江礼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她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时星澜教材的版本，打算回去买来研究一遍，再划出重难点精讲。

        她又把时星澜高三上学期写完的习题册打包，准备带回去整理他的易错题型，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她必须得全心全意对待才行。

        突然想起来，以前的邻居婶婶经常请她帮忙在家长群里回复信息，老师会在群里发成绩和复习资料，家长也能通过网络了解孩子在学校的学习情况，这无疑是当下了解时星澜，最便捷，最直接的渠道。

        “你把你们班主任的微信推给我吧，我让她拉我进家长群。”

        时星澜以为自己听错了，愣神了半天才哂笑道:

        “你考虑的倒挺远，说不定明天就被我气走了。”

        “意思是你不能直接开除我？”

        “行政大权在我妈手里，我哪有那个本事。”

        “哦，那你不用担心，我耐心很足，不会被你气跑的，快点推给我。”

        时星澜眼底划过一束不可名状的亮色，只不过稍纵即逝，毕竟这个眼前这个女人目的不纯，她觊觎的东西自己早已看透，哪能轻信她的花言巧语。

        但他还是半推半就地把名片推给她，他为自己的妥协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女人想耍什么花招，仅此而已。

        江礼打开手机，发现已经因电量不足关机，她的手机已经用了好几年，算是老古董了，充电慢耗电快，她用的不多也就没打算换。

        “我手机没电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会按照你的时间表安排课程，明天见！还有，积木很漂亮。”

        江礼走出书房前大方地向他挥了挥手，尽管时星澜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她还是笑得像熟裂的石榴，想到喻景延在等着她，她就觉得心里像有一锅要爆开的玉米粒。

        时星澜却是心事重重，他的妈妈邱霜醉心于事业，鲜少抽出时间陪他，可以说他是保姆吴姨一手拉扯大的，家长会，亲子运动会，生日派对……也都是吴姨代替她出席，起初他觉得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妈妈很酷，长大后才逐渐明白，其实挺悲哀的。

        一个月后是高三成人礼，听同学说当天他们要和家长互换信封，家长要为孩子准备礼物，他既期待，又惶惶不安，他越发排斥学校，总是逃课去操场打篮球解闷儿，白皙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肱二头肌也练得饱满紧实，精神却越来越蔫儿巴。

        成绩自然是一落千丈，不过他发现邱女士竟因此开始关心自己，他迟到的叛逆期才如潮水般汹涌而至，逃课，弃考，气走补习老师，每周惹事都有新花样。

        邱霜愤怒地看着他，总比不看着他好。

        今天是邱霜的生日，他在国外订的积木因物流问题延迟了一周才到，他昨晚收到包裹后马不停蹄地拼制，忙活了一晚上，夜里还受凉发了烧，就为看到邱霜脸上浮现惊喜的神色。

        可她在公司待了一整天，打电话也一直是忙音，时星澜脾气倔得像头驴，烧得头晕目眩也不肯吃药，在客厅沙发上窝了一天。

        捉弄江礼也是他发泄的途径，他本可以继续胡闹，不理睬江礼的威胁，但邱霜突然回来了，说是拿文件，顺便见一见这个新老师。

        即使内心的委屈已经波涛汹涌，即使她从始至终都没发现那个饱含爱意和心血的礼物，他还是不忍心在她生日这天惹她生气。

        而想到那个被他耍弄，被他当作出气筒发泄的人，却夸他的积木很漂亮，他心里的酸涩再度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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