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是夜，约莫亥时时分，屋顶突然响起一声细微的脚步声，转瞬即逝。楚南星翻炒的动作一顿，商陆放下柴火从站了起来。

        “咔，”一声清脆的瓦片碎裂的声音再次从屋顶传下来。商陆坐了回去，顺手往炉膛添了一根柴火。

        刺啦的炒菜声混楚南星一声淡淡的“三十钱，”飘向屋顶。随后立即响起衣决翻飞的声音，有人自屋顶下来了。

        商陆再度抬头朝厨房门口看去，月朗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外咧着嘴朝他笑。

        商陆看了一眼又将头低了回去，虽不想多说，但他还是觉得月朗刚刚笑得像是未开智的人一样，有碍观瞻，有碍观瞻。

        楚南星盛菜出锅的间隙瞥了一眼，“搬家了？”

        月朗进了厨房，顺手就将身上的包裹往地上一放，回道，“俗话都说了贼走不空手，那我出去也不能空着手回来啊，”

        楚南星舀水洗锅，“偷来的？”

        月朗恨恨的白了眼楚南星，“抢的！”

        楚南星吩咐道，“洗手，端菜出去，”

        月朗依言的拿起水瓢舀了勺水放在已经准备好的木盆里，楚南星在身后问道，“辣的？咸的？”

        月朗掬了捧水浇在脸上，“辣的吧，赶了几天路，嘴里乏味的很，”

        楚南星点头抓了一把已经切好的辣椒段扔进锅里。他做菜时一向少言，月朗知道他这一习惯，洗净了手端着菜就走了。

        每次外出回来楚南星都会做一碗浇头面，臊子取的都是最精瘦的肉，若是月朗想吃辣一点便用辣椒炒，若是想吃咸一点便用咸菜或是酸菜炒。月朗端着一盆酸菜鱼出去了，进来时手里抱着一脸怯怯的念生。

        念生见到熟悉的人，眼里顿时波光粼粼。

        商陆见了立即放下手里烧火的活计接过念生，站在灶前的楚南星眉眼一横一竖，质问便劈头盖脸朝月朗砸过去，“你做什么了？一回来就不安生，欺负我们念生干什么，为人兄长肚量咋那小呢，尽挑小的欺负，”

        月朗张了张嘴，无处辩解。他只是刚好进了院子，恰好看见坐在水井旁一脸可怜兮兮的念生，顺手就给抱了起来，在这期间他可是一句话没说，这谈何而来的欺负呢？空口造谣，害人啊！

        看着眼前的三人，月朗皱着眉上下扫量一番，心道“真他娘的像一家人，”复开口不满道，“我这出去没多长时间，怎么了这个家已经容不下了我？”

        闻言，楚南星连一丝余光都不曾向月朗瞥过来，“出去记得带上门，”锅里的水开了，掀开盖子，灼热的白雾瞬间蒸腾而起，楚南星微微后仰了下头躲开，“柜台下有算盘，你自己算算工钱，别耍滑，我只给少不给多，”

        “嘿，”月朗一听这话挽了袖子就要上前理论，“干嘛？”还未走一步，怀里就突然塞进个念生来，他不明所以的看着做这一举动的商陆。

        商陆没答话，只朝他稍稍的抬了下巴，月朗正猜想他这个动作何用意时，脸上猝不及防感受到一片温度。念生瞪着懵懂眼睛双手捧着他的脸。念生面上虽仍怯意，但没再像之前那般挣扎着要从他怀里挣出去。

        一大一小就这样静静的相望半刻，随后月朗爆出一欢呼，抱着念生原地转了几圈，稀罕道，“哎呦，咱家的小宝贝哎，”

        楚南星嘴角噙着笑往锅里下面条，商陆则笑着轻摇头往炉膛添柴火。

        “我跟你们说，这趟出去见识可大了，”

        月朗扶着一个赶上他脑袋一边大的碗一边呼噜面条一边说道。

        楚南星挑了一块鱼肚上的肉放到念生碗里，“愿闻其详，”一边说一边拿过商陆的碗往里添了一大筷子的面，推过去的时候敲了敲碗沿。

        商陆已经吃过了，对于楚南星推过来的这一大碗面实在有些难以下咽，但看着楚南星这般坚决的态度，商陆觉得他今天就算撑死这碗面他也得吃下去。谁让楚南星是个下手没轻没重的家伙里，手一抖这面条就煮多了。

        月朗一行赶路确实饿了，连扒了半碗面才开口，“这次出门我见了两件奇事，”

        桌上三人纷纷停箸静待下文。

        “我在……”

        “吱呀，”

        月朗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推门声打断了。

        三钱的声音自后院传来，“我给清韵送药过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往大堂来，“哟，吃着呢，”

        楚南星轻敲碗沿问道，“吃点？”

        三钱摆手，“不了，”说着拍了拍肚子，“还存着呢，”再一低头，念生不知何捧着两个空碗站在他面前，仰着小脸殷殷切切的看着他，话头一转，“楚老板这手艺闻着确实馋了，”长呼一口气，“吃一点吧，”放下药箱接过空碗坐上了桌子。

        楚南星倒也没下狠手给三钱装上满满一碗，随意挑了两筷子便作罢。眼光一转对上舒颜，用筷子指了指盛着面的大盆，示意要不要吃。舒颜摇头，楚南星筷头一转指着桌上的鱼，舒颜点头。挑了几块鱼肉盛了满满一碗汤放到舒颜面前，酸菜鱼本是商陆点的菜，故而里面辣椒放的不多，吃着也不辣口。

        几人坐定后，月朗捡起之前的话头继续说道，“我给你们说，我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场非比寻常的婚事，”桌上几人的脑袋因这一句话不由的微微向前倾，月朗喝了口汤，“经过双凤城时见里面锣鼓喧天，我原想着这是那家娶新娘了，正想进城凑一才热闹，就听见那锣鼓声往城门来了。不多一会啊，就见一着喜服的姑娘端坐在高头马上从城里走了出来，”

        商陆忍不住问道，“这是姑娘娶亲？”

        月朗，“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世间广阔各地习俗不同，娶亲也不定非得是男娶女嫁，“说着突然压低声音神秘道，“你们猜接下来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几人的好奇的脑袋又往前凑了一分。

        月朗将声音压得极低道，“跟在那队伍后面可不是花轿，是一口漆红的棺材！”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坐了回去。

        楚南星，“棺材？”

        “对，”月朗点头，“那棺材上面还缠着红绸花呢，”

        三钱低声道，“合着那姑娘娶得是个死人啊！”

        月朗点了点头，“我瞧那姑娘面有喜色，想来也不是受人胁逼，”

        楚南星惜叹道，“可怜天下有情人啊，”

        三钱又问，“那可知是那家姑娘？”

        月朗将挑在筷子上面又放回碗里，摇头道，“细的我没去打听，但装着棺材的马车上挂着俩灯笼，上面写着周吴，估计是两位新人的姓了，”

        三钱伸手将舒颜喝不完的鱼汤倒进自己碗里，“津双凤城里周吴两姓并不多，那姑娘面部可有什么特征，”

        “嗯……”月朗微微仰头思索了下，“我记得那姑娘左右眼角处各长了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单看下有些怪异，可配上那姑娘的样貌倒是有一番不可言说的艳丽，”

        “眼角长着红痣的姑娘我似乎见到过，”三钱锁眉费力的在脑海搜寻着，突然一拍掌，“我想起来了！我见过这姑娘，是城中周家铺子的当家小姐，”半年前他曾到过双凤城治过一个病人，正巧赶上城中有人结亲，这位姑娘捧着红绸花从他身边经过，因着眼角的红痣他当时多看了两眼，问一旁的路人这是何家姑娘。

        路人回道，“周家绸布庄独女周琼。”那人还说过这周小姐扎红绸花的手艺十分的绝妙精美，凡城中婚事所用的绸花都是由周小姐制作的。

        他那时还问了一嘴，“这周小姐可有许配人家亦或是有心仪之人，”

        那人却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对此问题避而不答。

        三钱疑问，“那这周家姑娘娶是吴家儿郎？”

        在座众人寂静无声。

        “婚娶之事又不止限男女，”静默了片刻商陆突然悠悠的吐出一句。

        “啊？！”在场几人对商陆这句话不明所以。

        商陆推开面前还剩一半的面碗，“那周姑娘取不是儿郎，而是吴家的三姑娘，”

        “啊！！”

        商陆这番话如惊雷炸响，桌上的人纷纷停了筷子，微微瞪大了眼睛震惊无比的看向他。

        商陆看着面前的几双大眼，淡声道，“周家姑娘心仪之人乃是吴家的三姑娘，这事在双凤城并不是秘辛，几乎人人皆知，只不过不宣之于口罢了。你若细打听或许就能知道了，”

        楚南星闭合因震惊张开的嘴，反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商陆直言，“走的多了听得自然也就多了，”

        月朗有些不敢相信试探的问道，“那我见到的棺材里就是吴家三姑娘了？”

        商陆点头，“八九不离十，”

        月朗，“那这三姑娘怎么了没了？生病了？”

        商陆看了眼月朗反问，“这种有违伦常之事，你觉得周吴两家可会满意？”

        接下的话不用商陆再说，几人也明白了。凡违伦常者，皆是大罪大逆，应杀之除之以正天道。世家众人以天理为尺以表公正，可天理之下的公正又有谁说的清道的明，有时也不过是道貌岸然的公正罢了。周吴两位姑娘所遭遇的所背负的外人不可道也，二人不过只是相爱了，却要受到天理的谴难。

        本热闹的饭桌瞬时静默了下去，就连懵懂的念生也放下了手中筷子，清澄的眼眸来回看着桌上的几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安静了下去。

        良久商陆低声嘲道，“爱本无疆，却有男女之别，可笑可笑，”

        爱本无缰，何故要给其套上枷锁。

        晚风从未掩紧的窗户吹进，晃动屋中燃着的烛火来回摆动，似要它脱离烛芯的束缚随它而去，可烛火怎能忍心离烛芯而去，任由晚风肆意凌虐毅不可松开半分。商陆起身将窗户掩紧，楚南星从柜台下拿出灯罩，烛火依偎着烛芯松了口气。

        楚南星罩上烛火慨叹，“希望二位姑娘今后能寻到一片更广阔的天地，此后携手不离。”

        静夜里不知谁的叹息随着最后一缕晚风隔绝窗外，虽不是书中人却有书中情，冰雪消融之际定能窥得百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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