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朗离家
七月将去,杏枝里依山旁水,气温如同孩童一般变幻不定,明明昨日天气炎热的人稍稍一动,汗珠就像雨滴一般哗哗直掉,今日就不得不披上一件外衣了。
天色微明时,月朗收到家中来信,需外出两月,对此楚南星已经习惯了,一年十二月,月朗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面,具体做些什么什么,楚南星也没去打听,毕竟这是人家家里的私事。
楚南星备下足够多的银钱,三件厚薄不一的衣裳,一把匕首,送人出了杏枝里。
楚南星将包裹系在马背上,“你今年的月钱可没有了啊,”
月朗拍了拍马背上包裹,“小爷差你那点银钱,爷的钱都能在双凤城内开两座福满楼了,”
楚南星没答话,他知道月朗有这个本事。想了想又嘱咐道,“遇事不走急,稳能定乾坤,”
月朗翻身上马,“行,记住了,”说完纵马离去。
楚南星回身抬头望着身后汉白玉石头的牌楼上雕刻的“杏枝里”三字,忍不住在唇齿间来回反复呢喃。
杏枝里,杏枝里,只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个美丽温柔的地方。
一面往回走一面忆起往事,他与月朗相识多久了,算上今年是第五个年头了。他们一同进入护师堂,两年间每次护送他俩定是在一起的,后遇上清韵,才知道了杏枝里。
从护师堂退出来后,清韵带他们来杏枝里,开了一间小小的酒楼。杏枝里的人很好,很温良,也很温暖,与他们之前遇见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不同,这里的人很认真的在生活,友善的对待每一个进入杏枝里的路人。杏枝里是一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地方。
缓缓的走,慢慢的看,杏花已经过花期,枝叶繁茂的枝头上挂着些许的杏子,楚南星心想着,得趁着杏子掉落前去摘回来,也能酿上几坛子的杏子酒,等来年杏花开了再开坛。扬扬纷纷杏花雨,细雨微醉杏子酒,那该是多美的景象啊。
“楚老板,”
刚到福满楼门口,正要踏进去,就听见一声呼喊声,扭身一看,就见几人从福满楼对街巷子走出来。为首那位中年人,他认识,正是前几天在看擂时见到的布庄管家。
“管家唤楚某可有事?”
他们素来与柳河街那边的居民不亲近,也很少往那边去,只知道那边大概是住了何许人家。
布庄管家笑嘻嘻的走近,“前些日子月公子帮了主家的忙,今日来是送一些谢礼,”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楚南星说着一面将几人引进店中让茶。
清韵在听见声响时已经备好了凉茶。
布庄管家身后的俩人将带来的物件放下,“这些都是布庄近日新进的布匹,挑几匹适宜你们年轻人的花样送来,楚老板瞧瞧,”布庄管家一面说一面翻了一块秋香色的软烟罗出来,对着清韵道,“这块布匹正好给姑娘做一顶新的帐子,”
清韵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接过,“清韵谢过了,”布庄管家一脸慈爱的看着清韵,就像家中长辈对待小辈时,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楚南星看着桌上的布匹,素锦两匹,素软缎三匹,都是上好的料子。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但也没抚了管家的好意,“那南星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近日研制了新的冰饮,管家带些回去,算是南星对主家一分薄礼,”正说着,商陆抱着两个大肚瓷盅出来了。
在商陆出来的那一刻,管家的脊背一瞬间的就挺直了,面色也陡然严肃了起来,眼睛时不时看向商陆。在商陆将两个瓷盅放在桌子上时,楚南星清晰的看见管家随着瓷盅落桌上的声音,身体也随着轻轻一抖,商陆则一句话没说,放下瓷盅转身就离开大堂去了后院,管家挺直的脊背也慢慢的滑落了下来。
“楚老板,小的先走了,”管家说完起身带上东西急急忙忙就走了。
楚南星跟着走了几步,站在门口看着几人匆忙的背影,怎么来时的淡然,走时却是如此匆忙呢。楚南星也没再多去纠结细想,福满楼即将开张,有诸多事要忙。
布庄管家走后,楚南星便坐在桌上为福满楼开张罗列安排着。
提前备好冰沙盛在缸里放在冰窖里预备着,用的瓷碗换成琉璃碗,晚点还得去青萝坞买些小食,酒楼里的菜单子也得重新换一批,这次就用竹简吧,还得提前给卖鱼的老伯说好,及时送上鲜鱼来…………
“啊……”楚南星看着纸上罗列了一大筐的事宜狂躁的抓头大喊,“这些事就是有十个我都不够用啊!!”
清韵抱着个金蟾蜍从撩开帘子从后院进来,经过楚南星时,伸手点了点纸上空白处,“门口挂的灯笼要换了,”说完慢慢悠悠的走向柜台,将金蟾蜍置放在柜台上。
商陆赶在楚南星再次崩溃前,端了碗冰沙出来,取过楚南星手里的笔将冰沙递了过去,坐下拿过纸笔,低声道,“你先吃,我帮你理,急的,慢的都给你标注上,你还什么要添的告诉我,我来写,不要急,慢慢来都会解决好的,”
不咸不淡的语气,却莫名的让楚南星浮躁的心瞬间安稳了下来。最近几日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股燥气,一点细致末端的小事都能让他心浮气躁。像是今日之事,福满楼了满打满算也开了两年多了,一年总要开两回业,常常能赶上月朗不在时,清韵又不适宜外出,只要她不出意外,便是帮了大忙,往日他总是能不急不躁的安排好每一步。明明是做惯了的事,今日却有了撂挑子不干的想法。
看着商陆另取了一张宣纸,仔仔细细的将刚刚自己写的誊写一遍再逐一分类,
烦躁的情绪似乎也随着一笔一画逐渐消失殆尽了,端过冰沙吃了一口,便开始指点江山了。
他说一句,商陆添添减减写在纸上。
“竹简不要多了,店里有多少张桌子,一张桌子放两个竹简就行,”
商陆抬起头扫了店内一眼,在竹简旁标注上二十。
“琉璃碗呢前几天已经取回来,只待洗净即可,这事儿清韵会去做,”
商陆便在琉璃碗这一行,画上两横。
“灯笼嘛………”说到这儿楚南星停顿了,两指轻敲桌面,这是他惯用的思考方式。思忖片刻开口道,“换成新鲜的辣椒吧,”
“辣椒?”商陆书写的动作一顿,白净的宣纸上留下一团墨渍,抬头不解的问道,“灯笼换成辣椒?”
楚南星肯定的点点头,舀了勺冰沙喂进嘴里。“辣椒的寓意不挺好的嘛,象征我们福满楼生意红红火火,财源滚滚。”
虽觉有些不妥,但商陆也没反驳,提笔在灯笼的后面写上辣椒两字。
“嗯,还得去青萝坞买些酥肉条,猪肉干,白糖糕、杏花糕……”楚南星一气儿说了许多小食的名字,大有要将青萝坞里所有的小食都买回来的气势。清韵噼里啪啦拨弄算盘的声音,也随着楚南星说的名字越多拨弄的越急。
商陆搁了笔,等楚南星说完,言简意赅的在青萝坞旁写上,肉干、甜糕几字。
洋洋晒晒写满整张宣纸,楚南星颓然的趴在桌上,虽没有干嚎,但大抵还是表现出了一些生无可恋的神情。
清韵拎着一个钱袋子过来,轻轻放在楚南星面前。
就见楚南星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来,一面扒开钱袋子一面问,“这里面多少钱?”
清韵,“照你刚刚说的物件备的银钱,一共八百钱,给你预算九百钱,”说着又拿起算盘开始拨弄,“店里米面油都没多少了,等下还要去趟柳河街,米有二十钱跟三十钱一斤,面是二十五钱一斤,油要贵一些,脂膏一坛是八十钱,芝麻油一坛六十七钱,”清韵说着又拿出一个钱袋,“这里面是四百定金,三月结一次账,”
楚南星接过来栓在右边的腰带上,就招呼着商陆出门了。楚南星出门后,清韵便将店门关上了,窝进柜台后的躺椅昏昏欲睡,她近日身体不爽利,一会清醒一会昏沉的。
楚南星先去了柳河街交了定金,随后沿着月杏河去找卖鱼的阿伯。
阿伯住在渔船上,每日穿梭在附近的各个流域中,但最后都会将渔船泊在月杏河的某一处河面上。没有特定的地方,他们得一寸一寸的去找。
好容易寻到卖鱼阿伯,天色也渐暗了。为弥补上次没带商陆逛青萝坞的遗憾,俩人从人声鼎沸逛到人声寥寥方才打道回府。宣纸上的事宜,今日也安排妥当了一部分了,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次日一早楚南星便磨了墨,挽着袖子坐在桌上开始往竹简上写写画画。
“这是什么?”
商陆看着竹简第一行,端端正正写着“随便”二字,疑问道。
楚南星写完最后一道菜名,吹了吹上面的墨,摊开放在桌子上,“一道菜啊,一道涵盖天地万物的菜品,”
“啊?”商陆还是不解。
“就是厨房有什么做什么,可能今儿是鱼,明儿就是素菜了,也可能是炖菜之类的,总之你点了这道菜吃法都随缘,”
“那这道菜呢?”商陆指着菜单子上一道“福满天”问道。
楚南星抬头看了眼又低下头,“就炒青菜啊,”
商陆,“什么青菜?”
“各种各样的青菜啊,”回答的极其自然。
“那这道呢?”商陆指着上面的“大满贯”问道。
楚南星干脆停了笔直起身来,“青菜炒肉,”
商陆试探问道,“各种肉?各种青菜?”
楚南星点点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商陆看着竹简上千奇百怪的菜名摇了摇头,将竹简收了起来放在桌上竹编小笼里。
楚南星吩咐道,“没问题了就去后院的杂物房里取两张红色的纸出来,”
“好,”
楚南星说这话时,商陆已经在每个桌上都放上了竹简,此时正拿了茶壶倒茶,将倒好的茶放在楚南星手边,应了一声脚尖一转就往后院走。进了后院,清韵正在坐在水井边清洗碗筷,见了他进来抬手指了指右手边的,靠近游廊的一间小屋子。
“杂物房在那儿,”
商陆点点头上了游廊,杂物房不大,一眼就能扫尽,虽是杂物房但一应物件摆列的井然有序,三面墙前都立了架子,上面物件间或有序的排列着,地上也放几个竹编篓子或筐子。商陆在三面架子上寻了半天,都没见到楚南星说的红纸。
不禁嘀咕,“楚南星这脑瓜子瞧着不大,怕是忘记屋中已没红纸了,”正要抬脚出去,就听见清韵在外间抬高声音道,“商大哥,杂物房怕是没红纸了,前些时日那俩人拿着红纸一通胡作非为,都给用完了,”
商陆面色不显,应了一声出了杂物房往大堂走。
楚南星正好写完所有的竹简,就见商陆两手空空的撩开帘子走了进来,问道,“红纸呢?”
商陆身形一顿,站在布帘前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楚南星瞧,只瞧的楚南星汗毛倒立,下意识的搓了搓手臂,“盯着我作甚?”
在楚南星耐心告捷前,商陆动了,一面朝着楚南星走来一面道,“小老板年岁不大,这脑子倒是随着年龄倒置了,”
楚南星一哽,怎么去了一趟杂物房就变得阴阳怪气的呢?起身捏了捏商陆的脸,又拍了拍他的胳膊,“受刺激了?还是犯病了?”
商陆拂开楚南星的手,“杂物房没有红纸了,”见楚南星还是一脸狐疑的盯着他瞧,末了又添一句,“要不去买些回来,”
楚南星收回目光,摆摆手重新坐回凳子上,拾起笔拿过一旁多余的竹简,“没了那便是真的没了,杏枝里的纸墨铺尚未开门,青萝坞又不卖这些玩意儿,”一面说着一面沾了墨在竹简上写着什么,“我性子懒,除了杏枝里别处懒得走动,正好赵大哥时常要去一些大镇子里送打好的铁具,”楚南星停了笔,吹干上面的墨汁将竹简卷了起来,“只能劳他帮忙带一些红纸回来,”
商陆点点头,临着楚南星坐了下来。
楚南星因着要抒写,担心墨染脏了衣裳,故将袖摆挽了起来,此时正拿着一张纸叠叠拆拆,不知在玩些什么。
此时商陆正盯着放在桌上那只细瘦的手细细的打量,腕子上凸起的腕骨总是牵引着他的目光。像一只白色蝴蝶,在眼前上下翻飞,不让人瞧见它的真面貌,他就像瞧瞧那似雪的翅膀上是否有图样,若是有,那图样又是何种颜色的……
“抓我手作甚?”
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徒然炸起,商陆一个激灵从一片白光中脱离出来,手中似抓着什么,他还有些不清醒,似乎是被雪一样的白蝶绕晕了眼睛,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发现手中抓的正是那只“白蝶”,温温润润的像是一块玉石,握在手里就不想撒手。
见商陆呆愣着,楚南星挣着就要从商陆手里逃脱出来,他一动商陆便更加握紧了,末了还用手指不停在手背上摩挲。
楚南星,“…………”
心道,“这幅登徒子的模样,怕是刚刚进后院被人夺舍了吧,”
楚南星扭了就下都没将手从商陆手里挣出,有些愠怒道,“有病就去吃药抓着我作甚!!”
商陆置若罔闻,始终牢牢的抓住楚南星的手,时不时用拇指搭在凸出的腕骨上轻轻捻动,“小老板不仅样貌俊美,这手也长的好看的紧~”
十足地痞流氓的语气,楚南星忍无可忍,掀了桌子作势要打,商陆见他恼了立即放开手,一个翻身从身后的桌子跃过过去,同楚南星保持一段距离,看着楚南星两眼瞪溜圆,胸脯气的一上一下的模样,将手搭在鼻尖莞尔一笑,心道,“真可爱,气呼呼的像猫崽,”
楚南星见他放开了本就打算偃旗息鼓,不经意一瞥就见商陆站在一旁,将刚刚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放在鼻间,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火腾的又烧了起来,当即就向商陆袭去。
商陆自是不会同他打,借着店内的桌子,左闪右避。
总是碰不着,气的楚南星差点就要掀了福满楼,好在熊熊怒火中还残存那么一点理智,知这楼是他的,盘下来也是花了不少银钱。如此这般,手下也多有顾及,俩人像是胡同里玩闹的小儿一般,你追我赶,但嘴上叫嚷着的话语大有将其挫骨扬灰的狠厉,行为上也不见真章。
清韵从帘子后露出半张脸看着大堂里闹剧,本以为月朗走了,福满楼能清净了,不曾想了来了个表里不一的商陆,瞅这快要拆楼的阵势,她当初约莫是真的瞎了眼,竟会觉得这商陆是个寡言沉稳的性子。叹口气,摇摇头,回后院继续刷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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