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殡
秦洛微声音不大,却于黑暗中穿过沉沉暮霭,廊院万籁俱寂,她与君褚玉保持一段距离,遥遥相望。
她不信鬼神一说,眼前若不是幻觉,便是自己在做梦,她尝试让自己清醒过来,却始终无法摆脱可怕的梦境。
君褚玉久久注视着她,如同燃烧殆尽的华美绸缎,孤独空洞萦绕四周,带着极强的破碎美感。
夜风擦过君褚玉的衣袂,吹散秦洛微的秀发,转而消失在幽静的廊下,让这痴境幻夜更显迷离。
“害怕吗?”他疏冷的嗓音平静而悲怆。
秦洛微默然摇头,君褚玉既非恶鬼与她也无仇怨,何惧之有。
只是不知何故他会入梦而来。
面对君褚玉,方才的疑虑涌上心头,若此刻是梦境,那么她于君褚玉房中所见的丹青是否也为虚构。
眼前的男人逆风而立,白袍猎猎作响,黑暗中也难掩贵气风流。
他在世时自己未曾好好看过他,如今倒是与记忆中冷傲的少年重合。
秦洛微心下微动,慌张的错开眼想掩盖自己的情绪,只听君褚玉轻轻一笑,她顿时乱了方寸。
明明是来守灵的,偏生出旖旎的心思,以为君褚玉爱慕自己。
她怀疑自己跟君若临待得太久,也中邪了。
秦洛微虽只字未言,心思却被君褚玉察觉,男人双眼如雾,勾起嘴角道:“那副丹青确实存在。”
他这句话炸得秦洛微大惊失色,方才的忐忑尴尬还未压下去,又被他深意不明的指向勾起。
“皇嫂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君褚玉原是平静如水的目光突然变得柔情蜜意,缓步向秦洛微走来。
“君褚玉,别…”秦洛微看着越靠越近的身影吓得捂上眼睛。
月光渐亮带着灼热的呼吸奔向她,直至一双大手落在她手臂,她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
“啊——”
她这一声把来人也吓得不轻,急忙扳开她的手柔声唤道:“别怕洛微,是我。”
“谁……”秦洛微双肩轻颤,好半天才缓过来,意识到声音主人似乎是君若临。
她将挡在脸上的手指展开一条缝隙,乌云散去月色重新洒满庭院,让她能清晰的看清眼前人。
男人还穿着灵堂上那身素衣,丹凤眼下并无红痣,秦洛微本就昏昏沉沉的头更痛了。
“什么时候醒的?”君若临替她捋了捋凌乱的秀发。
这倒把秦洛微问蒙了,梦境如此真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走到门口,莫不是来到这诡异的王府,自己患了梦游之症。
“你方才看到什么了,这么害怕。”君若临又抛出第二个问题。
这个问题秦洛微也答不上来,总不能告诉君若临,自己梦到他弟弟君褚玉,还怀疑他弟弟喜欢自己吧。
最后只能将错误推给君若临,“迷迷糊糊的,你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君若临听罢挑挑眉,秦洛微原以为他不信,不料后者语出惊人,“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君褚玉了?”
听到这个名字秦洛微心中大骇,她能想象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君若临却像没看见一般自顾说道。
“无妨,幼时连父皇和母后都难以区分我们兄弟二人,毕竟我们身形声音都极其相似。”
君若临就像诉说稀松平常的趣事,眼里尽是怀念。
“君褚玉与我最大的区别就是…”他牵起秦洛微的手,将她的食指放于自己眼角处,“他这里有一颗红痣。”
秦洛微触碰他柔软的眼角,只觉手指冰凉背后发冷,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将手抽回。
君若临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敲着秦洛微紧张的模样轻轻一笑,“天亮了,准备出殡吧。”
晨雾缭绕在树丛顶端,深深浅浅的绿叶融合成了一片,晶莹的露水擦过叶子,自高处滑入廊中,沾湿秦洛微的裙摆。
君褚玉的葬礼是君若临亲自操办的,极其盛大庄重,以太子薨世之礼下葬,金棺安放在正殿。
行启奠礼,君若临亲自读文致祭,王公百官公主夫人齐集仪驾,浩浩荡荡的队伍,皆随行前往皇陵。
楚王薨,天下尽哀之,君若临下令举国百姓摘冠素服三日,十三日内不作乐不嫁娶。
长街两旁满是送葬的百姓,所有人皆素衣丧服,跪在地上哀痛啼哭。
白练挂满整条街道,肃穆悲悯,冥币洋洋洒洒从天而降,落在金色的棺椁上,被君若临轻轻拂去。
秦洛微随君若临走在最前面,一行人徒步至皇陵。
君泽和傅文姝亲临皇陵为君褚玉送行,礼部执事官进奠,三品以上官员跪读祭酒,这场葬礼办的风光浩大。
君褚玉的金棺下葬,君若临跪在一旁长歌当哭哀婉凄切,群臣为之动容,赞叹君若临与君褚玉长枕大衾手足情深。
秦洛微扶着哀痛的君若临将手帕递过去,这位殿下哭声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她不得而知。
葬礼结束后君若临陪皇上皇后回宫,秦洛微疲惫不堪,准备回家好好休息一番。
刚出皇陵就在秦遇城站在马车旁等自己,相府的两家马车一前一后停靠,秦观自第一辆马车上撩起车帘。
“父亲,大哥。”秦洛微乖巧的请安。
“太子殿下如何?”秦观问道。
“虽过度伤怀但还撑得住。”秦洛微如实回答。
“恩,这几日辛苦你了,走吧咱们回家。”秦观没多问,吩咐侍卫回相府。
秦洛微和大哥对视一眼,秦遇城扶她上车,随她一起乘坐第二辆马车。
秦遇城知她一早来不及用膳,吩咐疏月摆出茶水点心,如今已过午时,秦洛微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顾不得吃茶礼数狼吞虎咽塞到嘴里。
“少用些,等会儿还要陪父亲用膳。”秦遇城笑眯眯的道。
“大哥放心,这些茶点不过是垫垫肚子,我等下还能吃下一头牛。”
秦遇城托着下巴看秦洛微狼吞虎咽,吩咐丫鬟拉开车帘,目光转向街市,“太子这次归来,有什么反常之举吗?”
秦洛微拿着糕点的手一顿,瞥向秦遇城,后者依然在欣赏市井繁荣,好似随口闲聊几句。
“我并未看出有何不同,大哥呢?”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对楚王的关切似乎过了头。”秦遇城若有所思,“他们兄弟二人何时这么要好过。”
经秦遇城一提秦洛微才回想起,从前君若临跟在一起时,偶尔也会听他提及君褚玉,但她很少看见两人同时出现。
秦洛微权当君褚玉生性孤僻不爱与人交往,并未深想,如今再听秦遇城这番话,似乎别有所指。
车厢内如寒冰沉默,兄妹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察觉到异样。
在秦洛微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测前,秦遇城及时制止。
“不会的,太子殿下不是这种人,况且以他的地位,没必要迫害处处不如自己的楚王。”
他给了秦洛微一剂定心丸,“阿妹,安心做你的太子妃,天塌下来有大哥和父亲顶着。”
秦洛微也觉得这个无端猜测过于离谱,点点头,很快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回到相府后父子三人久违的一起用了午膳,下午秦观还将秦洛微和秦遇城叫去书房,读了游学在外的二哥寄回的家书。
轻松闲适的午后令秦洛微紧张的神经得以放松,君若临今日也没来找她,用过晚膳后早早宽衣躺下,窝在被子里翻起话本。
话本是二哥秦遇枕从各处替她搜罗来的,与家书一同寄回,在交到秦观手中前被秦遇城拦截,偷偷送给秦洛微。
话本中记载的多是各地奇闻异事,也有些被上流贵族所不齿的情爱话本,被她偷偷藏在香闺的枕头下。
她今日太累了,没翻几页便沉沉睡去,旁边的烛火不知摇晃多久,最后被轻轻吹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昏睡的秦洛微顿感不适,她揉揉眼直起身,一缕香气自窗外飘散进来,帷幔轻摇,君褚玉不知何时站在月光下。
“又陷入梦境了吗?”秦洛微捏捏自己的手,发现自己依旧无法清醒。
男人还穿着昨日素白的长衫,长身如玉,月色茕茕,衬得他一点也不像恐怖的恶鬼,反倒像勿入人间的月下仙。
秦洛微壮着胆子,决定先发制人。“君褚玉,你为何要入我梦中。”
“这话该问皇嫂才是,皇嫂三番四次梦到我,莫非对我思念至极?”
“不是,我…”秦洛微见解释不清,又抛出另一个问题,“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本王魂归黄泉,可惜痴念未解长留人间,孤魂漂泊不定,只想回到皇嫂身边。”
听到这里秦洛微心里咯噔一声,脑中闪过君褚玉卧房里的丹青,下意识起身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君褚玉!”秦洛微不知自己在怕什么,目光锐利的警告他,“你既知我是你皇兄的未婚妻,就不该再说下去。”
“有些话生前没勇气说,如今倒无所畏惧了。”
男人听罢恍惚露出笑意,目光温柔不染纤尘,与她记忆中的君褚玉判若两人。
君褚玉的身影越来越近,梦境迷幻,她倒在床上眩晕迷糊,好像有一只手在她身上抚摸摆弄,思绪断断续续。
她在梦境和现实的夹缝中沉浮,只觉身体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哭起来,又难受又惊恐。
秀气的眉皱起,小巧的鼻子抽噎两下,嫣红的唇微抿,一边呜咽一边流泪,滚烫的泪水打湿软枕。
男人微微一楞,见她意识尚且模糊,低下头沉默着将她的眼泪吻去。
秦洛微的心也被打湿,一场没有痕迹的春雨沿着脖颈边缘向更深处流去,愈演愈烈。
她的指甲嵌入锦被中,君褚玉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当头棒喝,她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
闺房内空无一人,香炉里杜蘅花香冉冉缥缈,秦洛微的心弦却越绷越紧,君褚玉最后的那句话依然回荡在耳边。
他说:“皇嫂,我从来都不讨厌你,相反我很喜欢你,比皇兄还要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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